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领他参观。“家具齐全。”他说,像是正在推销,也许他就是在推销。
这套房子的二楼有三间卧室和两个卫生间,第二个卫生间很小,大概是给孩子用的。一楼有厨房、客厅和餐厅,餐厅非常小,说是用餐角更加合适。地下室的一大半改建成了一个长条形的房间,一头放着一台大电视,另一头是乒乓球桌。还有轨道射灯。尼克说这是娱乐室,他们就在这里坐了下来。
麦金托什问他们要喝什么,他说上面有汽水、啤酒、柠檬水和冰茶。
“我要阿诺德·帕尔默 ,”尼克说,“一半一半。多加冰。”
比利说听上去不错。他们一边闲聊,一边等饮料送来。聊着这里如何靠近南边国境,天气如何热。尼克问比利来的路上顺不顺利。比利说挺好,但没说他从哪里飞来,尼克也没问。尼克说狗娘养的特朗普如何如何,比利说他就是如何如何。他们能聊的话题见底了,不过问题不大,因为麦金托什刚好用托盘端着两杯饮料回来了,他刚离开,尼克就说起了正经事。
“我打电话给你的联络人布基,他说你打算退休。”
“我正在考虑。这一行做了很久了。太久了。”
“确实。说起来,你今年多大?”
“44岁。”
“脱掉制服就入行了?”
“差不多。”他确定尼克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共多少个了?”
比利耸耸肩:“不怎么记得了。”17个。算上第一个,胳膊打石膏的那男人,就是18个。
“布基说假如价钱合适,你也许还愿意接一单。”
他等比利问他。比利没有问,于是尼克说了下去。
“这个的价钱非常合适。你做完,就可以找个温暖的地方安度余生了。躺在吊床上喝凤梨可乐达 ,”他又露出他灿烂的笑容,“200万。预付50万,事后付余款。”
比利吹了声口哨,这不是演戏,他认为他的行为不是在演戏,而是展现了他愚钝的一面,他给尼克、弗兰克和保利这种人看的就是这一面。这就像安全带。你用安全带不是因为你知道会遇见车祸,但也没人知道等你翻过山坡,在你这边车道上迎面而来的会是什么货色。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人生的道路,各种牛鬼蛇神胡乱拐弯,在高速公路上逆向而行。
“为什么这么多?”他做过的最高一单只有7万,“不是政客吧?因为我不碰政治。”
“差了十万八千里。”
“是坏人吗?”
尼克大笑摇头,看比利的眼神里怀着真挚的感情:“你总是问相同的问题。”
比利点点头。
愚钝伪装确实是用来混黑道的,但这话也是真的——他只杀坏蛋,这样他晚上才睡得安稳。自不必说,他靠为坏蛋做事挣饭吃,这是真的,但比利不认为这是个道德悖论。坏蛋花钱雇他杀坏蛋,他对此没什么意见。大体而言,他把自己视为带枪的清洁工。
“是个非常坏的坏人。”
“好……”
“200万不是我出的。我只是中间人,挣一份所谓的中介费。不从你的钱里抽成,我的费用另外算。”尼克俯身凑近他,双手夹在两条大腿中间。他的表情很认真。他盯着比利的眼睛说:“这次的目标是个职业枪手,和你一样。但这个人从不问要杀的人是好是坏。他没这么多讲究。只要价钱好,他就接活。我们就叫他乔好了。6年前……还是7年?不重要……总之这个乔杀了一个15岁的孩子,当时孩子正在去学校的路上。这孩子是坏人吗?不。事实上他是个三好学生。但有人想给孩子的老爸带个信,孩子就是这个信,乔是送信人。”
比利在想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也许不是,因为听上去有童话故事的虚构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像是真的。“你要我杀一个杀手。”好像他正在整理思路。
“正是如此。乔这会儿在洛杉矶蹲拘留所。男子中央监狱。被控伤人和强奸未遂。说到这个强奸未遂,我跟你说,只要你不是Metoo小妞,就还挺好笑呢。有个女作家来洛杉矶开研讨会,还是个女权主义作家,他把她当成了妓女。他上去问价钱,我猜语气不怎么友好,结果她掏出胡椒喷雾就是一顿喷。他给她嘴上一拳,打得她下巴脱臼。她靠这事估计能再多卖10万本书。她应该谢谢他才对,而不是指控他,你说呢?”
比利没有吭声。
“别这样,比利,你想一想。天知道这家伙干掉了多少目标,其中有一些是非常难搞的家伙,结果被一个自由派男人婆用胡椒喷雾制服了,你看得出这事情有多讽刺。”
比利皮笑肉不笑:“洛杉矶在美国的另一头呢。”
“没错,但他先来了这里,然后才去的洛杉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里,我也不在乎,但我知道他在找赌场,有人给他指了方向。因为你看啊,我们这位老乔自认是赌神。长话短说,他输了很多钱。大赢家凌晨5点出来的时候,乔上去就给了那人肚子一枪,但他抢走的不光是他输掉的钱,还有赢家身上所有的钱。有人想阻止他,很可能是另一个赌钱的白痴,结果也挨了老乔一枪。”
“两个人都死了?”
“大赢家死在医院里,但死前指认了老乔。想阻止他的朋友挺了过来,也指认了老乔。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你能猜到吗?”
比利摇摇头。
“监控录像。你能想象会有什么结果吧?”
比利当然能想象。“不太明白。”
“加利福尼亚政府指控他伤人,这个罪名是板上钉钉了,没人能推翻。强奸未遂或许还能逃过,毕竟他没把她拖进小巷什么的,事实上他还想给她钱呢,所以顶多是嫖娼未遂,地检署甚至都懒得搭理。至于刑期,他大概要在县监狱待个90天赎罪。问题在于谋杀,密西西比这边对谋杀看得很重。”
比利知道,红州会给罪无可赦的凶手一个痛快,他对此没什么意见。
“等陪审团看完监控录像,几乎肯定会决定让老乔挨针头。你能想象,对吧?”
“当然。”
“他在通过律师抵制引渡,没什么好吃惊的。你知道引渡是什么,对吧?”
“当然。”
“很好。乔的律师正在竭尽所能地反对引渡,那家伙可不是什么追救护车的蹩脚货。他已经争取到了把听证会推迟30天,正在借此机会琢磨其他拖延时间的办法,但最后他肯定赢不了。乔被关在单人牢房里,因为有人想用小刀捅他。老乔夺过凶器,拧断了对方的手腕,但今天有一个人拿着小刀,明天就会有10个人。”
“黑帮仇杀?”比利问。“瘸子帮 ?他们和他有恩怨?”
尼克耸耸肩:“谁知道呢。乔暂时有他的单人牢房,不需要和其他臭猪在一个水坑里打滚,每天单独放风30分钟。他的律师正在忙着四处奔走,传话说除非他能逃脱谋杀指控,否则他就要把某些惊天大事抖搂出来。”
“有可能吗?”就算这个乔在赌场外杀死的是个坏人,比利也不愿意见到他能就这样躲过制裁,“检方也许会拿掉死刑,或者把罪名降低到二级谋杀,或者其他什么的?”
“厉害啊,比利。至少大方向没错。但我听说乔想要的是撤销一切指控。他肯定藏了几张最好的王牌。”
“他认为他掌握的情况能让他杀了人也逍遥法外?”
“你不也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还逍遥法外。”尼克说,放声大笑。
比利没有笑:“我没有因为打牌输钱杀过人。我不打牌,也不抢钱。”
尼克使劲点头:“我知道,比利。你只杀坏人。我只是在拿你开个小玩笑。喝口饮料消消气。”
比利喝着饮料。他心想,200万。就一个活儿。然后他心想,有什么猫腻吗?
“肯定有人非常不希望这个乔把他掌握的情况说出去。”
尼克比了个手枪的手势指着比利,就好像他做出了惊人的推理:“你说对了。总之,本地有位老兄托我带个话,你肯接这个活儿就会见到他,他的话是我们在找一个职业枪手,必须是顶尖角色里最拔尖的那种人。我觉得那就只能是比利·萨默斯了,讨论他妈的结束。”
“你要我做掉这个乔,但不是在洛杉矶,而是在这里。”
“不是我。我只是中间人,你别忘记。客户是另一个人,一个钱包特别鼓的人。”
“有什么猫腻吗?”
尼克的灿烂笑容回来了,他又比了个手枪的手势:“直奔主题,对吧?直奔他妈的主题。不过其实不算是什么猫腻。或者也可能是,取决于你怎么看了。就是时间,明白吗?你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了。”
他挥挥手,表示这里指的是这座黄色的小房子,也许还包括它所在的这片住宅区——比利很快会发现它名叫米德伍德,也许是这座城市,它位于密西西比东部,北面紧挨着梅森-迪克森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