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凝视伦勃朗

艺术大师伦勃朗是17世纪荷兰黄金时代绘画的主要人物，被世界权威美术史公认为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他对戏剧很感兴趣，所以人物安排有戏剧性，善于利用舞台高光般的光亮描绘在暗背景下的人物。1642年，伦勃朗作《夜巡》，这也是他生涯的重要转折点。

1642年完成的《夜巡》是荷兰肖像画黄金时代的杰作，1630年民兵队聚会所扩建，加建的大厅也一度成为当时城市最大的室内空间，为了填满空荡的墙壁，阿姆斯特丹射击协会的人合伙出资请伦勃朗来绘制群像画。伦勃朗接到委托后便决定不按传统的集体肖像画来创作，而是把民兵队的主题视为取材于圣经或者古典神话一样，也就是像历史画一样创作，而不是简单地为民兵队成员们画一幅集体肖像。伦勃朗在构图时，未依照当时军人身份及军阶排列的主次来安排，而是根据绘画自身的完整性，另辟蹊径做出舞台化的叙事效果，画成为了要执行一项紧急任务，正在武器库前忙乱地分发武器、进行武装的情景。构图赋予了画作浓重的戏剧意味，丰富的变化、生动的采光、紧张的动作和有些混乱的场面再现了队伍出发的瞬间，受委托而作的集体肖像，被伦勃朗创作成了一幅反映历史的主题画卷。

据说伦勃朗接受的是18个人的委托，酬金1600荷兰金币。他花了三年时间来完成它。最初完成的画中一共有34个角色，除去付钱的18个人外，还有16个支撑画面结构的形象。原本应该画的是日间举行的庆典活动，却因为要区分主次人物，并且烘托氛围，处理背景较暗，作品完成后被长期搁置、受烟熏尘积的影响就更暗了，而被看成是夜间。画里的每个人都是真实的。但画面突出了一黑一白两个正副队长，充满野心的弗朗斯·班宁·柯格（Frans Banning Cocq）穿着和他身份相符的黑色军装，身上披着红色的绶带，后来他也成为阿姆斯特丹的市长。《夜巡》原名《弗朗斯·班宁·柯格指挥下的第二区民兵连》，就是根据他的名字而起的。伦勃朗将画中人物增加了一倍以达到成群结队的效果。所以《夜巡》中的人物相互呼应，形成非常自然的互动。有趣的是画面中出现在红衣民兵后面的一个小女孩正试图抓住一只小鸡，吸引了观众的目光。小女孩出现在这幅画中似乎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形式上的处理使其显得十分自然，同时小女孩的色调与后排的暗色调形成了对比。现在有分析者认为，小女孩是光明与真理的象征，但是缺乏印证，没有人知道伦勃朗为什么要画这个小女孩。

整幅画的处理自然不能满足委托人的要求，亮相份额少的人认为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愚弄，不愿接受这幅画，拒绝付钱，要求伦勃朗重画。伦勃朗拒绝了，他因此被告上法庭，并受到许多人的攻击及疏远，伦勃朗也因此声誉大跌，随后诽谤如《夜巡》中的阴霾一样压在他的头顶。伦勃朗在艺术人生最好的时候因尊重绘画自身不妥协而半生潦倒，不再有委托，不再有订单，靠亡妻留给儿子的遗产度日。岁月的沧桑从自画像的眼神中流露出来。而《夜巡》本身也是历经磨难，在中途画面边框被裁剪过，被刀划过，被水泡过，被酸液泼过，可谓命运多舛。但是执着如斯的伦勃朗也因此成就了自己的艺术高峰，让自己的绘画技术炉火纯青，人物塑造深刻感人，伟大的伦勃朗就像《夜巡》一样巍然屹立在美术史的暗夜中。

伦勃朗的《夜巡》收藏于荷兰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我看到它的时候正值伦勃朗400周年诞辰。《夜巡》成了压轴的扛鼎之作，放置在一个单独的厅里，占据了一面墙，两个侧面是空墙，对面是一层层看台。观众陆续在台阶上坐下来，看着面前的这幅大画。灯光渐渐暗了下来，黑暗淹没了画面与观众。钟声渐渐响起来，悠长而缓慢，好像通报着钟点，又像是召集的号令，于是黑暗里有灯光亮起来，抑或是火把摇闪不定的红光，照亮了前景的首领们。仿佛是巡逻的人们招呼着，拿着枪矛走出家门，温暖的家透露出温暖的灯光，关上门窗，队伍就淹没在黑暗里。夜色逐渐转为清冷，依旧是无边的黑暗。黑暗里有私语，地上掠过一点点红，夜巡的人从黑暗中来，逐渐汇集在一起，摩拳擦掌，仿佛有事情发生。穿黑衣、佩戴红绶带的首领引领着队伍，向同行的伙伴介绍情况。冷色调的高光集中在中间这两人身上，头顶上的光束亮起来，仿佛是天上的电闪，一明一灭，黑暗里传来隐隐的雷声。行进的人们暴露在闪电下，有一点点惊惶不安掠过人群。下起了大雨，人们在雨中默默地行进，枪矛碰撞着，发出锵锵的金属声。在雨中行走的人们，背景的人群映出黑影憧憧，亮光在人群上面飘移着，仿佛黑云的阴影正在移动。隐入黑暗的鼓声消失了。远处忽然燃起了火，响起了急促的警钟声，大火很快蔓延开来，将黑夜映得一片火红。夜巡的人们赶着救火，一片慌乱和仓促。呼喊声搅乱了无边的夜，复又沉入无边的黑。一丝亮光像银蛇一样迅速地蹿到人物的轮廓上，游走的轨迹勾勒出一个个人物，光线逐渐亮起来，接着整个画面亮起来，呈现出《夜巡》原来的模样。原来这是博物馆巧妙的灯光变幻设计，将《夜巡》演绎成一出生动有趣的戏剧，饶是有趣。

现在《夜巡》陈列在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的荣誉展厅中，事实上，这个展厅就是为《夜巡》专门打造的，每年有大约200万名观众来此朝拜。《夜巡》于2019年7月开始在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中进行修复。上一次修复是在1975年一名荷兰教师破坏作品之后。为了能够让人们继续欣赏这幅画作，并且了解作品的修复，博物馆将修复过程向公众开放，世界各地的人通过网络直播见证了这一过程。

肖像画包括自画像以及取自圣经内容的绘画都极为出色。我曾经在美国费城国家美术馆看他的一系列自画像和肖像作品展，就如同阅读一部独一无二的自传，画家的自我审视真诚而不矫饰，画中人物表情微妙生动，表现出经过深刻洞察后的人性与内在心理，巧妙运用光线和阴影的绘画技术让人物栩栩如生。伦勃朗由此成为阿姆斯特丹最有名的肖像画家，娴熟的技巧、聚光的应用和深入的刻画，让他以神话和宗教故事为题材的作品供不应求。

出了美术馆，徜徉在阿姆斯特丹的伦勃朗广场，看见广场上也矗立着一组大型群雕，立体地重现了《夜巡》的整个场景人物。在白天喧哗的氛围里，旁边是休闲自若的游客和进食者，雕塑虽然拉近了与时代的距离，却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可以想象在晚间被周围的灯光所映照，就如同伦勃朗绘画的深暗背景，隐去了周围的细节，群雕就有了融入环境的氛围，仿佛正有超越时空的事件发生，立体地重现了绘画里酝酿的形象与气氛。 G/vmKvdeYQ5TXbxKddUuJ9r4ojvQHSAxMhxhxVIm9zEs5NIDvjyjzHhKMf8+cx1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