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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头湿脑的透纳

透纳《自画像》1799

我曾经在伦敦国家美术馆观看过透纳(Turner)的几幅作品,而泰特美术馆才是收藏透纳作品最全的美术馆。2009年4月在中国美术馆开展的“泰特美术馆藏透纳绘画珍品展”,展出了来自泰特美术馆珍藏的112幅油画和水彩作品,那是我第一次完整地观看透纳的作品。

透纳接受过系统的古典绘画训练,1789年,14岁的他进入皇家艺术研究院学习。从1790年开始,他一生中几乎每年都有作品被研究院展出。伦敦的英国国家画廊藏有他最著名的油画《被拖去解体的战舰无畏号》;2005年,由BBC发起的公众投票中,《被拖去解体的战舰无畏号》被选为“英国最伟大的画作”。透纳喜欢描绘自然现象和自然灾害:火灾、沉船、阳光、风暴、大雨和雾霾,注重描画在水面的光线、天空和火焰,虽然也描写了战船和人物来记录某个事件,实际上这些都是载体。透纳逐渐放弃描画实物和细部,注重光线和大气一瞬即逝的效果,突出氛围的渲染,对后来法国的印象派画家有很大的影响,尤其是莫奈曾经相当仔细地研究过他的技法。

透纳《被拖去解体的战舰无畏号》1839

透纳《海上渔夫》1796

看透纳早期的作品就知道他曾经那么古典,这也说明,任何大师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进行创造的,并非横空出世,截断了跟时代的关系。例如,透纳21岁时画的《海上渔夫》,实际上还保留了绘画的学生腔,同时期的绘画,色彩服从于素描,营造的还是空间的深远氛围。但是大师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不管如何,能够不被传统的技法所约束,在题材上、细节上仍然显示出个人独特的天分和对自然微妙的感觉。例如,对于大海和船只的描绘,这样的题材从开始就已经建立,并且漩涡状的构图也有初步萌现。

在透纳早期的绘画中,主题性绘画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例如《汉尼拔和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表现迦太基将军汉尼拔率军作战的场景。尽管如此,画面着力营造的氛围,动荡不安的乌云翻滚,造成了一种对自然力量的令人生畏的感觉。1797年透纳去约克郡的奥特雷旅行时遭遇暴风雪,成为这幅画的背景取材,这说明他十分重视自然现实非常自我的感觉,也不断保持,成为其绘画盛期最为独特的个人标志。

透纳《汉尼拔和军队翻越阿尔卑斯山》1812

透纳《迦太基帝国的衰落》1817

透纳《哈洛德的朝圣——意大利》1832

在《迦太基帝国的衰落》中,可以看到丰富的层次表现和众多的人物描绘,但是,这些似乎都很难显示出透纳的个性。而在画面的中部,太阳斑斓闪烁,在水面上投下了金光,这些厚涂色彩的地方与稀薄的暗部皴擦形成对比,有强烈的色光感,有笔触表现,这些都是透纳后来具有特点的地方,却在古典绘画里委屈地存在着。但是系统的观看让我们寻到了蛛丝马迹,证明透纳后来的变化是有着一以贯之的感觉的。

而在《哈洛德的朝圣——意大利》中,透纳还是描绘了一种理想的经过加工的意大利风景,有田园的诗意,也有类似的人物点缀,不同的是,透纳对远景虚空的描绘很好地利用了稀油作底的皴擦,所以有极其丰富的肌理细节,但是画得又很薄。这个时期,这样的技法,其实另一位英国风景画家康斯泰勃尔(Constable)也十分擅长。两个人都养成了做绘画色彩稿的习惯,也开始注重面对自然的写生。两个人各树一帜,彪炳于英国风景绘画的历史。

我看到了这个时期透纳在日内瓦的色彩写生,委实看不出是日内瓦了。现今的日内瓦,湖边矗立起无数的楼房,遮挡了近处的山,只有远处的山才在城市的上面显露出来。但是在透纳的绘画里,房屋是模糊的、稀少的,在形上也看不出地域特点。时过境迁,自然未变,自然中的人工建筑和城市已全然不同,不过一系列的瑞士风景,倒总是天水一派的朦胧,形成透纳水彩写生的特点,就是很难看到他对现实色彩的追摹,色彩通常浅淡而明亮,浑然一体,并不对形作鲜明的刻画,色相、色度都没有明显的对比,只是和谐、朦胧和融合,显示出透纳对自然的个人化理解和处理,完全是色彩的眼光。这一点,和古典时期的风景拉开了距离,即使描绘英国国会大厦着火的水彩,都突出表现了色彩的感觉,动荡的笔触贯穿于画面,令人不安的气氛也是风景中所隐含的。到19世纪40年代,他终于达到了一个高峰,形成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绘画风格,也和主题性绘画拉开了距离,成为真正的风景画家,但是这风景却是感觉的风景,并非自然的僵硬描摹,这一点是如此鲜明,给人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而这个时期的代表作品《暴风雪——汽船驶离港口》突出地表现了透纳营造海上雪雾动荡的氛围,这恐惧带有一种抒情的性质,但也有一种真实的力量,据说他曾经把自己捆绑在风暴中船的桅杆上,以体验暴风雨的景象。透纳说:“我让水手们把我绑在桅杆上观察。我被绑了四小时还不想下来……”这张画除了氛围的营造十分成功外,也显示出透纳并非常见的一个特点,就是对画面构成的一种有意识追求,即明显地通过海浪、光影、烟气和雪雾的流动形成漩涡框架,而桅杆后面的闪光、船两边寥寥数笔的飞白笔触,都由充满自觉意识的动力线条构成。罗斯金(Ruskin)说这张画是“表现海洋运动、薄雾和光纤最为宏大的作品之一,即使对于透纳来说,这也是从未有过的一幅杰作”。这样的评价,并不过分。

透纳善于观察自然雨雾天气形成的朦胧光色,有故事为证,我在自己的书里也谈到过他在雨天火车上把头伸出窗外,被一位妇人注意到的情景,他告诉这位西蒙夫人,说雨中的火车灯光很好看。这被透纳画成了《雨、蒸汽和速度——西部大铁路》。但是,在展厅的放映厅中,屏幕上的解说员说,这幅画的火车头前,朦胧地画着一只野兔,局部放映出来,果然隐隐是有,这试图说明,人类发明的火车是追不上野兔的,可是最终似乎是火车必将碾过野兔……透纳是想表达一种时代的认识吗?不解说,真的看不出来,看出来的,是雨雾中火车头灯光闪烁的美。让我们还是忘记那只可怜的野兔吧。

透纳《暴风雪——汽船驶离港口》1842

透纳《雨、蒸汽和速度——西部大铁路》1844

透纳《安息—海葬》1842

就像这只野兔想要表达一种寓意一样,透纳后来又画了一套宗教性题材的绘画描写世界末日到来的情景。曾经出现在海上的漩涡状,在画面上变得概念化了,因为这场景是想象的,没有了依据,想象的场面就显得琐碎而简单了,这个时期的透纳,不再是画主题性绘画的画家,对想象的神话宗教场景,缺乏视觉的把握。对于他而言,还是画海景熟练,虽然这海景经常也是有主题的,如海轮、军舰在海上失事,类似《退役的铁梅雷尔号战舰》。可是最好的一幅,让我十分感动的,是《安息—海葬》,这一张是明显的黑白对比,清冷色调,唯一明显的火红色集中在船头,强烈地闪耀着。透纳说:“我要是能把船帆画得更黑,我愿意用任何颜料。”原来,这幅画描写的是透纳的好友苏格兰画家大卫·维尔基(David Wilkie)爵士在直布罗陀附近的葬礼。维尔基爵士是因为患上了霍乱病死的,尸体被拒绝运上岸,于是只得海葬。透纳是想让这深沉的黑色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吧?

晚年透纳的绘画更为透明,用浅层颜色表现纯净的光线效果。一路看过来,透纳的绘画从写景到写情,也有个别的写意,其中一张画《海浪》,灰黑色调,几乎没什么空间的感觉,不像其他绘画,抽象,看上去很有些中国水墨画的味道。如果放置在今天一个中国当代绘画展里,并不显得突兀,完全看不出是透纳的作品。从这一点来说,透纳的画容易被中国人理解,就在于他的绘画追求氛围意境的表达,与中国画美学理论暗通。

透纳就这样作为印象派产生前的最伟大的画家,预示了印象派的到来,可是相比于莫奈的《日出·印象》,透纳画的海上日出委实更抽象,几乎就没有任何具体的形状了,只是似乎还感觉有个大气空间在。论走向抽象的步伐,透纳超前。透纳和印象派是不同的,透纳的绘画是有情的感觉性绘画,集中表达了对一个朦胧色调的狂热追求。而在印象派的一些绘画里,好看是好看,也仅仅是色光的悦目,对自然色光的描摹,缺少了意境和情感,而艺术离开了情意,心灵就不再被感动。 ktvaNNXQQTZ6lDDzxOGmvMyvgEo/mCSDt6s4NIxab5FzChSTbCl0kEJcTnhXjfw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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