包装不仅仅是为生产的包装,在中国的历史进程中,包装更多的是为生活的包装,当然这也与生产力水平低下有关。从需求来看,一般阶层的生活不允许有过多的不实用成分,于是对生活要求的满足是首要的,而宫廷、官府更不需要具有商业意义的包装。中国古代社会,商业发展缓慢,商贸发展层次较低,其形成原因众多,表现在包装上就是它们更多的是为生活日用所左右,是为生活的包装。这样一种理念或许不容易说清楚,我们可以从传统包装与现代包装的对比中来体会。
包装的功能在于保护所包装的物品,这是它的中心作用,而被包装物的用途则让包装表现出相宜的倾向。物品被生产出来的目的是使用,所不同的是生产者是为自己生产还是为他人生产,如果是用于商业交换,那么它的包装就是为生产的包装;如果是生产者自己所用,或是赠予他人,那么它就是为生活的包装。这是两种包装理念,强调的侧重点不同。显然,为生产而包装的目的是在保护物品以及方便储运的基础上使其具有良好的促销功能,实现商品的获利最大化。当然,商家也会综合考虑商品所能引起的买者的非理性心理程度,而做出与价值不相符的包装行为。为生活而包装则表现出三种倾向:如果包装处于社会底层或者只是一种即时的保护,那么这种包装就会因陋就简,所具有的包装功能也只是基本满足最低层次的需求,如《水浒传》中屠夫用于包肉的荷叶可以说是这一倾向的极端例子;而社会上层,尤其是皇家所用包装,无论是取材还是工艺,大多都不惜成本,而唯以高贵、悦目为需求,以最好的工匠制造出最高水平的包装,成为另一个极端;上述两例作为两种极端情况是比较少见的,而数量最多的第三类处于两者之间,在满足包装的基本功能之后,还是要在选材和制作上稍费心思,求得某种平衡。
生活与包装和生产与包装两组概念的区别在于,生活中所需要的包装多用于家居生活中的包装,以保护性功能为主,较少对储运时的需要予以满足;而生产所需的包装则必须对储运功能予以充分考虑。
包装与生活、生产的关系,除了包装会应用于生产、生活以外,某一文明下的生活和某种商业状态下的生产也会给包装带来不同的影响。这一影响消解了为生产而包装和为生活而包装这两个范畴的区别,为生产所进行的包装设计,要实现销售目的就必须适应社会旨趣,而为生活所做的包装也要因服务对象而做相应设计。山东淄博以“福”字扁瓶盛酒,就是出于中国人对福的祈求,倒“福”字更是中国人一种特有的装饰行为,竹草编结的包装很大程度上是自用,但是如何独出心裁地设计出新式图案则是编结者苦心思考的直接动力。
可以说,即便不是从社会形态角度来考察,而是从目前中国传统包装的分类上来看,中国传统包装的相当大部分也是一种生活的包装。长期稳定的社会、平稳发展的生产让社会上的浓厚生活气息融入生产的包装中,曾经商业气息浓厚的商业包装,也因为历史的久隔而表现出传统文化的特色,其本身成为一种传统文化缩影。从这些古老的包装可以看出,古代商业社会发展相对于现代来说很不充分,商业气息不够浓厚。
不同的社会阶层划分大致决定了一件包装的性质,无论是生活中的包装,还是用于销售的包装。如果是自用,那么包装要符合自己的审美喜好;如果是馈赠,那么就要充分考虑对方的社会地位;如果是销售,那么选购者自然更要依据自己的状况购买合适的包装货品。油画是西式绘画的一个大类,画家在绘制之前要么买绷好画布的画框,要么自己动手绷好画布,否则无法进行绘画。而中国书画则不然,其绘制是在纸、绢等介质上,画完之后往往要进行装裱,未经装裱的画则被认为还没有完成,不适于馈赠。书画装裱不仅是对书画的进一步美化,也是一种出于保护目的的包装,因此,向来受到宫廷及民间书画家、收藏家的重视。据张彦远《历代名画记》所载,东晋、南朝时,书画装裱技艺就已经萌芽,而至唐宋时则已经十分成熟。根据书画幅度的大小、张幅的不同可装裱成条幅、画篇、手卷、册页等形式。书画装裱的工艺十分复杂,包括“托、剌、镶、扶、砑光、上杆”六道工序,有些甚至要十几道。在这一过程中,每一道工序都影响着包装最终呈现的品质。装裱所用衬物既可以是纺织品也可以是纸,而发达的纺织工艺和造纸工艺既可以生产出粗糙的麻纸,也可以制造出细软的绢纸,丝麻织物优劣相排所能列出的织物品种又何止几十!除了工序可以从基本的六道提升到数十道,每一道工序所包含的技术因素同样可以瞬间变甜柑为败絮,也可救危急于转眼。但是,一件工艺品之所以能成为高雅、优秀的艺术品,并不只取决于它所用的材料,还包含其艺术价值的高低。所以,即便所用材料是上乘之品,手艺也绝堪精致,但如果装裱者没有足够的文化艺术素养作依托,则随时有变大雅为庸俗、变凤凰为凡鸟的可能,达不到所追求的效果。
包装是要经过运输这一过程的,也就是说要从公共场合经过,而显露和夸耀又难免是人们的一种潜意识,所以馈赠的礼品包装往往夸大自身的影响力和价值,中国传统包装里不乏这样的例子。江苏的一种传统礼品——油炸面筋,就是以宽竹篾编成大网眼的鱼形扁篓作包装,网眼以不露出面筋为限,既能透风又能直接显露,以满足公示的心理,而篓内所衬大红方笺则以其色彩来吸引注意力。
日常所用的包装往往没有这么外露,而是更加朴实、简单且周到,体现出平淡、悠然、沉稳的生活态度。例如,各陶瓷产地以其本地特有的产品生产了大量日常包装,有的瓷油罐带有“五斤”字样,显然,这种罐子是商家从窑场专门订购的 ,其简单直白的重量标识既方便买卖双方,也显示出商家童叟无欺而又坦诚守信的态度。再以旧时北京中药店为例,一般草药是用白片艳纸,垫上一份红色的小药方,上有药名、产地、药性、主治及图样。每味药各包一小包,然后码起来,形成扣斗式梯形,外裹印有门票的大纸张,将折叠有致的药方附在上面,再把煎药用的小笊篱放在包下,以麻绳捆扎。门票上附有彩色纸片,上面一般印有店名、地址,如果所售货物有问题可凭此交涉,而且,这种门票往往成为一个店的视觉识别物,代表的是这个店的名称,起到宣传和招揽回头客的作用。传统包装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一件包装往往在完成包装的功能之后还可以移作他用,而不是只能被丢弃。宋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记载了一种被称作“梅红匣儿”的包装,它既可以用来盛装“夏月麻腐鸡皮、麻饮细粉、素签砂糖、冰雪冷元子” 等,也可以盛裹端午节时所用的应时药物。
在现代以前的社会形态下所产生的包装,除一些奢侈包装外,大部分总是尽可能地取自于自然,如树、木、竹、草、叶,其他的选材也是尽可能廉价易得、减少靡费。这种与自然和谐的选择方式,用现代眼光来看,绝好地体现了“绿色”“可降解”“无污染”的概念要求,这是传统的现代意义。但是,如果考察传统的生产、生活后,可以发现这些遗存更多表现为一种不得已,今人未必一定穷奢极侈,古人未必一定节俭类鄙,不必过分拔高。纵然古代多有节制靡费的语论、勤俭持家的训导,但它们的实际指导作用究竟有多大我们不得而知,生活资料的匮乏才是最终决定的缘由,即便是节俭的言论也部分是基于长期低下的生产水平。现代包装中多采用不可降解的材料进行包装,对自然环境造成了污染,如化学产品,但是要看到,它们是商品却也是一种生活化的包装,可以说它们的生活性意义是更现实和切实的。现代科技的发展还没有达到与社会发展完全相协调的状态,它的成果是阶段性的、具有过程意义的,污染难以苛责,而人类又不可能退回到古代。所以我们应辩证地看待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