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停车库,脑子里在思考重婚罪。
他一次婚都没结过,更别说同时和两个女人保持婚姻状态了,但现在他能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体验。简而言之,让人疲惫。他现在过的可不只是双重生活,而是三重。对尼克和乔治(还有他非常讨厌的肯·霍夫)来说,他是名叫比利·萨默斯的雇佣枪手。对在杰拉尔德塔工作的人来说,他是想当作家的戴维·洛克里奇。对米德伍德常青街的住户来说也是。而在杰拉尔德塔9个街区外的皮尔森街(与米德伍德隔着4英里的安全距离),他名叫多尔顿·史密斯,是个超重的电脑宅。
说起来,他甚至还有第四重身份呢:本吉·康普森,他和比利的差异刚好足以让比利审视他通常不敢回想的痛苦记忆。
他相当确定(不,百分之百确定)他用来写本吉故事的笔记本电脑受到了监控,他之所以要坚持写作,首先是因为这是个挑战,也是因为这个任务是传说中的最后一单,但现在他明白了,其中还有一个更深层次、更真实的原因:他希望被阅读。随便什么人都行,哪怕是像尼克·马亚里安和乔治·皮列利这样的拉斯维加斯歹徒。现在他明白了——他以前并不知道,甚至没有考虑过——任何希望公开发表作品的作家都是在追求危险。这是诱惑的一部分。看着我,我在向你展示我的本质,我已经脱掉了衣服,我在袒露自我。
他走向停车库的大门,深陷于这些念头之中,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拍拍他的肩膀,吓了他一跳。他转身,发现是会计所的菲莉丝·斯坦诺普。
“对不起,”她说,后退一步,“我没想吓唬你的。”
她在他失去戒备的瞬间见到了什么吗?他的真实本质一闪而过?所以她才向后退了一步?有可能。就当是这样好了,他用轻松的笑容和绝对的事实来消除影响:“没事。我飞到100万英里外去了。”
“在想你的故事?”
在想重婚罪。“正是如此。”
菲莉丝和他并排而行。她的手包挎在肩膀上。她还背着一个海绵宝宝的儿童书包,把咔咔鞋换成了白袜子和运动鞋。“今天吃午饭的时候没看见你。你在房间里吃的?”
“我出去走了走。还没完全安顿下来。顺便和我的经纪人聊了好一会儿。”
他确实和乔治聊了聊,但时间并不长。尼克已经返回拉斯维加斯,而乔治住进了超级豪宅,他带来了两个新人,名叫雷吉和达那。比利不认为尼克和乔治在轮流盯着他,但这是他们接到的大单子,他们要是疏忽大意,比利反而会吃惊——甚至震惊。他们有可能在盯着的肯·霍夫——等着被推上刑场的替罪羊。
“还有,作家哪怕不坐在座位上,也还是在工作。”他用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她回应他的微笑,她笑得很好看:“我打赌作家都这么说。”
“事实上,我有点卡住了。”
“也许是还没适应环境。”
“也许吧。”
他不觉得他真的卡住了。写完第一个场景之后,他还没怎么动笔,但其他的内容已经呼之欲出,在等着被写出来。他想一吐为快。这对他来说很有意义。写作不像是在写日记,也不是在和一段从许多方面来说都留下了创伤的压抑生活讲和,更不是在忏悔——尽管或许也算是一种忏悔。关键在于力量。他终于摸到了一种并非来自枪口的力量。就像他从新公寓与地面齐平的窗口见到的景象,他喜欢这种感觉。
“总之,”来到停车库门口的时候,他说,“我打算定下心来了。从明天开始。”
她挑起眉毛:“明天有果酱,昨天有果酱——”
他应和道:“但今天绝不会有!”两人一起说完。
“总之,我等不及想读到了。”他们走上斜坡。离开街上仿佛锤击的阳光,停车库里凉爽宜人。她走到第一个拐弯就停下了。“我的车。”她按了下钥匙扣,一辆蓝色普锐斯的车尾灯亮了亮。车牌左右各有一张保险杠贴纸——“我们的身体,我们的选择”和“相信女性”。
“贴这些当心被钥匙划车,”比利说,“这可是个红州。”
她举起手包,露出一个与她和他打招呼时迥然不同的笑容,这个笑容更像血手哈里 的表情:“这个州也允许隐蔽持枪,所以谁敢来划我的保险杠贴纸,那就最好被我碰见。”
表演的成分是不是大了一点?这个娇小的会计师张牙舞爪,演给她也许感兴趣的男人看?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无论如何,他都佩服她敢于表达内心的信念,还有她的勇气。这是好人应有的行为,至少是人在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时的行为。
“好了,我们办公室再见吧,”比利说,“我比你高几层。”
“没找到离地面更近的?不会吧?”
他可以说他今天来得太晚了,但这么说也许会被反噬,因为他总是停在四层。他用大拇指指了指上面:“被人撞了就跑的可能性更小。”
“或者被人用钥匙划保险杠贴纸?”
“我没贴,”比利说,加上一个绝对的事实,“我喜欢隐藏自己。”然后,一时冲动之下(他这个人很少会被冲动掌控),他说了他向自己保证一定不会说的话:“找个时间喝一杯,有兴趣吗?”
“有。”毫不犹豫,就好像她一直在等他这么问她。“周五怎么样?两个街区外有个好地方。我们可以各付各的。我和男人喝一杯从来都各付各的。”她顿了顿,“至少第一次是的。”
“似乎是个好规矩。一路安全,菲莉丝。”
“菲莉丝。叫我菲莉丝。”
他朝她的车尾灯挥挥手,然后走完剩下的路,一直爬到四层。停车库有电梯,但他想步行。他想问自己,你刚才他妈的为什么要那么做?还有,你为什么要陪德里克和沙尼斯·阿克曼玩《大富翁》,尤其是他知道他们本周末肯定会想再玩一盘,而他很可能会答应?友好但不过分亲近的原则去哪里了?你上了前台演戏,又怎么能成为背景板的一部分呢?
简单的答案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