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巴拉克 :以色列驻华盛顿武官兹夫·巴拉克的儿子,“埃拉特”号驱逐舰副舰长。
约翰·巴寇 :房地产律师,诺亚·巴拉克的远房表弟。以色列名为“雅科夫”。
一九六七年十月,清晨,大风劲吹,“埃拉特”号驱逐舰在西奈沿海巡逻完毕,向海法港驶去。为了节省燃油,它以十节 的速度慢悠悠地行进。在摇摇晃晃的海图室里,诺亚正在核对一沓给海军船坞的申请单。他已经是一名二十三岁的海军上尉,看上去一副工作过度、形容憔悴的样子,这与他副舰长的身份十分相符。申请单的内容包括修理船体、保养发动机、安装雷达和信号设备及反导设备,最后一项用醒目的红墨水标出“万分紧迫”的字样。
舱面值日军官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长官,出现碰撞航向。”
“马上到。”
外面天空晴朗,刮着寒凉的北风。海面平缓,滚滚的蓝色浪涌闪闪发光,卷起细碎的浪花。太阳高悬在卡梅尔山(Mount Carmel)山顶,正前方是海法港长长的石头防波堤。离船舰左舷大约两英里 远的洋面上,一艘锈迹斑斑的巨大白色船只也在朝航道入口行进。诺亚用望远镜观察着那艘船,问道:“它保持这个航向多久了?”
“从七点钟起就是这样,长官,没改变过。”
随后,诺亚向舰长报告:“长官,请求允许航速提高到二十节。”
“怎么回事?”舰长问道。
诺亚跟他说明了事情的原委。舰长打了个哈欠,说:“嗯,那又怎么样?你就说我们进港的顺序优先于它,它必须让道。”
“长官,这是一艘意大利汽车渡轮。”
“哦,L’Azazel(天啊)。那些家伙从来都不懂交通规则。我们离岸还有多远?”
“距一号浮标四英里,长官。”
“很好,加速到二十节,诺亚,进港。”
“埃拉特”号几乎是飞跃着朝前开进,在浪涌中冲撞穿行。那艘汽车渡轮逐渐落后到左舷,再落到正后方。“埃拉特”号进入海港向海军基地靠近,刮过脸、穿一身整洁军装的舰长走上舰桥,指挥着舰船与它的姊妹舰——“雅法”号靠在一起停泊。这两艘老旧笨拙的英国舰船原本是封存物资用的,以色列把它们买来进行了翻新,现在它们算是犹太人海军的主力战舰。跟它们一比,那一大堆灰色的巡逻艇和鱼雷艇就是侏儒。在这支小小的海军中,大部分舰船都是那类小船。
“雅法”号上的副舰长朝诺亚挥手。诺亚朝他大喊:“施洛摩,反导设备有什么消息吗?”
“消息就是我们不得不在没有它们的情况下继续出航。”施洛摩喊道。他们这两艘驱逐舰替换着巡逻西奈海域。
诺亚用脏话骂了一声,喊道:“我今早就到军需处去,一把火烧了那个破地方。”
“好啊,我提供煤油和喷灯。”施洛摩喊。
此时,那艘汽车渡轮也开进了防波堤,从泡沫飞溅的滚滚海浪进入平静而海水混浊的港内后,它减慢了速度。一个年轻人倚立在船艏栏杆前,岁数和诺亚·巴拉克上尉差不多,穿一件棕黄色的运动衫,灰色宽松裤子,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赛车手帽子。这个人和“埃拉特”号驱逐舰的副舰长诺亚长得有些相似,这并不是巧合,因为他们是从未见过面的远房表兄弟。和诺亚·巴拉克一样,这小伙子也是宽肩膀、方脸膛,但个子没有诺亚高。他的头发也像诺亚一样,是浓密蓬乱的直发,只不过不是黑色的,而是浅棕色的。他嘴里喃喃自语着:“我来了,我来了。人人都说我疯了,但我清醒得很,我高兴得都快晕了。”
刚才一艘驱逐舰飞驰在渡轮前面,那是一艘真正的战舰,上面飘着蓝白色大卫星旗。那个景象已经让他激动不已了,而现在向海法港靠近的过程更让他震颤,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观赏上帝给犹太人的“应许之地”:明媚的阳光下,碧绿的卡梅尔山坡上镶嵌着白色的建筑,海滨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带着五颜六色烟囱的进港船只,海军基地周边则布满了军舰,再往北的平地上,是雄伟壮观的化工厂和炼油厂。整个场景就像军乐队的音乐一般令他浑身血液沸腾。
一声低沉的希伯来语在他身后响起:“很美的风景,是吧?”
说话的人身材高大结实,穿着一件旧皮夹克、一条脏兮兮的牛仔裤;粗糙不平的脸上长着一个宽厚的下巴,上面长满了黑硬的胡楂;杂乱的灰白头发随风上下飘飞。从意大利出发来这里的三天旅程中,诺亚的远房表弟看见过这个人,他有几分不合群,总是独自坐在餐厅里或是在简陋的迪斯科舞会上抽一支大雪茄。
“Ken,yofeh m’od(是,非常美)。”
“哦,你是美国人喽。”那人转用听起来有很多喉音的英语说。
小伙子笑了笑,问:“就说了一句希伯来语,你就能辨别出来?”
“你肯定是开那辆崭新的蓝色保时捷的。”
“那是我的车。”
“来旅游?”
“不是,移居以色列。”
那人厚实的脸上显出被逗乐了的讶然表情,他问年轻人:“你来以色列定居?永久性的?从美国来的?”
“有什么不行吗?在当下,对一个犹太人来说,这里是核心所在,不是吗?”
“嗯,当然了,Kol ha’kavod(致敬)!不过,带着那辆保时捷,在Mekhess你可能会有麻烦的。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吗,Mekhess?”
“当然知道,‘以色列海关’。我带了可以作为证明的已完税文件、银行支票,还有其他所需文件——在纽约领事馆办理的。”
“真的?挺聪明的。你在这儿有家人吗?”
“有一些。听说过兹夫·巴拉克将军吗?”
“我们的驻华盛顿武官。谁没听说过他啊?!”
“我们是亲戚。”
“真想不到。”那个以色列人指着海军基地说,“刚才进来的那艘驱逐舰是‘埃拉特’号。他儿子就是那上面的副舰长。”
“那就是‘埃拉特’号啊?哎呀,诺亚·巴拉克是我的表哥,我马上就要去拜会他。你是以色列人吧?我猜。”
“还能是哪国人?”
“那场战争你参加了吗?”
“那还用说。我还不到五十岁呢,在北部的高射炮部队。自从第一天我们的空军把所有阿拉伯空军扫荡干净后,就没多少事干啦。”
“是啊,那不是一个奇迹吗?上帝啊,好一场胜仗,六天!作为一名犹太人,我真感到自豪。”见那名以色列人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年轻人又说,“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自豪。”
“就是这个原因鼓舞你移居以色列的?”以色列人的声调很温和,几乎就像父亲那般,“六日战争?”
“主要就是因为它。”
柴油机隆隆作响,甲板震颤,渡轮翻腾起的波浪涌向码头。
“那么你也姓巴拉克了?”
“不,我姓巴寇。”他咧嘴一笑,“这两个姓都是从伯科威茨改过来的。”他从钱包中拿出一张名片递上去,名片上写着:约翰·A.巴寇,房地产律师,地址在长岛大颈。
“房地产,我自己在房地产方面也有点投资。”
“我只是刚刚开始。”
“约翰·巴寇,这听起来都不像个犹太人的名字。”
“我知道,我的希伯来文名字叫‘雅科夫’。我在这里就用这个名字。”
“这个以色列名字好听。”
渡轮靠到一处宽阔的木制停泊处,大声吹响几声汽笛。那名以色列人用手捂住耳朵,喊道:“到了。开你的车,准备上岸吧。”他递给巴寇一张名片,“开着那辆保时捷,享受在以色列的快乐时光吧,雅科夫。”
“谢谢。后会有期。”巴寇扫了一眼那张名片,随手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下船的汽车首尾相连,一辆接一辆,大部分都是破旧的欧式小型车,在一个面目冷峻的男子的指挥下,开进一处巨大的车棚里。在那里,停好车的司机们沿着远处的一堵墙壁,在一个装了格栅的窗户前排队等候。窗户上面用希伯来语写着大标语:
热烈欢迎您
这行字的上面,是明显小了很多的两个字:
海关
保时捷摇摇晃晃地往里开,一路上吸引了众多目光。当巴寇停好车出来时,一名戴着大盖帽的瘦高男子走上来说:“B’dikah(检查)。”接着,又有好几个人走过来,围住保时捷,开始检查车里面,还用手触摸蓝色皮质内饰。巴寇没见他们对其他车也实行这一“礼遇”,便用自己有限的几个希伯来语单词向那名戴帽子的海关关员提出看法。
“Ani mitzta’er(对不起)。”那名关员说。这个人很明显地眯起眼睛看,一副表示怀疑的神色,抑或是他本身就有眼疾,美国人巴寇不知道他是属于哪一种。另一名关员拿一把大号手电筒,在汽车底部慢慢爬动着检查;第三名关员则手拿一根木头棒子,在保险杠和挡泥板上这儿敲敲、那儿碰碰;还有另外两个人把巴寇的三只漂亮皮包拉出来,开始彻底搜查。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把我看成一个——”他不知道“走私犯”用希伯来语怎么说,便把手背放到鼻子前,响亮地吸了一声,用夸张的手势做了一个吸食可卡因的动作。
眯眼关员耸耸肩,开始对巴寇从头到尾地搜身,他在一只口袋处停住,命令巴寇:“请出示里面的东西。”
巴寇把钱包递给他。关员打量着里面的信用卡、驾照、一沓美元以及小夹层中的以色列货币。“旅游?”他问。
“定居。”这名美国人回答。
原来,眯眼并非因为有眼疾,在他惊愕的眼神中,那种眯眼不见了,但随后又回到比之前更加明显的眯眼和怀疑状态。那人揭起保时捷的引擎盖,向下眯视,又借车底下那人的手电筒,蹲伏下来仔细地眯视发动机,同时在一个小笔记本上记了一些什么东西。最后他说:“证件。”
“那不是要交给Mekhess的吗?”
“我就是Mekhess。”
一辆锃亮的白色奔驰在附近停下,刚才船上那名穿皮夹克的以色列人跳了出来,看起来很匆忙的样子,挥动着两只大长胳膊,一路小跑向窗口奔去。巴寇出示了一份橡皮筋捆着的信封,那名关员拿出里面的证件,眯起眼睛优哉游哉地好一顿看。与此同时,两名关员把地上的席子拉起来,另一个拿手电筒朝油箱里照啊照的,还有一个用脚踢着轮胎。各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或懒洋洋或焦躁不安,但巴寇看到,那个高壮的以色列人已大踏步回到他的奔驰车内,然后开出大门,汇入滨海的车流当中了,显然,他根本就没有排队。而此时那位关员还没看完证件。
“新车?”关员最后问。
“基本上是新的。我在欧洲那边提车时开了一小会儿。”
“‘那边’是哪里?”
“米兰,保时捷经销处。”
“啊,好了,那没问题了。”眯眼关员吧嗒一声把橡皮筋束到信封上,还给巴寇,“你可以订一张明天这条船的回程票。”
“Slikha(对不起)?”
“你必须把这辆保时捷开回米兰去。”
“我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那名关员对他哇啦哇啦地说了一连串希伯来语。
“请慢一点说。”巴寇说。
关员用蹩脚至极的英语说:“你的保时捷的型号在以色列没有。以色列没有的型号,不允许进入。”
“你真的是在说英语吗?很好。纽约领事馆没有提到任何有关型号的规定啊。”
“Ani mitzta’er(对不起),新规定。”
“这是我的错吗?哎,我要说清楚。如果有必要的话,我要一直争到美国大使馆去,但我不会把车开回意大利。那是很愚蠢的。”
那名关员眯起眼睛看了看一处堆满汽车的围栏区,耸耸肩说:“扣留汽车停到那边。存车费每天二十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