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兹夫吗?我是克里斯汀·坎宁安。你给我打电话了?”
巴拉克正在仔细地看吉迪昂·拉斐尔的信使给他递来的文件:“对,我是。克里斯汀,我能去你那儿和你谈一谈吗?”
“有什么不能的?我正在看电影《霍帕朗·卡西迪》,我想我这是第七次看了。来吧。艾米莉也在。”
“马上去。”
巴拉克沿着波托马克河驱车前行,秋天的落叶在路灯下闪出红黄色的微光,寒意渗入身体。永远都要这样循环往复吗?就像西西弗斯的任务那样,把一块巨石推到了山顶,却是为了让它再滚回坡下?军事胜利就是为了超级大国们政治下的外交惨败?吉迪昂·拉斐尔说得一点没错,文件显示出危机即将发生。自从战争结束后,联合国关于和平决议里的字词的争斗就一直在拖拖拉拉地进行,但现在,鉴于美国人急于要达成一项协议,而苏联人又毫不松口的情况,这个步调已经转向躁动。对以色列来说,现在是艰难时期。
另外,突然要再次见到艾米莉也令巴拉克很不安。他既期盼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同时电话里那短短几句话也让他困惑。她响亮的声音和从前一样充满深情,就好像他们从不曾分过手似的。可是,她又说“巴德和我明天要飞到科罗拉多泉……”这么说来,他们的关系就算没定下来,也走得相当近了。怎么回事呢?
他按了门铃后,是她开的门。一件布外套搭在她的胳膊上。“你好,克里斯汀和‘霍帕朗·卡西迪’正在书房呢。”依然是直率的声音,依然是手指握住他的手指,依然是把他的手按在她柔软的身体侧面,近视的大眼睛里依然深情款款,还有,黑头发依然是草草的一堆。一件紫色的针织长袖衫贴身地穿在她苗条的身体上,显示出她在环球旅行中没有增一丝体重。“让我看看你,老狼。哇!上帝给予女人的礼物,还是那么赏心悦目。真的,你怎么样,亲爱的?娜哈玛和孩子们呢?”
“都很好。你要出去?”
“必须去,真该死。”他帮她穿上那件外套,“谢谢,宝贝。二十多份法语试卷堆在‘牢骚室’里,要批改完,在九点钟的课上发下去。”
“‘牢骚室’。”他的口气中有种悲叹的意思。福克斯达学校的那间门房,她住的地方,他们两人曾在那里争分夺秒地做爱,狂野却又没有未来。
“啊,对,‘牢骚室’。”然后她又转为法语说,“‘ 去年的雪今何在’ ,嗯,老狼?时光荏苒,人世沧桑。巴德不喜欢‘牢骚室’。马里琳去世之前,他们在蓝岭住了很多年,有一处像那儿的地方,所以那地方会勾起他悲伤的回忆。”她扣好外套扣子,“好啦,那我们明天科罗拉多泉市再见了!你们的空军英雄准备好他的演讲了吧?他们会非常欣赏的,我肯定。现在,在我们的军队中,大家都认为以色列空军是最棒的。事实上,以色列本身就是。”
“本尼通常都做得很好。”
突然,她把脸颊贴到他的脸上,说:“啊,闪电狼,看见你就是最美好的事情,这一点没有改变。再见。”
巴拉克走进书房后,克里斯汀·坎宁安的手里正端着酒杯,他把电视机关掉,说:“哈,电影结尾的战斗精彩极了。来杯波本威士忌?”
“当然,克里斯汀,谢谢。”巴拉克一般是不喝酒的,但当饮宴作乐可能会对事情有帮助时,喝酒就有必要了,“艾米莉看上去好极了。”
“有一点点傻,艾米莉跟大多数女人一样,不过心肠很好。”他向酒柜弯下腰去,枯瘦的身子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栗色羊毛便袍,“掺点水喝,你行吧?我猜在联合国他们让你们不好受了吧?干杯。”
“干杯。我来就是跟你谈这个的,克里斯汀。”
“洗耳恭听。”他们坐到一张棕色长沙发上。坎宁安周边起皱的睿智眼睛深深地嵌在骷髅一般的眼洞里,透过带有角质框的眼镜一眼不眨地盯着巴拉克的脸,听他讲述吉迪昂·拉斐尔那份备忘录。
最后坎宁安说:“你们的拉斐尔先生有点慌乱。所有这些都与我们所知道的一致。阿拉伯人现在进展顺利,马上就要得到一份美苏联合决议了,要求你们撤退到以前的防线之后。”
“用什么来换取?”
“一些普通的话语,诸如,各方要致力于地区内和平,将来某一天——”
“对,这是戈德堡 和葛罗米柯 的折中方案,可阿拉伯人早在七月份时就拒绝了呀。”巴拉克打断他说。
“嗯,现在是十一月份了。阿拉伯人已经好好考虑过这个方案了,现在他们会接受的。”坎宁安说。
“以色列无法赞同,克里斯汀。”
“无法?如果美国作为这项方案的联合发起人,你们有什么选择吗?”
“绝对不能让美国做这项方案的联合发起人。你也许能帮上忙——”
“打住!”克里斯汀·坎宁安举起双手,手掌在空中朝巴拉克做制止状,“兹夫,外交语义可不是我的活动范围。”
“你的活动范围是情报。中央情报局对我们总理的人格剖析是怎么说的?”
“艾希科尔?”坎宁安一口喝干酒,脚步有点踉跄地走到酒柜前又倒上一杯,“相对本-古里安来说,爱空想、软弱。”
“完全错误,跟中央情报局对其他一些人的判断一样错误。他是一个温和的、善于让步的人,但是当以色列的生存受到任何威胁时,他会比本-古里安更加强硬,一直以来都是。克里斯汀,这件事上他会公开反对林登·约翰逊的。你们的总统想要国会带来这种类型的麻烦吗?或者由美国的犹太人带来?”
坎宁安给巴拉克的杯子续上酒后递给他,坐下问道:“那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兹夫?”
“吉迪昂·拉斐尔给我递来的文件。阿巴·埃班的手稿讲得很清楚,以色列为什么不得不说不。”
“兹夫,通篇所说的重点是什么?你们政府在哪块不能做?”
“你会发笑的。就两个无所谓的字。”
“我不笑。说吧。”
“戈德堡与葛罗米柯制订的和解方案要求: 各方从战争期间所有占领的领土上撤军。 因为阿拉伯人没有占有过领土,他们只是四散奔逃,因此,这意味着只有以色列撤军。”
“是的,正确。”
“好。我们早在六月份时就提出,撤军要与和平条约联系起来。苏联人和阿拉伯人抓住‘撤军’不放,却不理会和平条约。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但是,‘撤军与和平条约联系起来’,以色列划定的最后界限恰恰就是这个原则。”
坎宁安的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她懒懒地陷在沙发里,喝了一口酒,说:“还有所争执的那两个无所谓的字?”
“‘所有’,如果我们在没有条约的情况下完完全全地从那些领土上撤出来,那我们在谈真正的和平时究竟还有什么余地?”
“‘所有’。”坎宁安慢慢点点头,声音洪亮地念出这两个字,“一点没错。如果加进去这样的措辞,那你们这场战争就输了。”
“你理解得对。”巴拉克说。
“无赖。”坎宁安无可奈何地耸了耸瘦削的肩膀,“由以色列所带来的阻碍会直接上报到约翰逊总统那里。他很明白苏联在中东地区的威胁,也可能把以色列当作一处很有价值的资源。但是,他正忙着处理越南战事,还有大学生骚乱,选举年也马上要到了,巴比·肯尼迪在后面紧紧咬着他。所以,反对他的话,他也无所谓,再说反正你们也只是个附庸国。”
“不管怎么说,你就不能修正一下对列维·艾希科尔的人格判断吗?这种误导很危险。”
坎宁安再次平摊手掌往外推:“没人要求我这样做。对不起。”
“好吧,谢谢你的威士忌。”巴拉克站起来,掩饰住自己的失望之情,尽量显得不是很意外,“也谢谢你听我把话讲完。”
“不客气。对了,你随身带的那些文件能留下吗?至少把那份有埃班详尽评述的文件留下。”
巴拉克立即就把文件递给了他,说:“全拿去吧。”
“哎呀,谢谢你啊。我只是好奇。你知道,我是个中东历史迷。明天我就还你。”
“明天我在科罗拉多泉市。”
“对了,要去听那位空军上校的演讲。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再给你吧。”坎宁安挥挥文件袋,“《霍帕朗·卡西迪》看完了,下一件最享受的事情,就是‘今日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