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向他,对自己说我也许必须再开一枪。要是有必要,我会开的。他是我母亲的男朋友,但他做错了。他似乎死了,但我必须确认一下,于是我舔湿我的手,在他身旁跪下。我把舔湿的手放到他的嘴巴和鼻子前面,要是他还有呼吸,我一定能感觉到。没有,于是我确定他死了。
我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但我先跑到凯西身旁。我怀着希望,但我知道她也死了。她的胸膛整个塌成那样,她不可能没死。但我还是再次舔湿我的手,放在她的嘴巴面前,但她同样没有呼吸。我把她抱在怀里,哭了起来,想到老妈每次去洗衣房上班前说的话:照顾好你妹妹。但我不在乎她。我早该打死那个狗杂种的,这样才是真正的照顾好她。这样也是照顾好我母亲,因为我知道他经常打她,她会嘲笑自己的黑眼睛和破嘴唇,说我们只是在闹着玩,本吉,我不小心打在自己脸上了,就好像我会相信似的。连凯西都不相信,虽然她才9岁。
等我哭够了,我去拿起电话。电话是通的。并不是每天都通,但那天是通的,因为账单付过了。我打911,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
我说你好,我叫本吉·康普森,我刚刚杀了我母亲的男朋友,之前他杀了我妹妹。女士问我是否确定那男人死了。我说我确定。她说孩子你报一下地址。我说是地平线公路19号的山景拖车园地。她说你母亲在家吗。我说不在,她在伊甸戴尔的24小时洗衣房,她在那里工作。她说你确定你妹妹死了吗。我说我确定,因为他使劲踩她,她的胸膛整个塌了。我说我舔湿我的手,试过她的呼吸,但完全没有。她说好的孩子,你待在原处别动,警察很快就来。我说谢谢,女士。
你也许会以为枪声一响警察就会来,但拖车园地在城区边缘,经常有人开枪打院子里的鹿、浣熊和旱獭。另外,这里是田纳西州。人们没事干就会开枪,开枪在田纳西州就像是个消遣。
我觉得我听见了什么响动,也许是我妈的男朋友想爬起来逃跑,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知道他不可能再爬起来,但我想到了我偷偷溜进电影院看的一部电影。我带着凯西一起溜进去的,每到血腥的地方,她就捂住眼睛,后来她做了噩梦,我知道我带上她真的很残忍。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带她去。我觉得是人就有残忍的一面,有时候会像血或脓似的冒出来。要是能做到,我宁愿没带她去看那部电影,但我还是会打死我妈的男朋友。他是个坏人,非常坏,杀死了一个没法保护自己的小女孩。我早该杀了他的,哪怕会因此进感化院。
总之,恐怖电影里只有僵尸。他死得像一坨狗屎。我考虑要不要拿块毯子盖住凯西,但想了想还是算了,那么做既可悲又可怕。24小时洗衣房的号码写在一张纸上,纸贴在电话旁边的墙上。接电话的女士说24小时洗衣房,我说我叫本吉·康普森,我有事要找我母亲阿琳·康普森,她负责操作轧干机。她说事情急吗。我说是的,女士,非常急。她说今天上午特别忙,你的急事能有多急。我觉得她这么问既管闲事又没礼貌,也许只是因为我心情不好,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说我妹妹死了,这就是我的急事。她说我的天你确定吗,我说求你了,让我母亲接电话吧。因为我受够了这个管闲事的臭娘们。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我母亲来接电话,她气喘吁吁,说本吉发生什么了,最好别是什么恶作剧。我心想,假如真是恶作剧,那对我们所有人都好,可惜不是。我说她的男朋友醉醺醺地回家,一条胳膊打着石膏,他打死了凯西,还想杀我,但我开枪打死了他。我说警察正在来的路上,我都能听见警笛声了,所以你快点回家吧,别让他们抓我去蹲监狱,因为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我出门站在拖车外面的台阶顶上,说是台阶,其实只是水泥块,我妈的上一个男朋友,坏男朋友之前的那个,把水泥块垒成了台阶。他叫米尔顿,他还可以。我希望他能留下,但他走了。我妈说,他不想背起照顾两个孩子的负担。好像那是我们的错,好像我们想生下来似的。总之,我站在外面的台阶上,因为我不想和死人一起待在拖车里。我一直问自己,凯西是不是真的死了,我一直告诉自己,是的,她真的死了。
第一批警察来了,我正在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我妈赶回来了。警察想拦住她,但她还是进去了,她看见凯西就开始尖叫和呻吟,没完没了,于是我捂住了耳朵。另外,我很恨她。我心想,你以为会发生什么,他以前也打过我们,就像他打你一样,你以为会发生什么呢。坏人迟早会做坏事,孩子都懂这个道理。
这时候我们的邻居都出来围观了。有个警察人很好,他让我坐在警车里,这样邻居就没法盯着我看了。他给我一个拥抱。他说手套箱里有糖,问我要不要吃一块。我说不了,谢谢你。他说好的,本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于是我就说了。我不知道我说了多少遍前因后果,但肯定有好多次。总之我开始哭,警察又拥抱我,说我是个勇敢的孩子,我希望我母亲有个像他一样的男朋友。
我坐在警车里讲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又来了几批警察,还有一辆标着“梅维尔警察局鉴证科”的厢式货车。货车里下来的一个警察到处拍照,后来我在聆讯时见过其中一部分照片,但我看到的照片里没有尸体。我不知道为什么聆讯会上的那些人会认为我不该看尸体的照片,我早就亲眼见过尸体了。不过,我真正想说的是,他拍的一张照片后来被登在报纸上。照片拍的是我妹妹做的曲奇散落在地上,底下的一行字是“她因为曲奇饼而被杀”。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标题,因为它既残忍又真实。
我不得不去参加聆讯会。主持者不是法官,而是三个人,两男一女,他们的模样像教师,说话也像。房间里只有他们、我、我母亲和最早赶到拖车(他们管它叫“现场”)的那几个警察。我们不像《法律与秩序》电视剧里那样有律师,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女人说我是个勇敢的孩子,对我母亲说我应该接受心理治疗。我母亲说这是个好主意,后来对我说有些人以为钱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我们可以走了,我以为事情结束了,但一个男人说等一下,康普森太太,我有话要说,我要说在这场悲剧中,你必须承担一定的责任。然后他讲了个故事,说的是蝎子求好心的青蛙背它过河,但蝎子在半路上蜇了青蛙,青蛙问你为什么要蜇我,现在我们都要死了,蝎子说蜇你是我的天性,你让我爬上来之前就知道我是蝎子。
然后这个男人说,你选中了那只蝎子,康普森太太,而他蜇死了你的女儿,你本来还会失去这个儿子的,你没有,但这段经历会伴随他一辈子。听我一句劝,下次再碰到蝎子,你应该一脚踩死它,而不是让它爬上你的后背。
我妈气得涨红了脸,说你怎么敢说这种话,要是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让我的孩子冒险。男人说你能保留小本吉的监护权,是因为我们无法证明你的失职。但你如果非说你没看出任何雷恩斯先生的残暴天性的迹象——也许很少,也许很多——那我就会非常吃惊了。
我母亲哭了起来,害得我也想哭。她说你这么说太不公平了,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什么时候需要累死累活40个小时才能养家糊口?他说康普森太太,出问题的不是我,你因为错误的选择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别再失去另一个了。聆讯会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