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中,堂吉诃德站在一处沙丘突出部位上,他刚从陡坡爬上来,还有点喘气,旁边一辆“百夫长”坦克潜伏在那里,只把炮塔露在新挖的防御工事上面。他后面的群山上空,初升的太阳挣扎着散发出病恹恹的红光,埃军坦克进入望远镜后的人的视野中,它们让他想到了一部关于库尔斯克会战的苏联电影:一道道长长的绿棕色队列从灰尘中钻出来,在整条地平线上向前推进,这就像一股由车辆组成的熔岩潮,虚幻,悦目。敌人一连串的炮弹胡乱射进沙漠,沙丘上零星分散地发出雷鸣般的爆炸声。
这一次不是突袭!情报他在夜间就收到了,关于这次进攻的规模、范围、时间以及方向等都清楚了。敌人的苏制重炮并没有校对过,而且前几天对巴列夫防线哨所那样的大型静态目标轰击时也没有校对过。以色列国防军的上百英里运河防线中,这处阵地处在中间的三十英里,现在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沙龙的三百辆坦克隐藏在沙丘和岩架上的壕沟里,只露出个炮塔,几乎都看不见;这些坦克每英里十辆,每辆之间距离五百英尺,其间穿插配置有反坦克炮和导弹发射器。这三十英里阵地曲曲折折,呈大开口的“V”字正对敌人,就算是他们冲到防御线上来,这里也将是一片屠戮的杀场。坦克保养良好,燃油和弹药堆在仓库里,装甲修理队和救护队严阵以待。最重要的是,士兵们都经过了充分的休息,吃饱喝足,而且士气很高;他们大多数一如往常地嬉笑怒骂、百无聊赖,虽然最近的战斗让他们稍稍受到了一些惊吓,但是作为国防军再次集结,已经没有了上次突袭时那种不明方向感和勇气顿失之感了,上次他们是从平民生活中猝不及防地被猛拉出来的。
一名坦克上尉站在打开的炮塔里,看着望远镜说:“啊,将军,这帮家伙来了。”这名满脸雀斑、长着一头红发的连长是堂吉诃德优秀的预备役军官之一,在一所中学里教数学,曾想要留在军队里来着,但无果。
“准备好了吗,赫塞?”
“好得不能再好了,长官。”他的声音变得愤懑起来,“我哥哥罗米在一座地堡里被俘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下面坡上一颗炮弹猛烈爆炸,碎石高高飞起,沙子和烟雾朝他们扑过来。赫塞钻下去了,他在盖上舱盖的那一刻喊道:“将军,今天是我们得意的日子。”
震耳欲聋的弹幕射击中,最前面的敌军坦克进入了枪炮射程内,红色的曳光弹开始飞过来,纵横交错,发出咝咝的声音。有利条件完全在防守的这一方:他们突然冒出来开炮射击,然后再隐藏起来,而敌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必须在开阔的沙地上缓慢沉重地往近靠。到现在空军还没参战,埃军在提防着占优势的以色列空军,与此同时,以色列飞行员也受碍于“萨姆-6”型导弹,它们的斜向距离可以远远到达西奈领空。堂吉诃德看到,敌人的坦克一辆辆爆炸起火,而整条防线上却不见攻击导致的起火或冒烟迹象。也许,赫塞说得对,这一天作为战神所送的礼物开始了。
下面传来喊声:“Ha’m’faked(长官)!”那是约拉姆·萨拉克,他坐在堂吉诃德通讯指挥车的驾驶座上,正监控着旅部和师部通信网,“报告长官,沙龙将军命令,请即刻向他报告。”
他匍匐穿过巨大的石块间隙,爬到下面的一条土路上,上了车,车上的三台接收器吱吱地响着,传出刺耳的呼叫声:“那边的枪声很密,长官。”萨拉克咧嘴一笑,友善但没有敬重。这名新闻记者的头发比和平时期乱得更加厉害,粗硬的胡须长了一个星期了,长头发披下来盖住了墨镜。“我们要怎么做?”
“这才刚刚开始。”
燧石铺就的支路上没有标记,指挥车沿着这条路颠簸前行。堂吉诃德不知道沙龙对这一切如何反应。自从十月八日大惨败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叫嚷,强烈要求立即渡河。接下来的第二天,他就冒着被撤职甚至是上军事法庭的危险,违抗直接命令,亲自率领人员对通往运河的路进行了一次火力侦察。到了大苦湖北端时,他发电报表示,他发现了一条无防备的“缝”,在埃及两支部队之间。他当时兴高采烈地对指挥部说:“我正在运河里泡脚呢,这里看不到一个敌人,以上帝的名义,让我们立马就实施渡河,结束这场战争吧。”结果他遭到指挥部的拒绝和训斥,随后他就把事情爆料给各报纸媒体,说国防军现在必须向对面猛冲,立即、马上!要在敌人有能力强化西奈占领地之前就切断他们。但总参谋长达多坚持他自己的决定,即在北部进攻,南部掘壕固守,同时他推算萨达特有可能会派出装甲部队进入西奈,那样以军也可以撕碎他们。战斗间歇了几天,尽管紧张,却让防守的一方建立了强大的防线,此后,战事似乎证明了总参谋长的想法是对的。
“看这场景,堂吉诃德,好一场战斗!”沙龙朝他喊道。从沙龙站的那处高地上可以俯瞰整个战场:硝烟弥漫,一簇簇火焰在摇曳燃烧。沙龙有些霜白的金发在风中飘舞,眼睛闪亮,他的手臂大幅度一挥,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而且充满了生命的喜悦。“上帝把他们交到了我们手上。不能再拖后腿了。明天我们就过河。”
这就是典型的阿里克·沙龙:开始行动时从来不想昨天。看着所有燃烧的坦克,堂吉诃德的血液也沸腾起来,他说:“长官,我期望你是正确的。”
“约西,你的防线打得好。最高表扬。现在我要你到塔萨去一趟,然后告诉我其他阵地的情况,还有叙利亚的情况。”
“是,长官。”
“然后等火力减弱的时候,开始安排横渡设备。对那座滚轴桥进行初步检查,确保它明天跨到运河上。确定其他装备的地点,渡伞兵用的橡皮筏,以及浮桥、‘鳄鱼’(他指的是法国人不再用于战斗的水陆两栖橡皮艇),你必须启动所有的对接程序,一定要让一切都动起来,明白?”
“明白,长官。”
沙龙露出豺狼一般的笑容,朝那些燃烧的坦克指指,说:“很对不起,派你离开战场。”
“听你指挥,长官。”
在塔萨司令部下面的水泥掩体里,墙上的大挂图上显示出整支埃军的进攻态势,随着嘈杂的信号传输和彩色标记的移动,形势在分分钟发生变化。敌人的军事行动是典型的苏联式样,重型兵力至少分成六股朝山口涌过来,就像一个“战争液压机”一般,而非集中于一点突破。尽管规模很大,但在堂吉诃德看来,这场进攻好像有些犹豫不决似的。因为并不是所有跨过运河的重型装甲部队都被调拨了出来,绝对不是。为什么不全调出来呢?也许是那边的参谋们经过争论,而最终出台了一项折中方案,就像意见不统一的以色列将领们的决策那样,通常都令他们甚感遗憾。堂吉诃德看到,大苦湖两端的驻地里,随时随地都保留着大量的兵力,以阻止以军过河,不过阿里克·沙龙也许会有不同意见。另外叙利亚前线也一样,消息令人焦虑:开进来的约旦和伊拉克的部队准备联合实施大规模反击。
在他眼前同样成形的还有另一个景像,即一场历史性的坦克面对面大决战,就算是该死的停火令出台,这场大决战也有可能打开一条胜利之路。令人欣喜的报告不断涌现,西奈前线的三个阵地上,敌人大量的坦克被摧毁;而冒险离开导弹保护伞扑向米特拉隘口的那一个埃军旅的下场,则是被空军击溃。总而言之,这场艰难的战争打到今天,迎来了最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