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夫·巴拉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陪着果尔达到了“坑洞”,他极度忧心果尔达计划飞往华盛顿的事。摩萨德声称,保证她的秘密到访滴水不漏,但是华盛顿方面的反应很消极,不过她对此并不以为意。
为了与果尔达见面,达多让那些前总参谋长和各个高级军官全部回避,离开他这间地下办公室,仅留下他的军需处长,带着一沓补给表等在那里。那些补给内容巴拉克很熟悉,从“鬼怪”战机和“百夫长”坦克到火箭推进榴弹以及轻武器弹药等应有尽有,它们全部按照相同的模式分成细目: 战前存货,每天平均消耗量,预估战争天数,现有存货量。
总参谋长为果尔达搬了把椅子。他脸色惨白,声音沙哑,但显得非常职业化,没有表现出沮丧的样子。“我猜你想问两个问题:第一,我们的补给现状是怎样的?第二,空运有何等紧急要务?”
“嗯,说来听听。”她点着一支香烟,扯扯裙子,斑斑点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用敏锐而又冷淡的眼神注视着总参谋长。
“总理,这次的突然进攻让我们付出了相当严重的代价。军需处长的图表一目了然。”达多指了指那些图表,然后双手紧扣放到桌子上,身子倾向她,“弹药消耗量数倍于我们战前的预估。任何一场战争、任何一条战线都从没有遭遇过如此密集的火力,甚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也没有过。这是个新因素。坦克和飞机的损失最为严重。我们的军械修护员非常了不起,把那些损坏的坦克修好重新送回去战斗。但对‘鬼怪’战机来说,一架飞机损毁了,也就彻底损毁了。空军报告,照目前的损毁速率来计算,我们距离红线只有三四天的时间。”
她表情严峻,说:“继续说。”
“至于空运的紧迫性,我们会且必须进行反击,以求生存并打赢这场战争,如果必要的话,我估计我们凭借手中的库存就能达到这样的目标,主要取决于苏联人在多大程度上给敌人再补给了。”
果尔达扬起粗重的眉毛,瞥了眼巴拉克,说:“国防部部长想的不一样。”
“总理,他承担的责任非常沉重,因此他的忧虑是可以理解的。我在脑子里对这样的战争规划了将近两年。我们完完整整地演习过这样的战争。战争是很艰难,我们的确面临很大的挫折,但是还没有到灾难性的程度。”
“达多,你说打赢这场战争主要取决于苏联人再补给的程度。我们的情报员也说,他们已经开始通过空运和海运实施再补给了。”
达多郁闷地摇摇头。“是的。美国人希望苏联人来控制中东地区吗?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对他们来说,空运就是一份保险,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因此我是举双手赞成空运的。还有,正如我说过的,我们迫切需要事先未料到的消耗品。迄今为止,主要是弹药。”
军需处长回答了果尔达的几个尖锐的问题后,她在巴拉克的陪同下离开。在返回办公室的车里,她坐着沉思,一句话也不说。
回到办公室坐到她的桌子边后,她终于开了口,道:“兹夫,我的航班都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
“你的呢?”
“这个定下来了吗?我要随您去吗,总理?”
“你要去。我不去。”看到他的困惑惊讶,她露出尖酸的兴味,“我们需要立即实行大规模空运吗?我还是不确定。达多不想承认他可能会用完补给,这很正常!但我可不能冒那个险,而且空军也必须有飞机。跟华盛顿的电话我也打过了,没必要再去了,而且你说的也对,我最好还是待在这儿。你就乘下一班航班走吧。”
“给我的指示是?”
“获得空运补给。”
他奓着胆子用轻松的语调说道:“像英国人常说的,‘小菜一碟’。”
果尔达随声附和道:“美国人的说法是‘易如反掌’。在外交上我有辛卡·狄尼兹和埃班,但是涉及takhlis(实质性问题)时,我还是想要一个能跟美国人说上话的军人过去,特别是能跟这位哈利迪将军,以及五角大楼里其他那些我没听说过但能搞得定事情的人说上话。你有接触的门路,你之前就接触过。莫塔·古尔是一名优秀的武官,你要与他密切合作。祝你一路顺风!”
本-古里安机场,要不是还有一扇门的话,护照检查处那头长长的候机大厅里就一片漆黑了。兹夫坐在一群杂乱的旅客中,扎着领带,穿一件粗花呢夹克,宽松长裤,外面套一件旧的雅格狮丹大衣,那还是他在英国桑德赫斯特参谋指挥学院的时候买下的便宜货。他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重新浏览,那是最新的补给状况总结,但他的脑子里老是回荡着电话里艾米莉·哈利迪那兴奋的口气和笑声。实在按捺不住,他刚刚给她打了电话,说他马上要去。她的惊叫声中透露出的欢欣以及他在听到她声音时自己收获的愉悦都让他的精神振奋起来。他们的浪漫史,无论是古怪的起因还是转瞬即逝的激情时刻,都是无望且短暂的,尽管如此,它却有着经年不息的持久魅力,于此刻来说,它又如黑暗中燃起的一簇花火。
“等你到时,我去机场接你,你乘哪一趟航班啊?”她的第一句话大致就是这样。
“艾米莉,那样不好。我希望赶上上午第一趟班机,但谁知道呢?天气预报不太好,而且——”
“我会到机场。如果你不现身,我就回家。那不是什么难事,爱人。”
“好吧,我到时候找你吧,谢谢啊。”
“真是奇迹。我整晚都要睡不着觉了。”
这与娜哈玛诉说分离之情时是多么鲜明的对比!当她听他说要出差时,第一句话就是:“哟,我猜你要见到艾米莉·哈利迪了。”那种声音的穿透度让人听起来格外刺耳。他且不理会这些,而是跟她说了他所能说的有关这次任务的全部内容,便去整理行李衣物去了,她则在一旁抱怨战争,抱怨孩子,抱怨他离她而去。娜哈玛从前那种热情温和的性情已经大大改变了,特别是自从她在希腊度假时患上严重的肝炎后。他也是因为这个才停止了和艾米莉的通信。
萨姆·帕斯特纳克穿过空荡荡的候机大厅朝他走来。由于所有商店和餐厅都关了门,他的脚步声在大厅中空洞洞地回荡。“自从你给我打了电话后,我就一直在考察空运着陆权的问题。看起来很不妙。阿拉伯人一喊‘石油’,那些欧洲政客就纷纷拜倒在地。就算是空运不出问题,美国也很可能不得不在空中加油。”帕斯特纳克说道。
“那是一种战斗机的空中动作,对大型运输机他们能做吗?”
“你会看到的。这期间法国没有断然说不行,因此我可能要去一趟巴黎。我在那儿还有点过去的关系。如果美国飞机能在法国降落,我们就一切完备了——当然,前提是我们能获得空运。”
幽暗中,他们坐在成排的空椅子上。“萨姆,跟我说说。达扬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能比你跟他更接近。他怎么了?受到惊吓了?为了没有履行的责任而内疚?这不像达扬啊。”
“不像吗?”黑暗中,巴拉克只能勉强看到帕斯特纳克那张凝固在悲伤线条中的椭圆形大脸,“那你跟我说,现在的达扬是曾经的达扬吗?”
“我不知道。”
“那个独眼军事天才是继爱因斯坦后全世界最著名的犹太人吗?是新时代犹太人的形象代表吗?在赎罪日当天下午,那个形象就倒塌了。如果他一年前就死了,那他就是我们的罗伯特·爱德华·李,我们的林肯,我们的罗斯福,但是现在,他自己也感觉他在犹太人历史上的地位已经不复存在了,感觉他会在万众轻视中死去。也许我言过其实了,但我相信,他肯定希望能有一颗流弹把他打死。”
“赎罪日之后,我见过他,他的精神状态挺好的,萨姆。”
“当然了。他是变得高涨还是变得沮丧,要取决于那些电报。他一天要变换两次。”
“以色列航空公司飞往纽约的001号航班最后一次登机广播……”
“好了,我走了。”巴拉克说。
帕斯特纳克说:“拜访一下克里斯汀·坎宁安。他在那边还和以前一样,聪明,博学。”
“肯定,我会看望他的。”
帕斯特纳克又说:“当然,还有哈利迪。”巴拉克一声不吭地提起他的提包。“兹夫,哈利迪将军可是个关键人物。”
“他是吗?果尔达究竟是从哪里有了这个想法的?是从你那里,还是从摩萨德那里?这就是要我去的原因吗?布拉德福·哈利迪,他只会服从命令。”
“他对自己接到的命令还是有很多看法的。”
旅客们挤成一团往登机门走去,有观光客;有身穿一袭黑衣,无论如何都要坐以色列航空公司的飞机来去的哈西德派教徒;有被忧心的父母叫回家的年轻人;还有生意人、导游,等等。人人表情阴郁,没有笑容,也不说话。帕斯特纳克重重地拥抱了巴拉克一下,说:“祝你成功,兹夫。”
一句祈祷时常说的话滚到巴拉克嘴边,不料说出来却是半带嘲讽的。“如果上帝愿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