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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聆讯会结束,我和我妈回到家。我们埋了凯西。我不知道谁埋了我妈的男朋友,我也不想知道。秋天,我回到学校,有些孩子叫我“砰砰本吉”。我开始跟不上了,我没有打架惹麻烦,但我经常逃课。我母亲说我必须提高成绩,否则就会被带走,送进寄养家庭。我不希望那样,于是第二年我认真学习,通过了课程考试。我被送进斯派克之家不能怪我,而是我妈的错。

凯西死后,她开始喝酒,以在家里喝为主,但有时候去酒吧,有时候带男人回家。在我看来,这些男人都像那个坏男朋友,换句话说,都是浑球。我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发生了那种事,我母亲还要找同一个类型的男人,但她就是要找。她就像一条狗,要把拉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我知道这话不好听,但我不会收回。

她和那些男人——至少三个,也许五个——会钻进卧室不出来,她说他们只是在闹着玩,但那时候我已经不是小孩了,知道他们在做爱。一天夜里,她在拖车里喝酒,脑子一热去便利店买奶酪饼干,回家路上被警察拦了下来。她被控酒后驾驶,拘留24小时。那次她还是保住了我的监护权,但驾照被吊销了6个月,只好坐公共汽车去洗衣房上班。

她取回驾照后只过了一周,就再次因为酒驾被拦了下来。又是一场聆讯会,这次的主角是我,但你猜怎么着,之前讲蝎子与青蛙故事的男人就坐在台上,旁边是两张新面孔!他说怎么又是你。我母亲说是啊,又是我,你知道我失去了女儿,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男人说我当然知道,但是康普森太太,你似乎没有吸取教训。我母亲说,你没经历过我经历的那些事情。这次她有个律师,但他没怎么开口。事后,她骂了他一顿,说你有什么用处。律师说康普森太太,是你让我没事可做的。她说你被解雇了。他说你不能解雇我,因为我辞职了。

一天后,我们回到聆讯室,他们说由于她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必须去一个名叫斯派克之家的地方生活。她说你们全在满嘴喷粪,我要把官司打到最高法院去。讲青蛙与蝎子故事的男人说你是不是一直在喝酒。她说去他妈的吧死肥猪。他没有和她吵,只是说康普森太太,我们给你24小时收拾本吉的东西,好好和他道个别。告别的时候你最好别喝酒,这对他来说很重要。然后他和另外两个人就出去了。

我们坐公共汽车回家。她说本吉,我们逃跑吧,我们去另一个城市,改名换姓,从头开始。但第二天我们还是在老地方,那是我在山景拖车园的最后一天,我和我母亲住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一个县警察来送我去斯派克之家。我希望是拥抱我的那个警察,可惜是另一个。不过马尔金警察也不是坏人。

总之,我妈没有惹麻烦,因为她已经清醒了。她对警察说我还没收拾好他的东西,因为我不想认为这件事真的会发生,给我15分钟。警察说没问题,我等着。她给我收拾了满满一行李包的衣服。他在外面等着。然后她给我做了两个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放在午餐盒里,叮嘱我要乖乖的。然后她开始哭,我也哭了。我被送走当然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答应要送蝎子过河的,是她每天喝醉酒,然后说都怪凯西死了,而我哭是因为我爱她。

我们来到外面,警察说等我到了埃文斯维尔的斯派克之家,应该可以往家里打电话。我母亲叫我打给隔壁的蒂利森太太,然后对警察说那是因为我们家的电话坏了。这意味着账单又没付。马尔金警官说这个安排听着不错,然后叫我抱一抱我母亲。我拥抱她。我使劲闻她的头发,因为她的头发总是很好闻。去埃文斯维尔开车要两个小时。我坐在前排。前排后面有个铁丝网,所以后排是个笼子。警察说只要我别惹麻烦,就永远不会坐在后面。他问我会不会远离麻烦,我说会的,但我心想,一个人正在被警车送往寄养家庭,那他就已经在麻烦里了。

我吃了一个花生酱和果酱三明治,发现她还在午餐盒里放了个魔鬼蛋,想到她动手做这个,我忍不住又哭了。警察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姓名牌上印着F.W.S.马尔金。我问他F.W.S.是什么的缩写,我以为那是个什么特殊工种。他说那是他的姓名,他叫富兰克林·温菲莉丝德·斯科特·马尔金,不过本吉,你可以叫我弗兰克。

这会儿我已经不哭了,但他肯定注意到我很难过,也许还很害怕,因为他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本吉,你会好起来的,那里有很多好孩子,他们都相处得很好,只要你注意言行举止,就也能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他说,我知道三县地区所有寄养家庭的情况,斯派克那里肯定不是最差的,他们也算不上最好的,但从没惹过需要我们去处理的麻烦,我见过的一些事情啊,你是绝对不想知道的,只要你好好表现,过好你自己的小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说我想念我母亲。他说那是当然,等她重新站稳脚跟,可以再次申请聆讯会,然后你就能回家了。在这段时间里,每周三晚上,以及周六或周日晚上7点之前她都可以来探望你。给她打电话的时候记住告诉她。

但我母亲一直没能重新站稳脚跟。她继续喝酒,交了个带她吸冰毒的男朋友,一旦吸上那东西,你的脚跟就不太可能再站稳了,因为大多数时候你都飘在天上呢。刚开始她经常来看我,后来偶尔来,再后来几乎不来,最后干脆不来了。她最后一次来看我的时候,不但头发脏兮兮的,而且掉了几颗牙齿。她说本吉,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我说我也不想。我说你一塌糊涂。当时我已经是个少年了,少年受到伤害的时候就会说伤人的话。

斯派克之家在乡下。屋子很破,但大得像个庄园,到处都是房间,一共3层。也许4层。斯派克之家外面看上去很气派,但里面很旧,漏风漏水,冬天能冻死人。按照龙尼的说法,冷得像婊子在冰库里和你搞。但我刚到的时候不知道它很旧,我以为它很新,因为破归破,它外面漆成蓝色绲边的亮红色。我很快就发现,斯派克之家这里的寄养儿童每年都要重新粉刷屋子,一个工时能收到两块钱。一年是白色绲边的绿色,再一年是绿色绲边的黄色。现在你明白我和龙尼为什么叫它“永远在刷漆之家”了吧!我离开加入海军陆战队那年,屋子又刷回了红色和蓝色。龙尼说,这房子全靠油漆固定,否则这堆破烂早就塌了。这是在开玩笑,她总是逢人就开玩笑,但这也是真的。我猜大部分笑话里都有一部分是真的,所以笑话才会好笑。

F.W.S.马尔金警察说斯派克这里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事实证明他的结论很正确。我在那里待了5年,直到够年龄参加海军陆战队,斯派克太太偶尔会用毛巾或抹布给我脑袋上来一下,但从不上手,更没打过佩姬·派伊那样的小孩子,佩姬·派伊只有6岁,被烟头烫瞎了一只眼睛。而且她打我的时候都是我活该。我只见过斯派克先生两次对孩子动手。一次是吉米·戴克曼扔石头打碎了一扇防风窗,还有一次是他逮住萨拉·皮博迪迪绕着佩姬边跳舞边唱:“佩姬·派伊,佩姬·派伊,在我胸口画十字,希望早点见阎王,佩姬·派伊,佩姬·派伊,她是一个独眼龙。”斯派克为此扇了她一耳光。萨拉是个残忍的女孩,一个坏人。有一次我问她长大了想干什么,她说她要去当应召女郎,睡有名的男人,挣他们的钱,然后她哈哈大笑,好像只是开个玩笑,也许她真的在开玩笑。

斯派克夫妇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只是想挣田纳西州州政府的钱。他们通过了州政府的所有检查。我们坐巴士去学校,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我决定去参军之后,斯派克先生陪我出席了一场聆讯会,解除我母亲与我的关系,然后是另一场,让他成为我的法定监护人。这样他就可以在文件上签字,让我在17岁半参军,而不必等到18岁了。我以为我母亲会在解除关系聆讯会上露面,但她从头到尾都没来,不过她怎么可能来呢?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场聆讯会。我本来想告诉她的,但她早已搬出拖车园地,也不在她和带她嗑冰毒的男朋友一起住的公寓里。两场聆讯会过后,斯派克先生说本吉,愿上帝保佑你,现在你可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了。我说我不信上帝,他说时间久了你自然会的。

我在“永远在刷漆之家”学到一个道理:世界上的人不是非好即坏的,但我小时候确实觉得人只有好坏两种,那会儿我的大部分概念都来自电视里的人们的表演。其实有三种。第三种人就像F.W.S.马尔金警察叮嘱我的,只过自己的小日子。世界上最多的就是这种人,我觉得他们是灰色的。他们不会伤害你(至少不会有意伤害你),但也不怎么会帮助你。他们会说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愿上帝保佑你。

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你必须帮助你自己。

我加入“永远在刷漆之家”的时候,算上我一共有14个孩子。龙尼说这是好事,因为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最小的孩子是佩姬·派伊,她偶尔还会尿裤子。有一对双胞胎,蒂米和汤米,他们6岁或7岁。最大的孩子叫格伦·达顿,他17岁,我来了不久他就去参军了。他不需要斯派克先生担任法定监护人和为他签字,他母亲签了字,因为格伦说他会把安家费寄给她。格伦对我和龙尼说,只要有钱可拿,就算把我卖给缠头佬当奴隶,那个老婊子也会签字的。格伦块头很大,总在说脏话,龙尼成天像水手似的骂骂咧咧,格伦比她还严重,但他从不欺负比他小的孩子。他还是个油漆高手,上最高层脚手架的永远是他。

马尔金警察把警车开上车道的时候,隔壁的东西险些晃瞎我的眼睛。我放眼望去,这里全都是报废的车辆,不是几辆几十辆,而是几百几千辆。它们停满了山坡的这一面,我很快发现,山坡另一面也全都是,越往下就越旧、锈得越厉害。风挡玻璃还在的车辆全都在反射阳光。离斯派克之家半英里的地方有家汽修店,铺子是用绿色波纹铁皮搭的。我能听见里面的人在用手钻和扳手。店门口有个牌子标着“斯派克汽车部件”“小修小补”和“最低价超划算”。

马尔金警察说那是斯派克的弟弟开的,特别难看对不对。店刚好在县界之外,所以他才能蒙混过关。你要去的斯派克之家刚好在县界之内,所以它必须在侧面和背后拉上铁丝网。我告诉你是不希望你看见铁丝网就以为进了监狱。汽车坟场是个危险的地方,本吉,禁止入内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可千万别动去那里玩的念头,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但我当然去玩了。我和格伦还有龙尼和唐尼。或者只有我和龙尼,格伦去参军后有时候唐尼和我们一起去,龙尼逃跑后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了。有时候我会想她去了哪里。希望她一切都好。没有她,我很难过。也许这就是我参加海军陆战队的原因,但实话实说,我大概反正都会去的。

我当斯派克小子的那5年很长,长到让我目睹了3次“永远在刷漆之家”改变配色。我在那里的那段时间里有几件事情让我记忆犹新,比如有一次我因为打架被停学,因为两个小子叫我“砰砰本吉”,虽然我经常被人这么叫,但那次我忍无可忍了。他们的个头比我大,但我一直不认输,尽管他们一个打了我一个黑眼圈,另一个险些打断我的鼻梁。后一个小子叫贾里德·克莱因,我抓住他的裤子一把扯到底,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的内裤上有尿渍。他因为这个被很多人取笑,那是他活该。

还有一件事是佩姬·派伊得了肺炎,不得不去住院。然后过了一周还是10天,斯派克太太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到客厅里祈祷,因为她说佩姬去世了,去天堂见耶稣了,现在她两只眼睛都能看见了。唐尼·威格莫尔说希望天堂的伙食比较好,斯派克先生说你不想让我扇你耳光就把俏皮话咽到肚子里去。总之,我们为佩姬的灵魂祈祷,龙尼用手捂住嘴,免得被唐尼的话逗得笑出声来,但她其实在哭。其他孩子也在哭,因为佩姬是所有人的“宠物”。我没有哭,但我感觉很难过。后来我和龙尼还有格伦和唐尼去“毁灭战场”的时候,龙尼又哭了一阵。格伦拥抱她,龙尼说佩姬那么可爱对吧,格伦说当然,她当然很可爱。

然后她拥抱我,我也拥抱她,佩姬的死只有这一个好结果,因为我爱上了龙尼·吉文斯。我知道这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因为她比我大两岁,而且死心塌地地爱着格伦,但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感情就像呼吸,一时来,一时去。

“毁灭战场”是我们对废车场的叫法,它位于“永远在刷漆之家”背后,紧邻斯派克汽车部件店。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大人叫我们离那里远点,这反而让我们去得更勤快了。龙尼说那就像夏娃在伊甸园里不该吃的禁忌果实。格伦朝一排又一排的报废车辆挥挥手,无数风挡玻璃在反射光线,把一个太阳变成几百个,他说这他妈就是个果园,我和龙尼放声大笑。

我们去那里的时候会寻找最高档的车辆,比如凯迪拉克、林肯或宝马,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一辆老式梅赛德斯豪车,它的整个后半截都不见了。格伦每次去都带着扫帚,他会先在车座位上扫几下,然后我们才爬上车。有一次他吓跑了一只大耗子,那次唐尼也在,他说您看好了,斯派克先生,我们笑得几乎岔气。反正我们会坐在那些车里,假装它们完好无损,我们正要去什么地方。

我们很容易就能去“毁灭战场”,因为操场靠后的铁丝网上有个窟窿,格伦某次说天晓得有多少个过不下去的寄养儿童从那个窟窿钻了出去,谁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里。这话逗得我们一起大笑。然后龙尼说,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这话逗得唐尼又笑了,但我和格伦没笑。我看着格伦,格伦看着我,我们都在想“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时候格伦会坐在驾驶座上假装开车,而龙尼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有时候他们反过来,格伦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时候,会大呼小叫什么“哇龙尼你别他妈撞那条狗啊”,而龙尼会猛打方向盘,假装急转弯。格伦会身子一歪,把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而龙尼会推开他,说白痴你系好安全带。

我总是坐后排,要是唐尼也来,那么他也坐在后排,但大多数时候只有我自己,我更喜欢这样。有两次,格伦带了一罐啤酒,我们传来传去,直到喝完。然后龙尼把薄荷糖发给我们,消掉呼吸里的酒味。有一次格伦带了3罐,我们有点喝高了,龙尼把方向盘拧来拧去,格伦说马子你别酒驾被拦下来。他们大笑,但我没有笑,因为我母亲真的因为酒驾被拦下来过,这事不能开玩笑。

唐尼抽烟。我不知道帮格伦搞啤酒的和帮他搞烟的是不是同一个人,但他在床底下一块松开的墙板后面藏了一包万宝路。他通常在厨房的后门口抽,但有一天我们坐在一辆别克庄园大轿车里,假装开到拉斯维加斯去玩轮盘赌和掷骰子的时候,他把烟盒掏了出来。龙尼说你可别在这里点烟,到处都是干草和废油。唐尼说你是来大姨妈了还是怎么的。格伦转身攥起拳头,说你给我把这话收回去,否则我就让你把门牙咽下去。后来在费卢杰的时候,有一次在我们称之为“比萨块”的城区,我看见萨金特·韦斯特把火箭弹打进叛军的安全屋,整个屋子被炸到了九霄云外,因为里面全是弹药。还好他没把我们害死,因为我们还不想死。这让我想起,唐尼有时候也会躲在物资棚屋里抽烟,斯派克夫妇把油漆全都放在那里,那比在“毁灭战场”抽烟危险多了。

唐尼把话收了回去,但龙尼朝着格伦的肩膀狠狠地打了一拳。达顿,我不需要你替我出头,她说。

听见龙尼用姓氏叫你,你就知道她生气了。她转过来对着后座,说威格莫尔,我来不来大姨妈和我担不担心着火没关系,因为我有这个。她伸直胳膊,露出那条发亮的烧伤疤痕,我们都见过它。它从前臂一半的地方开始,向上一直到她的肩膀。她家里失火烧死了她的父母,明白了吧?龙尼在最后关头从二楼窗户跳出去,胳膊和同一侧的那条腿还有头发都被火烧了。她唯一的亲戚是个姨妈,说没法收养她,于是她就来到了永远在刷漆的斯派克之家。她姨妈只去医院看过龙尼一次,说我有两个自己的孩子要养,两个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龙尼说她不会因此责怪她。

我知道火的威力,她说,要是我忘记了,我只需要看一眼这条胳膊就能记起来。唐尼说真对不起,我也说对不起。我没什么要道歉的,我只是觉得难过,因为她被烧伤了,但同时我也很庆幸,因为烧伤的不是她的脸,而她的脸很漂亮。总之那次过后,我们依然都是朋友,但唐尼·威格莫尔对我来说一直不是龙尼和格伦那样的朋友。 sYbVXofJQDmE7QjGtCyWHHMirCsiuSdLMn5GklIXigWU+0xJ/ACy7G4k8n1ml+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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