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周末都在下雨。周六上午,比利去沃尔玛买了符合多尔顿·史密斯人设的两个便宜手提箱和很多便宜衣服。他付现金。现金不留记忆。
下午,他坐在黄色小屋的门廊上,看着前院的草坪。不是普通地看,而是观察,因为他几乎能看见小草在恢复生机。这屋子、这座小城和这个州都不是他的家,他离开时不会回头看,也不会有任何留恋,但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还是产生了某种主人的自豪感。草坪要过几周才需要修整,甚至可以一直让它长到8月,反正他耗得起。而等他在外面割草的时候,鼻子上涂着防晒膏,身穿运动短裤和短袖T恤(甚至是背心),他就离归属感更进一步了——所谓融入环境。
“洛克里奇先生?”
他望向隔壁,两个孩子——德里克和沙尼斯·阿克曼——站在门廊上,隔着雨幕看他。说话的是男孩:“我妈刚做了糖屑曲奇。她叫我问你要不要来几块。”
“听上去很好吃。”比利说。他起身,冒着雨点跑过去。8岁的沙尼斯抓住他的手,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领着他走进屋里。闻到曲奇刚出炉的香味,比利的肚子叫了起来。
这是个整洁的小屋子,东西摆得很紧凑,一切井然有序。客厅里有上百张带框的照片,钢琴上的那十几张最为显眼。厨房里,科琳娜·阿克曼正在从烤箱里取出烤盘:“你好,邻居。给你拿块毛巾擦擦头发吧?”
“不用了,谢谢。雨点没淋到我。”
她笑着说:“那就来块曲奇吧。孩子们配牛奶吃。你要一杯吗?想喝咖啡的话,我也有。”
“牛奶就行。给我一口。”
“两杯?”她微笑道。
“刚刚好。”他也微笑。
“请坐。”
他和孩子们坐在一起。科琳娜把一盘曲奇放在桌上:“小心,还很烫。给你带回去的在下一批里,戴维。”
孩子们伸手拿曲奇。比利也拿了一块,很甜,很美味:“好吃极了。谢谢你,科琳娜。下雨天就需要这个。”
她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大杯牛奶,给比利一小杯。她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然后和他们一起坐下。雨点敲打屋顶。一辆车发出嘶嘶声经过。
“我知道你的书是最高机密,”德里克说,“但——”
“别边吃边说话,”科琳娜训斥道,“饼干渣喷得到处都是。”
“我没有。”沙尼斯说。
“没说你,你很对,”科琳娜说,然后斜着看了比利一眼,“你很好。”
德里克对语法毫无兴趣:“但能告诉我一点吗?里面有没有血?”
比利想到鲍勃·雷恩斯向后飞出去,想到他妹妹的肋骨全都断了(是的,没有一根完整的),胸部塌陷。“不,没有血。”他咬了一口曲奇。
沙尼斯伸手去拿第二块。“第二块了,”她母亲说,“还可以再吃一块。德里克,你也是。剩下的归洛克里奇先生。还要留一些,你们知道爸爸喜欢吃。”她对比利说:“贾迈勒每周工作6天,能加班就会尽量加班。我们都去上班的时候,法齐奥夫妇会帮忙看着两个小的。这附近算是个好社区,但我们希望能搬个更好的地方。”
“往上爬。”比利说。
科琳娜笑着点点头。
“我不想搬家,”沙尼斯说,然后以儿童那种迷人的庄重语气说,“我在这里有朋友。”
“我也是,”德里克说,“哎,洛克里奇先生,你会玩《大富翁》吗?我和沙尼斯想玩,但两个人玩傻乎乎的,老妈又不肯玩。”
“没错,老妈就是不肯玩,”科琳娜说,“全世界最无聊的游戏。晚上拉着你们的老爸玩吧。他会答应的,只要他不太累。”
“那还有几个小时呢,”德里克说,“我现在很无聊。”
“我也是,”沙尼斯说,“要是我有手机,就可以玩《小鸡过马路》了。”
“明年吧。”科琳娜说,看着她翻白眼的表情,比利知道女孩恳求母亲买手机已经有段时间了,也许5岁时就开始了。
“你玩吗?”德里克问,但没抱太大的希望。
“玩,”比利说,然后俯身探过桌子,盯着德里克·阿克曼的眼睛,“但我必须警告你,我很厉害,而且我玩就是为了赢。”
“我也是!”德里克顶着牛奶胡子笑着说。
“我也是!”沙尼斯也说。
“我不会因为我是大人而你们是孩子就让着你们,”比利说,“我会用出租房产打垮你们,然后用旅馆干掉你们。既然我们要玩,那丑话就必须说在前面。”
“好的!”德里克说着跳了起来,险些碰翻没喝完的牛奶。
“好的!”沙尼斯也叫道,跟着跳了起来。
“要是我赢了,你们不会哭鼻子吧?”
“不会!”
“不会!”
“好的。我们都别忘记这句就行。”
“你确定?”科琳娜问他,“那个游戏,我发誓一盘能从早玩到晚。”
“我摇骰子就不会。”比利说。
“我们去地下玩。”沙尼斯说,再次抓住他的手。
地下的房间和比利屋子的地下室一样大,但有一半是男人的游乐场。贾迈勒把那块区域打造成了工作区,工具挂在墙边钉板上。工作区还有一把电动锯子,比利赞许地注意到一个带锁的罩子罩住了开关按钮。另一半房间属于两个孩子,玩具和涂色书扔得到处都是。有一台小电视机,连着使用卡带的廉价游戏机,比利估计这是前院大甩卖时买的破烂。桌游的盒子堆在一面墙边。德里克取出《大富翁》的盒子,把棋盘放在儿童桌上。
“洛克里奇先生太大了,坐不进我们的椅子。”沙尼斯说,语气惊慌。
“我就坐在地上。”比利搬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地上。桌子底下的空间刚好容纳他盘起来的双腿。
“你选哪个棋子?”德里克问。“只有我和沙尼斯的时候,我总是选跑车,但你想要就让给你好了。”
“我无所谓。沙尼斯,你喜欢哪个?”
“顶针,”她说,然后又不太情愿地说,“除非你想选。”
比利选了礼帽。游戏开始。40分钟后,再次轮到德里克的时候,他向母亲求救:“老妈!给我个建议!”
科琳娜走下台阶,双手叉腰站在棋盘前,打量局势和资金的分布情况:“虽然不想说你们两个小崽子有麻烦了,但你们两个小崽子确实有麻烦了。”
“我提醒过他们的。”比利说。
“德里克,你想问我什么?不过别忘了,你的老母亲当年连‘家庭经济学’都只是勉强过关的。”
“好的,我的问题是这样的,”德里克说,“绿色的他占了两个,太平洋和宾夕法尼亚,但南卡罗来纳在我手上。洛克里奇先生说他愿意出900块,是我买入价的三倍,但是——”
“但是什么?”科琳娜问。
“但是什么?”比利也问。
“但是那样一来,他就可以把住宅建在绿色区域了,而且他已经在公园和散步道建了旅馆!”
“所以?”科琳娜问。
“所以?”比利也问,他在坏笑。
“我要上厕所,再说我反正也快破产了。”沙尼斯说着站起来。
“亲爱的,你不需要说你要上厕所。只需要说你要出去一下就行。”
沙尼斯的矜持语气还是那么动人:“我要去补个妆,可以吗?”
比利发出一阵大笑,科琳娜和他一起笑。德里克不为所动,他忙着研究棋盘,最后抬头看母亲:“卖还是不卖?我快没资金了!”
“这就是所谓霍布森的选择,”比利说,“意思是你必须在冒险和退缩之间选一个。但是我告诉你,德里克,我看无论怎么选,你都输定了。”
“宝贝儿,我觉得他说得对。”科琳娜说。
“他运气真的很好,”德里克向母亲抱怨道,“他中了免费停车,然后挣的钱全归他,那是好多钱啊。”
“而且我很厉害,”比利说,“承认吧。”
德里克皱起眉头,但没能坚持多久。他举起印着绿色条纹的契约:“1200。”
“成交!”比利叫道,把钱递给他。
20分钟后,两个孩子都破产了,游戏结束。比利爬起来,膝盖响了两声,孩子大笑。“你们输了,所以收拾棋盘的活是你们的,对吧?”
“老爸也是这么玩的,”沙尼斯说,“不过有时候他让我们赢。”
比利凑近她,笑着说:“我可不会那么做。”
“大坏蛋。”她说,然后捂着嘴咯咯笑。
丹尼·法齐奥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梯,他身穿黄色雨衣,雨鞋没扣好,像漏斗似的张着口:“我能玩吗?”
“下次吧,”比利说,“我有个规矩,每个周末只欺负你们一次。”
他们又互相取笑了一阵,三个孩子也许会称之为互黑,但他突然看见了他们家的拖车,烤焦的曲奇扔得烤炉前满地都是,鲍勃·雷恩斯胳膊上的石膏砸在凯西的侧脸上,玩笑顿时变得不好笑了。孩子笑是因为对他们来说确实很好笑。他们没人见过自己的妹妹被一个喝醉酒的烂人活活踩死,那家伙的胳膊上有个褪色的美人鱼文身。
回到楼上,科琳娜给他一袋曲奇说:“谢谢你能在一个大雨天逗得他们那么开心。”
“我也很开心。”
他过得很开心。直到最后那一刻。回到家,他把曲奇扔进了垃圾桶。科琳娜·阿克曼是个出色的烘焙师,但他现在想到吃曲奇就难过,连看见曲奇都觉得无法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