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瘦高个,一头金发有些许灰白,军服上佩戴着一大片战斗勋表,当他走进礼堂时,座椅一齐响起响亮的哗啦声,所有身穿蓝色空军军服的学员站起来立正。哈利迪、艾米莉·坎宁安、兹夫·巴拉克,还有丹尼几个人跟在他后面。本尼·卢里亚已经一人坐在主席台上了。在这位校长的住处吃饭时,他和他的老战友哈利迪打趣笑闹,显得很活泼,他们互相称对方为“巴德”和“斯帕基”,但现在他不苟言笑,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他把宾客们护送到预留座席上,便登上旁边挂着一幅大白银幕的讲台。
“请坐,同学们。”学员们轰隆一声坐下,腰杆挺直,眼睛平视。巴拉克左右看看这几百名剃着平头、神情专注的年轻人,心想,就算把整个以色列的飞行员包括学员算上,也只能坐满他面前的三排座位。坐在艾米莉身边,闻着她喜欢的野花香味的香水,他的注意力被彻底搅乱了。在娜哈玛和女儿们还没来华盛顿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坐在肯尼迪中心一直听完了马勒的全套作品,还有许多戏剧和歌剧。而现在,艾米莉的另一边坐了另一个男人——哈利迪。
“我们把政治关在学院的大门外,同学们,”校长开始讲话,“在不久前,学院作为东道主邀请了沙特阿拉伯的空军司令。而今天,我们也欢迎来自以色列的本尼·卢里亚上校,他是以色列空军战斗轰炸机第十二中队的中队长。在我们这个时代,空战是处于先锋地位的战斗,而学员们之间则有点像是世界兄弟会的关系。以色列前段时间的空战胜利是值得我们所有现代国家认真、专业地学习的。我们并不认为卢里亚上校是在泄露军事机密,或者是来为他们国家的事业辩解的。在这里,他跟你们一样,是一名军人,一名中队长,有着正直守信的人格,努力追求卓越的品行,这也是我们学院这些羽翼未丰之鹰愿意极力效仿的品格。”
校长转向卢里亚,严肃的神色换成了微笑:“好了,卢里亚上校,现在请给我们讲讲你们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学生们都站起来,彬彬有礼地鼓掌。校长也一起鼓掌。本尼走到讲台前,对着下面站在兹夫·巴拉克旁边的丹尼微微笑了一下。穿一身黑西服、扎着领带的丹尼看上去很成熟,他用力地鼓掌,还朝他父亲眨了眨眼,但巴拉克知道,这个小男孩其实非常紧张。刚才他们拉着手穿过礼堂时,巴拉克能感觉到这孩子的手心在大量出汗。
本尼谢过校长,全场的窸窣声归于宁静。
他开始讲话:“六月五日,星期一,早上七点四十五分,我们空军同时进攻敌军的九个机场。我率领我的中队向英查斯空军基地俯冲时,要穿过密集的高射炮火。”他环视了一下一张张挤在大厅中的年轻、严肃的脸,“我告诉你们,那是非常令人恐惧的,但是,那种恐惧还没有我此时此刻所感到的恐惧这么厉害。”学生们顿时发出由衷的大笑,互相看着身边的同伴。巴拉克想,这个头开得不错。本尼好样的,跟以往一样。丹尼的两眼也在闪闪发亮。“不要笑,先生们,我说的句句是真。当我还是一个飞行学员的时候,我从来都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在美国空军学院给学生们演讲。我那时的梦想和我们那时的空军一样,都是非常朴素的。当时的空军,先生们,总共有十四架飞机,能飞的,有十二架。”
他停了停,让人们充分理解他的话。
“很好,时代已经改变了。对我们最近胜利的解释,有很多很怪异的谣传——电子魔法,秘密武器,甚至终极秘密武器,还有什么美国飞行员等。”(听众席上的人们互相瞥视,发出轻笑。)“成功战斗有三个必要的硬性条件,这三个条件对我们打赢战争是至关重要的,它们就是: 计划、演练、情报 。”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内,本尼·卢里亚不时放幻灯片,用教鞭指着银幕讲解,他平静坦率地说:“作为一项先发制人的打击计划,‘焦点行动’已经制订很多年了。”这种说法和阿巴·埃班在联合国里讲述的进攻说法很大程度上不一样,不过巴拉克并不在意。这个地方是求真的地方,而联合国是个放烟幕的地方。他能感觉到周围及身后那些学生都在全神贯注地听。卢里亚讲的有些东西他也没有听说过,不是那些飞行员夜半醒来背诵起飞时间、目标距离、炸弹装载等他以前听说过的事,尽管那些很生动,而是本尼自己在第一天作战中一小时一小时,有时候是一分钟一分钟的真实经历。他那天飞了四架次,最后一次已近黄昏,是去攻击距离最远的一个埃及机场,到达那里之后,他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他们的四架“幻影”战机遭到了已回过神来高度戒备的“米格”战机的攻击。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空中缠斗,并没有一点荷马风格的吹嘘。现在他是卢里亚上校,一名为飞行学员讲课的教师,很快就不知不觉进入不事张扬的专业化声调中。好样的!本尼,他知道在犹太联合募捐协会上该讲什么,在餐桌上对孩子们该讲什么,在美国空军学院里该讲什么。
本尼说道:“那些‘米格’战机的飞行员都是行家里手,任何贬低阿拉伯飞行员,或是完全贬低阿拉伯战士的人,都犯了一个错误。他们都是勇士,很勇敢,也很有能力。他们的政治领导是另外一回事,不在这个讨论范畴内。我们飞行员的优势在于我们的激励因素,以及由此而进行的训练,这是独一无二的,只有以色列空军才有。因此,也许我们确实有一样秘密武器,先生们,希伯来语里称作‘En brera’,它的意思就是‘别无选择’。”
银幕上打出一幅以色列地图,上面标着彩色的箭头和数字。本尼用教鞭这里那里地点击,说道:“如各位所见,先生们,一架‘米格’战机,大约在90秒内就可以从我们国家的西边横穿到东边。因此,以色列飞行员存在的唯一任务,就是清理以色列的天空。这就是他们飞翔和活着的理由。在战斗中,他们会去冒险,会扎入危险中,会突破飞机安全性能范围来操作,因为他们知道,以色列的生存,就担在他们的机翼上。”
“是的,作为以色列之鹰,我们很骄傲,也许有一点太骄傲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我们都希望,有一天,我们的邻国能跟我们讲和,到那时,我们驾驶的这些精密机器会都堆在地面上,就像我们长大后不再喜欢的儿时玩具一样。空战是很浪费资源的,也是很危险的。我见过太多太多恐怖的坠毁画面,也失去过太多太多亲密的战友,以致我都不相信还有其他的路可走。”
那一刻,本尼·卢里亚的嗓音一下子喑哑下去。他停止了演说,一段长时间压抑的沉默后才恢复过来。丹尼紧紧抓住巴拉克的手。当他父亲再次讲话时,声音已变得冷静、坚定。“同样,我要悄悄向你们承认,尽管如此,我还是爱过它,爱过我军职生涯的每一分钟。我的儿子就坐在第四排,他的时差还没有倒过来,但他像个超人一般,在这沉闷的演讲当中保持着清醒,我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一名飞行员,成为一名以色列空军的Tayass(飞行员),他的哥哥此刻也正在接受飞行员训练。另外,我还要以更低的声音悄悄向你们承认,我现在高兴极了,因为我们即将获得四十八架‘天鹰’。”
学生们一跃而起,热烈鼓掌。此刻的掌声都是发自他们内心的。丹尼也在用力鼓掌,巴拉克把他搂入怀中。艾米莉的身子横过巴拉克,碰碰小丹尼的胳膊,说:“你一定特别为你爸爸自豪。”
“我的英语现在还不算好,但我理解了大部分意思。”丹尼用尽力拼凑的英语说。
经久不息的掌声夹杂着人们的说话声,哈利迪问巴拉克:“卢里亚的英语在哪儿学的?挺流利的。”
“在英国的军事学院。另外,我们这一代可是在英国托管期间长大的。”
“明白了。”哈利迪淡淡一笑,“而且,他还设法插了一点点政治话题。”
“临时目标。”巴拉克说。
“嗯,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