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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与新转机

萨姆·帕斯特纳克 :生于捷克斯洛伐克。以色列基布兹居民,前线指挥官,后负责军用物资采购,并进入“摩萨德”

娜哈玛 :巴拉克的妻子。

葛利亚、鲁蒂 :巴拉克的女儿。

巴拉克驱车返回大使馆,途中,冰冷的蒙蒙细雨不仅模糊了他的风挡玻璃,似乎也一直下到了他的内心深处。“天鹰”项目遭到拒绝,尽管他早有预料,但仍然感觉很沮丧,而且很饿。一整天,除了五角大楼那块海绵般的面包,他还没吃过什么东西。哈利迪那寥寥几句关于艾米莉的话,又揭开了自己本已愈合的伤疤,让他大为懊丧地想到了那个古怪的中央情报局官员,想到了他同样古怪但又极其动人的女儿,想到了那个主动与他断绝关系的女人,继而想到她苗条柔软的身体,戴着眼镜、闪烁着聪慧的大眼睛,凌乱的一头黑发,话里和信里那种傻里傻气的风趣,以及当她还是十二岁小姑娘时所体现出来的魅惑仪态。如今她不仅是一所女子学校的校长,还将要有更新的生活方式,这是他唯一赞成的,但同时他也发现,爱上两个女人(他还一如既往地爱着自己的妻子),当失去其中一个时,痛苦是整个的,而不是一半。

他首次看到艾米莉·坎宁安时,她是一个女顽童,手拿网球拍,蹦蹦跳跳地跑到她父亲的露台上,然后坐在她母亲的空位子上,庄重地招待客人吃晚餐,再然后是在她家那可以俯瞰到波托马克河的草坪上给他看萤火虫,东拉西扯地说一些显得她早熟的浪漫而又无聊的话题。很久以后,她已经在索邦大学念书了,他们在巴黎和耶路撒冷难得地邂逅了两次,那时她清楚地表明了她对他执着的爱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想对此一笑了之,但她常年给他寄送诱人且逗人发笑的“笔友”信件,让他一成不变的军旅生涯和以色列乏味的生活变得多彩起来。之后他就来华盛顿任职,风花雪月也就开始了。是武官这个不幸的职位导致他和她越陷越深,也许他还因此而错过了那场战争呢,谁又能说清楚呢?

算啦,算啦,远离了危险的地方……

在大使馆苦役一般的工作中,他基本上也可以忘掉那个萦绕于心的女人,忘掉跟她的分手。在馆内,由胜利带来的乐观和混乱仍在发酵、冒泡。有什么不行的呢?各个犹太复国主义组织都在唰唰增长,无论从人数上还是从资金上,他们吵闹着要达扬和拉宾这样的战争英雄来演讲;然而,邀请他们前来可不是轻易就能办到的,因此,武官和大使们便成天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作为还算过得去的替代者来演讲。今晚,巴拉克就要飞到芝加哥去,准备第二天在一场犹太复国主义午宴上致辞,他一边开车,一边止住自己怀念艾米莉·坎宁安的念头,还是努力想想这次演讲该用些什么新观点吧。

到了芝加哥他该说些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新观点呢?到如今,他已经有了一套很熟稔的演讲程序。快速对胜利回顾一番,得到的是微笑和鼓掌;然后是警告性的话语,关于敌人违反停火协议,关于坚守在苏伊士运河前线牺牲的官兵们,以及恐怖分子们从约旦渗透进来,在基布兹农田里埋设地雷和饵雷,等等——美国犹太人想听的不是这些,因此这一部分要长话短说;再然后就是高潮的结尾,描绘自摩西·达扬开放边界后耶路撒冷和西岸地区的情景,比如,阿拉伯人平静地拥入锡安广场,惊讶地注视着商店橱窗,以色列人挤在熙熙攘攘的旧城集市中讨价还价,购买便宜的商品和味道奇异的食品,或是成群结队地开车去杰里科和希伯伦,嘴里还唱着《金色的耶路撒冷》;所有这些都是为了渐渐引到他个人的一件趣事上去,一名灰白胡子的犹太人,戴着毛皮帽子,留着耳边鬈发,与他同行在旧城去往哭墙的以色列人群中,兴奋地高喊:“Moshiakh’s Tzeiten(弥赛亚时代)!”他无疑将再次用这个一定会成功的结尾来结束演讲,不过同时,他却很难相信这个结尾,弥赛亚时代真的会来吗?

自己的办公桌上躺着一份意思混乱不清的电话留言,是一个叫利昂的人打来的,大意是说他的一个儿子在以色列,车被人给没收了。巴拉克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家住在长岛的伯科威茨家族的亲戚,这几年来他都没有见过他们,也没有和他们说过话。又是一个给武官的“重要任务”!不过家人总归是家人,虽然他们现在改名叫巴寇了,但还是伯科威茨家族的啊。他正要回电话,这时内部电话打来,让他过去见大使。

亚伯拉罕·哈曼挺着大肚子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般,他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他这种昏昏欲睡的表象下是剃刀一般的敏锐,美以关系的任何细微变化都瞒不过他。他哼哼了两声说:“总是有事。我妻子因为肠胃感冒病倒了,她应该去‘五月花’举行的一场WIZO(国际犹太复国主义妇女组织)茶话会致辞的。她给我打电话说娜哈玛应该可以去的——”

“娜哈玛?亚伯拉罕,娜哈玛在这边从来都没有做过演说,她的英文没那么好。再说,她也不是一个能演讲的人,不可能!”

“兹夫,我已经和娜哈玛谈过了,她迫不及待就接受了。对不起,离开始只剩三个小时了,我没有多少选择范围。”哈曼狐狸般狡猾地瞥了他一眼,又说,“就算她演讲不成功,这个世界就会完蛋吗?你五角大楼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一句话,bopkess(精神支持)。”

哈曼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早有预料。不过你还是要针对不履行合同提出我们的抗议。美国人信仰合同,他们是契约社会,他们会有压力的。那你今晚就去芝加哥了?我现在在索尔海姆酒店可有件大麻烦事,要对上千名保守的拉比讲话。你确定你不介意娜哈玛的事?”

“当然不介意。我只是很惊讶她竟然答应了。”

“兹夫,‘ 就在你认为你已经弄明白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欺骗了你 ’。”

“《所罗门智慧书》,大使。”巴拉克说。他回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开始给哈利迪上校写关于反导设备的信,还没写多少,编码员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长官,帕斯特纳克将军来电,密线电话。”萨姆·帕斯特纳克现在是摩萨德的高官,也许是这个组织的秘密头脑也说不定。自从战争结束后,他还没用保密电话打来过。巴拉克匆匆走到译电室的隔音房内,关紧门,帕斯特纳克的声音清晰地传过来。

“兹夫?我们这边有一起严重的新事态。”帕斯特纳克的声音低沉严肃,不是他平时那种嘲讽的声调,“给你透露这个消息我感到很难过,埃及人用导弹击沉了‘埃拉特’号。”巴拉克一下子屏住了呼吸,帕斯特纳克急促地说,“别太担心。此刻直升机正前往那里营救生还者,许多人都没事。巡逻艇也紧急赶往出事地点。你儿子没事的概率还是挺大的。”

“这事是什么时间、在哪里发生的,萨姆?”

“塞得港外,大约黄昏时分。确定导弹是从海港内的舰艇上发射出来的。必须马上把这件事告知亚伯拉罕·哈曼和吉迪昂·拉斐尔。”拉斐尔是以色列常驻联合国代表,“整个形势都已经改变了,兹夫。军力平衡已经逆转。新的状况,新的时期。”

《约伯记》里的一句话迸现在巴拉克的脑海中:“ 我所恐惧的临到我身。 ”他存档的情报显示,塞得港内驻有导弹艇,而且军用海图也显示以色列国的驱逐舰正在埃及和西奈沿海巡逻。在他看来,那样做风险很大,是一种带有挑衅性的炫耀行为,诺亚在那个地点一直都令他很担心,但是海军战略他是插不上话的。

“你们一直在监视埃及方面吗?”

“对。他们收到了遇难信号和求救信号,而且要求联合国安理会明早开会,他们要申诉那条军舰在他们的海域内,但事实上不在。他们这会儿高兴死了。”

“高兴不了多久的。”巴拉克说。

“嗯。现在我们如何应对是个大问题。总理这会儿正和达扬以及外交部部长埃班开会商讨。”帕斯特纳克干巴巴的、快速的语调慢了下来,变得柔和了些,“我会保持密切联系的,兹夫。我会跟踪生还者名单,告诉你诺亚的最新情况,每一分钟我都在听着。”

“谢谢,萨姆。”

帕斯特纳克就是这个样子。他们的友谊可以上溯到一起在准军事青年团里服役的年代。萨姆出生在捷克,属于粗野人中最粗野的那种人,然而他又以自己的方式在做一个犹太好孩子,对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尊奉有加,要是没有一个感情不和睦的妻子就更完美了。他们曾一起在军队中服役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萨姆才转入了摩萨德。

听到巴拉克汇报的消息后,哈曼大使带着厚厚眼袋的眼睛开始慢慢发红,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他沉重地叹息一声,说:“这么说,他们还是没有接受教训?好,他们会接受的,相信我。我希望你儿子平安无事。唉,多难过的一件事。”他指着他桌子上一沓打字稿,“我的演讲稿不再有意义了。我的主题是‘即将到来的和平’。我太认真了。”大使眯起眼睛,似乎自言自语地慢慢说,“我可能马上就会接到美国国务院的电话,还有参议员、犹太领袖们的。也许我应该亲自给迪安·腊斯克打电话。我要好好想想。兹夫,给我一份简单的军事分析报告,写明面临的新困难、报复行动的方法等,还有我可能需要的一些备用的材料——”

“马上,大使。”

巴拉克先给纽约的吉迪昂·拉斐尔打了一个电话,这名驻联合国代表平静地听完电话,询问了一些关于袭击的实际性问题,然后说他晚上会整理材料来计划联合国安理会上的应对策略。巴拉克给哈利迪的信才刚刚开了个头,现在还躺在桌子上,太迟了,太迟了!他有一种想要撕掉这封信的冲动。这时娜哈玛走进来,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西服,浓密光滑的黑头发上戴了一顶别了羽毛的红帽子。“喜欢我的帽子吗?泽娜·哈曼说那种场合的女人们都戴帽子。我刚在‘加芬克’百货买的,这帽子正在搞促销。不是太难看吧?是不是太红了?这根羽毛显得很傻吗?”

应该告诉她军舰沉没的事吗?她打扮成一个参加某类聚会的样子,眼睛兴奋得发亮。她想到她要代替才华横溢的泽娜·哈曼演讲,因此正显得劲头十足。“帽子很好看。你打算讲些什么?”

“关于诺亚。要知道,作为一名为以色列而战斗的士兵的母亲是什么样的感受?当他第一次穿上军装时我们是怎样地感动,战争期间我们是何等担心,而结束后我们又是那般高兴。为了博听众一笑,还要讲讲他占领一座空无一人的基地那件事。听起来怎么样?太私人了吗?”

在回答她之前,巴拉克飞快地估算了一下:这个茶话会应该会在五点之前结束,然后那些戴帽子的女士会回家吃晚饭。即使埃及方面在一两个小时后就提出他们击沉舰艇的事,也不会马上就散播开来。“很好,问题是,你紧张吗?”

娜哈玛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帽子掉到地上。“L’Azazel(天啊),我好讨厌帽子啊!”她边说边捡起帽子,“紧张?为什么要紧张?会很有意思的。我又能失去什么呢?别担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镜子在哪儿?”她吧嗒一下把帽子扣在头上,把一边斜起来,看起来显得很时髦,“怎么样?”

一阵爱意冲动的驱使下,他上前吻了自己的妻子一下,算作回答。为什么要让她恐慌呢?诺亚说不定现在正好好地坐在一架直升机上呢,虽然浑身湿透,但安然无恙。她比艾米莉·坎宁安漂亮自不必说,但像此刻这么兴致勃勃的状态却很少见。二十三年前,就是她现在这种温柔又略带点顽皮的容光焕发让他着了魔,从而不顾父母亲强烈的反对,毅然在认识这个摩洛哥女招待仅一个星期后就娶了她。“很好,听起来跟一流的演讲一样。祝你好运了。”

“谢谢。可怜的兹夫,今晚就要去芝加哥了,是吗?你有时间先回家吃顿饭吗?葛利亚和鲁蒂她们自己提出来要做晚饭。”

“这种新鲜事我可不想错过。”

她离开时差几分钟就三点了。他赶紧打开桌子上的收音机,全身紧绷地听着新闻简报。没说一句关于中东地区的话。很好。那封关于反导设备的信还躺在他面前,他意识到,把它撕碎是很愚蠢的行为。“雅法”号不是还在航行吗?而且导弹同样能够轰击鱼雷艇和巡逻艇啊。

巴拉克意识到,现在不仅是和阿拉伯人的战争进入了一个新时期,海战也同样进入了新时期。迄今为止,还没有舰船导弹击沉舰艇的先例,西方也没有哪一个国家曾试验过这一类型的武器。苏联这个阿拉伯人的兵工厂,突然间就跳到水上导弹战斗的世界前列去了。对诺亚他们的海军来说,苦日子有的过了,对全球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震动。美国空军和海军的优势可以抵消苏联陆军的大量优势,但是“冥河”导弹的突然出现,显然对美国海军第六舰队构成了威胁,就此而言,也威胁到北约所有的水面舰船。

这期间就等待消息吧。兹夫在英军当兵时,隆美尔正在北非作战,经常很久都没有音信,他父亲不止一次和儿子说过自己的头发因此愁白了。那时的兹夫是个英勇的年轻人,正值青春年少,对老头子的这些忧虑笑一笑、耸耸肩就过去了;而现在他也成为一个忧虑自己儿子的老头子了。这一切发生得也有点太突然了。谁又能料到诺亚会在海上遭到袭击呢,而且还是“六日战争”后阿拉伯人的第一击?现在有一点很清楚,军装是没有人能马上脱掉了。

那么,明天在芝加哥讲些什么呢?到那时埃及这一大胜利肯定会出现在新闻报道中,他那套标准演讲程序需要大改了,“弥赛亚时代”的话是绝对不能讲了。不过,他突然想到,时局这一改变,那四十八架“天鹰”也许大有希望了。

他开始在绿色信纸上飞快地书写清爽的希伯来文。

“埃拉特”号的沉没——启示与选择方案

埃及在军事上是衰弱的。如果要为这次袭击“埃拉特”号实行报复行动,我们的空军可以炸沉埃及每一艘漂浮在海上的军舰,能夷平埃及境内任何目标,从军事基地到整座城市都没问题。我们的装甲部队也能一路畅通地开到开罗。既然这样,纳赛尔上校怎么还敢挑起这样明显的战争行为,违反停火协议呢?这是自杀的愚蠢行为吗?一点都不是。首先,击沉战舰,这表明阿拉伯人虽然战败了,但他们仍然要反抗,尽管这个信号现在还很微弱。这一事件清楚地表明:《喀土穆宣言》中的那三个“不”并不只是阿拉伯人的虚夸言辞,而是他们实实在在的政策。战后我们的乐观派说,侯赛因国王或纳赛尔上校会给摩西·达扬打电话的,还给他们失去的土地,和平就会到来。好了,现在这个“电话”打来了,但是是以击沉我儿子所在的驱逐舰为形式。军事上的损失虽然严重,但尚可忍受,以色列在政治上刚刚达到世界级高度,对这方面的损害就是另一码事了。我们的报复行动必须明确、迅速、严厉并够有力度,以阻止以后再出现这类明目张胆地违反停火协议的行为。至于埃及方面的伤亡,肯定会有,但无论多重,都要由纳赛尔上校来承担全部责任,如同他为“埃拉特”号上面所有亡魂所承担的责任一样。关于报复行动的方式,空袭会在联合国引起吵闹,也会招来苏联的威胁,这个威胁还有可能变本加厉。埃及人的背后总是站着苏联人。这就是纳赛尔冒险进行这次袭击的原因。装甲部队跨河突袭似乎更现实。我们缺乏架桥设备,不过埃军士气低落,利用浮桥跨河也许也是可行的,在苏联人介入之前就要夷平军事基地、工厂,也许还要包括塞得港的海港设施。但是即便是这样的一次行动,也需要后勤准备,以及大量的计划和演练。这绝对需要一位既可靠又勇敢的指挥官——

巴拉克停下笔,盯着对面的墙壁,那上面是一幅国防部部长的相片,当今的世界英雄摩西·达扬,也在用一只独眼回瞪着他。他自己就是一名装甲兵,巴拉克想,如果分派给他这样的任务,他要怎样去实施一场跨运河的进攻。这是一个大挑战,也是一个大机会;然而一旦运作失误,而且如果埃及军真的发起任何抵抗,那就会面临军事惨败和政治灾难的双重巨大风险。击沉“埃拉特”号的行动表明,他们的战斗意志还远远没有被打垮。

他的目光落到了桌子上摊开的周末版Ma’ariv(晚报)上,首页上有一张图片,也许这个人是能成功完成这项任务的人。堂吉诃德!这则新闻说的是由于约西·尼灿中校率领装甲部队突进艾尔阿里什,作为此次西奈地面战争的先锋部队,虽伤亡惨重但勇敢大胆,特授予其英勇勋章,二等功。堂吉诃德现在是北部军区作战军官,在军阶上向前跨了一大步,只是离西奈很远。南部军区也有有能力的野战指挥官,但还没人比得上堂吉诃德。

他给萨姆·帕斯特纳克打去了电话,萨姆熟识约西·尼灿,也对其大加赞赏,萨姆的意见摩西·达扬是会重视的。 8zD3KiDhj6pyJ3F9ZKfnUoIw+TwJRScvO7TUTvU0k9GO0O9mOuy6wX7/Qahz1o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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