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好消息,伯科威茨教授从轮椅上直起身子,脱口而出请求上帝赐福的祈祷,声音尽管虚弱,却满含欣喜。 “祝福你,耶和华,宇宙之王!让我们活下去,支持我们,带我们到这一刻。”
“阿门。” 大家一起说,夏娜、小鲁文、阿里耶·尼灿,甚至还有约翰那不信教的父母。黑白电视里首架执行空运任务的C-5A刚刚降临吕大机场,一辆辆军用卡车正面朝那架巨大的飞机排成一队,军乐队正在演奏一曲激奋的欢迎歌曲,还有一群观众在喝彩跳舞。
“这事是我哥哥兹夫促成的。”迈克尔说,眼泪在他眼里打转,他脸色苍白,厚重的灰白色浴袍穿在身上,显得人好像缩小了似的,但他的情绪是兴奋高涨的,“他永远也不会说的,但我肯定就是他的功劳。尽管重重困难,但我们马上就要打赢这场可怕的战争了。让我们就在苏克棚 里吃午饭庆祝吧,喝一杯酒,敬祝美国人!”
伯科威茨教授在他家寒气逼人的阳台上搭起一间棚子,屋顶用棕榈叶装饰起来,大家都挤了进去。阿里耶着魔一般关注着战争新闻,现在他把他的短波收音机也带来了。十六岁的他正在长出他父亲那样的肌肉和身材,苏克棚里就数他最高了。伯科威茨教授转动轮椅,尽量靠近桌子,向上看了一眼那些棕榈叶,说道:“我的头和我的大部分身子都在其中。合乎犹太教教规!”
一个小时后,当他们在喝卷心菜汤时,英国广播公司播音员冰冷而漠然的声音传出来。
“现在播送新闻摘要。从拂晓开始,中东地区一场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坦克对决战如火如荼地展开……”
他们惊愕地互相看看对方。迈克尔举起无力的手朝夏娜挥了挥,说:“我很好,别紧张。”
“……在华盛顿,尼克松总统表示愿意让一位高级参议员听白宫的录音带,危机进一步加深,在智利,学生骚乱推动军政府下台。”
“下面请听详细报道。开罗电台报道,一千多辆埃军坦克正深入前进到西奈地区,与此同时,两个伊拉克装甲师和一个约旦旅编入了叙利亚军队,共同发起了对以色列防线的进攻。据白厅一位高级官员称,在两条战线上,以色列可能以总共不到八百辆坦克来对抗正在进攻的至少一千五百辆坦克……”
“阿拉伯人在撒谎!阿里耶,转到 Kol Yisroel (《以色列之声》)。”迈克尔粗哑地叫喊。
约翰的父亲一身长岛大颈的打扮:颜色鲜明的运动上衣,条纹领带,领尖钉有纽扣的白衬衫。他对迈克尔说:“恐怕空运来得太迟了。”
“哦,上帝啊,利昂,约翰说他的部队是在哪儿来着?”约翰母亲焦急地问。
“他没说过,亲爱的,不过他距离运河不会很远。”
收音机里播音员嗒嗒嗒地飞快地说着希伯来语。教授举起一只手,说道:“军方公报发布了。”他听着不断点头,随后翻译给巴寇夫妇俩: “我军已有效抵御了北部与西奈的较大范围的敌人坦克进攻——”
“Halevai!”夏娜叫道,她对巴寇夫妇说,“这个词的意思就是‘希望如此’。”
巴寇太太讥讽地说:“我知道halevai的意思,我在这儿也住了一段时间了。那名管道工会来的,他已经答应了十五次了,halevai;房东在一月份之前会打开暖气的,halevai;我丈夫的下一个合作者不会挪用他们公共银行账户里的钱然后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halevai。以色列就是一个halevai的地方。”然后她用更加尖厉的声音说道:“我儿子会从这场该死的战争里活着回来,这场战争与他无关,halevai。”
阿里耶说道:“哎,迈克尔叔叔,假设这次开罗电台播音员说的是真的呢?”
约翰的妈妈叫嚷开了,说:“哦,他们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反倒Kol Yisroel没有说真话。这个政府纯粹在撒谎。唉,他们都整整一个星期没有通报过伤亡人员了!我的邻居昨天才知道她的儿子在第二天就受了重伤。她太愤怒了!她跟我说:‘阿拉伯人从我们这儿学会了如何打仗,而我们却从他们那儿学会了如何撒谎。’”
苏克棚里的节日情绪渐渐熄灭了。当夏娜从厨房里端出切好的鸡时,她丈夫已无精打采地坐在轮椅上,在愁闷地谈论停火了。
“阿里耶哪儿去了?”他的椅子是空的。
巴寇太太说:“他刚才起身离去了。”
夏娜在一间空房间里找到了阿里耶,他正在打包一个行李袋。自从他上了海法一所预备役学校后,就同他们在一起住着。“呃,这是怎么了?”
“也许这场战争与约翰·巴寇夫妇无关,但与我有关。我要参军。”
“你疯了吗?他们不会收你的。”
“为什么他们不会收?我撒个谎,就像我爸爸在我这个年龄时干的那样。”他用手指抚摩着胡子刮得很干净的嘴部,“他们会相信我的,没问题的。”
“别傻了。现在不是一九四八年。你的年龄在计算机里都有,关于你的一切他们都知道。”
“是吗?我已经通过了机关枪、榴弹炮和高射炮的考核,这些材料在计算机里也会显示出来。这一切我都在‘加德纳’学会了。”他边说边往包里塞衣服、运动鞋、书籍和靴子,“再说,已经有征召十七岁的人入伍的说法了。”
“阿里耶,不要去。”
“我要去。对不起,夏娜姑姑。”
“你爸爸告诉过你,要你听我的。”她一把扯下他手里的包。
“这场战争我们一直在输。”
巴寇太太走进卧室,说:“阿里耶,来了个惊喜。”
耶尔·尼灿站在门口,穿着加利福尼亚剪裁的套服,戴着时尚的巴黎帽子,雍容华贵,一如既往,她微笑着向她的儿子展开双臂。“妈妈!”跳过两大步,阿里耶用他长而有力的胳膊一把抱住了他妈妈。
耶尔叫道:“天哪,真的是你吗,阿里耶?看看你,一只大猩猩!夏娜姑姑真的把你给养壮了。谢谢你,夏娜。”
“六日战争”中耶尔像这样突然回来时,夏娜彻底垮掉了,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夏娜是一种欢迎的姿态。夏娜无望地指着那个行李袋,说:“耶尔,谢天谢地你来了,也许这个傻瓜会听你的吧。他想要参军。”
“参军?胡说八道,阿里耶,等下一场战争吧,别着急,会来的。”
“妈妈,你没有听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他抓住夏娜手里的包,“Kol Yisroel没有说真话。我们正处在至少一千五百辆坦克的攻击之下,不管怎样,我有能力去战斗啊。”
“英国广播公司!嗬!忘掉吧,忘掉吧。”她从他手里揪过行李袋,“你变得越来越像你那个疯爸爸了。别学他。只能有一个堂吉诃德,有他一个就已经够了。”她转身问夏娜,“你丈夫怎么了?干吗坐轮椅?”
“他中风了。战争导致的,我敢肯定,就是战争!担心他生病——”
“那么夏娜,他马上就会好起来的。眼下我们正在打赢这场战争中最大的一场战役,或者说,我们已经打赢了。”
夏娜和约翰的妈妈同时惊叫一声。阿里耶抓住她的肩膀,问:“天哪,妈妈,你不是开玩笑吧?”
“这种事能开玩笑吗?我告诉你们,整个上午,国防军一直都在粉碎埃军庞大的坦克进攻,也一直在赶叙军回去。终于出现转机了。今天上午我给国防部的帕斯特纳克打了电话,他告诉了我这一切。在西奈孤立无援——”
“夏娜,你最好来一下。”约翰的父亲站在卧室门口,他没再说话,但他脸上现出的表情让她急忙奔了出去。“阿里耶,你也来,她需要你的帮助。”
耶尔跟着他们出来,看到那辆轮椅倾翻在地,伯科威茨教授躺在地板上,夏娜跪在他身边,紧抓着他的手,紧张而慌乱地喊着他的名字。巴寇太太把小男孩鲁文紧紧抱住,小男孩哭了起来。利昂·巴寇颤抖着声音对耶尔说:“我不知道,他刚才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还没等我来得及做什么,他就翻倒了。”
耶尔不由自主地按照她自己的思维方式想问题,两个念头闪过:第一,夏娜很可能总有一天会自由;第二,她所有的厄运再也包不住她浓郁的美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