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巴拉克从他的舰艇跳到阳光灿烂的码头上,尽管又一长夜的战斗(这次是在塞得港外)令他的眼睛刺痛难耐,但他依然精神高涨。战斗结局:三艘装备“冥河”的埃及导弹艇被击沉,一艘逃逸,而犹太舰队毫发无损。拉塔基亚海战再一次上演。叙利亚海滨燃起熊熊大火,那是以军从海上炮轰油罐场地的结果。红海那边的“黄蜂”巡逻艇也报告他们击毁了许多埃及登陆艇。简而言之一句话:海上的胜利是一个接一个。
很奇怪,诺亚一点都不知道,以色列在陆地上并不如海上这般容易取胜。前三天的军队公报写得很模糊,当然,“六日战争”中也是这样。现在和那时一样,阿拉伯人在广播电台自吹自擂,大肆宣扬他们取得了巨大胜利。同样,以色列的报道并不表态。诺亚确信,这是一种战略计谋,目的是延缓联合国的停火令生效,以便国防军能够继续痛击敌人。他走到码头上的一间电话亭里,从那儿给特拉维夫的法国大使馆打电话,得知朱莉娅·莱文森去海法的拉姆巴姆医院(Rambam Hospital)做义工去了。大好消息,她刚走十分钟。路过一间小报厅时,诺亚停下吉普,买了一份晨报。
达多:“我们会打碎他们的骨头!”
好啊,局势正常。医院门廊处人来人往,他在那儿不巧碰见了夏娜婶婶。夏娜看上去面色苍白忧郁,她说他的叔叔迈克尔两天前患了中风。“果尔达在电视上讲话时他发作的,有史以来第一次。”她对诺亚说。
“他不会有事吧?”
“我现在还不知道,得等等看。”
“总理说了什么,夏娜婶婶?”
“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吓人的,就是一些事实情况,他却看得很严重。他当时说总理看起来很可怕,听起来也不像她自己的话,然后他自己就十分骇人地一下子躺倒在长沙发上了。”
“我很难过。”
夏娜淡淡一笑:“唉,上帝会保佑的。海上战况怎么样?”
“不是太坏。”以色列人的缄默还是少不了的,但是诺亚在这类策略上尚未成熟,刚刚经历过一场大胜仗,于是话就不由自主地从口中蹦出,“迄今为止全胜!不能再说更多了。”
“海军真棒。”
他到病房区去找朱莉娅。病房里病床挤在一起,一长排一长排的,上面全是满身血污的士兵。还有新的受伤士兵不断送进来,被抬在担架上,或是躺在带轮台子上,随之而来的医护兵匆匆忙忙给他们做静脉输血。
“那个法国姑娘?看看护士休息室,下面大厅里绿色的那个门。”疲倦的护士长说。
这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里,朱莉娅一个人正曲膝蹲在一张病床上大哭。看到诺亚后,她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了他,用法语说道:“呜,诺亚,诺亚!我的上帝啊,是你啊!整个东边都丢掉了!阿拉伯人打败我们了!战争结束了!我们该怎么办啊,亲爱的?”
这种表示极度痛苦的,语速飞快的法语他基本上都听不懂。“Doucement(法语:冷静点)。我想我们是约定过说希伯来语的。”
“哦,是的,对不起。”她急忙抬起手抹眼泪,“实在是太可怕了!我在瑟堡那边的一家医院工作过,但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事情。那些小伙子,那些伤员——”她哽咽着,“我说不下去了。呜呜,诺亚,医院都被塞满了,伤兵还在挤进来。戈兰地区传出来的情况太吓人了!我们输了战争。”
“胡说八道!传出什么情况?”
“我们十辆坦克对敌人一百辆坦克,没日没夜不停地打。一个从卡法布鲁姆(Kfar Blum)下来的坦克驾驶员跟我说:‘一切都完了,政府在撒谎,叙利亚军队和伊拉克军队明天就会攻入海法,然后会有一场大屠杀。’听到这话,我当时就崩溃了,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他说几乎所有的以色列坦克都被击毁了,也没有预备役,没有什么来抵挡敌人,还——”
诺亚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他在战场受到惊吓后的言论,跟收音机里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你看!”他给她看那份报纸,“我们军队说的是真相,你知道的。”
“那个人是总指挥吗?他看起来很高兴。”
“你可以离开工作岗位吗?”
“从今天起我被辞退了。”她的眼睛再次盈满泪水,“我好惭愧——”
“来吧。你必须离开这儿了。”
他们走进人行道边的一家咖啡馆,从这里可以看到港口的景色。喝着咖啡,吃着蛋糕,他给她叙述海上的胜仗,她慢慢恢复过来。“我向你保证,朱莉娅,我们在陆地上也一定会胜利的。总参谋长说这是一场艰难的战争,的确是。突袭让整个国家措手不及,只有海军没有。但是戈兰高地和西奈的那些常备军都是好样的,他们会守住阵地,直到预备役上去,然后我们就将把敌人赶出去,你会看到的。”
朱莉娅在吃着酥饼,而诺亚则在想:她穿上这一身压皱的护士服真的好漂亮啊。当然,朱莉娅不像达佛娜,但是她有真诚美丽的黑眼睛,光滑细腻的肌肤,以及他业已探索过的发育良好的乳房。“嗯,诺亚,这里阳光明媚,一切都大不一样。那家医院简直就是一间地狱。”
“你能去做义工,已经很好了。”
“我会坚持下去的。我今天只是掉队了。”
“很棒!那你法国大使馆的工作怎么办?”
“战后我会继续做的。这期间我已经在这儿租了一所房子。”
“你租好了?朱莉娅,我们在瑟堡第一次约会时,你就说过好的法国姑娘是不会跟水手约会的。不当真啊。”
“我知道。”她勉强浅笑了一下。
“那她们跟海军军官约会是当真的吗?”
“你干吗要问?”
“嗯,是当真的吗?”
她本来就大的黑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个反应特别快的机智女孩缓慢而调皮地用希伯来语回答说:“嗯,亲爱的,好的犹太姑娘肯定不会,不会和非犹太人当真,法国海军里是否有犹太人军官,我还没遇见过一个。阿尔弗勒德·德雷福斯冤案 ,你知道的。”
诺亚说:“以色列海军里有很多犹太人军官,不存在德雷福斯的问题。”
“打住!怎么回事,亲爱的?”
他俯过身去抱住她就亲吻。其他桌子旁,人们正在喝咖啡、晒太阳,老人们被这一幕逗笑了,互相用肘轻触着同伴,看着这战争中的轻松一刻。她的嘴顶着他的嘴,喃喃地说:“哎呀,哎呀,我父母每天都在打电话央求我回家。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不走——”
“你那所房子在哪儿?”
“我的房子?慢点,慢点!”她微微一笑,妩媚,但又精明警惕,瞪圆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精神恢复过来的微光,“干吗要问,你脑子里在想什么?达佛娜怎么办?我至今还没见过她呢。”
“都过去了。忘掉吧。永远也不会有结果。不可能了。她喜欢左派分子,喜欢闻黏土的味道。”
“Vraiment?Vois-tu(法语:真的吗?你看),”她又开始不由自主、喋喋不休地说含混的法语,“就在我来这里之前,还有一个左派分子向我求婚呢。我应该答应他的。他是瑟堡污水处理的监管人,一个很热心的犹太小伙子。公务员,收入很稳定。”
“说希伯来语,小姐!”
“啊,好的,好的。对不起。”
“你说你的房子在哪里?”
她眨眨眼睛:“我不说。黏土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烂泥的味道。”
“你不用回到你的艇上去吗?”
“我的乘员正在装载导弹、弹药和燃油。”他瞥了一眼手表,“要一个半小时。”
“其实,就在附近,不过非常阴暗狭小。”
他迅速站起来,示意侍者过来。“慢点,”她说,抓住他的手指,“你就不能等我喝完咖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