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华汽车跨过波托马克河。“如果我们是去国务院的话,这桥走得不对吧。”巴拉克想。他们的确不是去国务院。那名穿黑色制服的司机把车拐进了白宫的后门,在门口和岗哨飞快地说了句话后进了里面,把车泊好。在大厅入口处,那名司机把一只棕色纸袋递给一名身穿华美制服的海军陆战队勤务兵,问:“他到了吗?”
“到了,他在地图室。跟我来,将军。”
对这个以色列人来说,尽管做武官的时候经常在这些壮观威严的大厅里走动,但白宫对他而言仍然是令人敬畏的。那名勤务兵在一扇门上敲了敲,还是那别具一格的声音。“嗯,请进。”基辛格一个人坐在一张抛光的长条桌子后,身材矮胖,穿一身压皱的小晚礼服,黑色领带歪歪斜斜的,正在翻阅一沓文件。勤务兵把纸袋递给他后便退了出去。
“请坐,将军。我们在这里是私下会面。国务院那边是个众目睽睽的地方。”基辛格声音低沉地说,同时对一把椅子指了指,然后打开纸袋看看里面,又闻了闻,“你也知道的,阿巴·埃班跟我说,在‘六日战争’之前他见到戴高乐将军时,戴高乐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战争!’你们的总理跟我说,把我想对她说的确切地跟你谈一谈。我呢,对你说的是:‘要战争!’打!尽你们最大的力量又快又狠地打,因为按目前战场上的形势看,你们的麻烦很大,我们在推迟苏联的停火提议方面遇到的麻烦也不小。”
他从纸袋里抽出一包东西,打开来,是一个三明治,他高兴地对它舒了口气,说:“黑面包配羊乳干酪,神的食物啊。我的未婚妻让我节食,可我还正打算设宴款待扎伊尔总统呢。宴会上那些吃的根本就不能叫食物。我连午餐还没吃呢,所以请原谅我边吃边谈。告诉我那边的真实形势,这场战争哪一方会赢?”
“但愿我们会赢,国务卿先生。”
基辛格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三明治,眼神犀利地看了他一眼。“你说但愿?那不就削弱你这次使命的力度了吗?我力劝梅厄夫人不要亲自来之后,她半开玩笑地提到要派她的军事秘书来,任务是‘获得空运补给’。我跟她说狄尼兹和古尔都干得很好,但她还是派了你来,这样——挺好。”他径自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说,“我的上帝啊,她要飞到这儿来,好让人惊讶的想法。那样歇斯底里,一点都不像她。”只过了不一会儿,他那浓重的德国腔好像就消失了,准确说来是巴拉克这边听不出来了。
“国务卿先生,她已经很冷静了。那主意是摩西·达扬出的,她认为那比较有说服力。”
“幸亏没来。你知道五角大楼里在说什么吗?他们说,如果果尔达·梅厄在战争期间来这儿的话,那就表明以色列一定在打胜仗,并且绝对不需要任何援助。”他从厚眼镜片后面看了一眼三明治,然后以一种满不在乎的口气问,“你今天也去过五角大楼了,印象怎么样?”
“国务卿先生,所有的阿拉伯问题专家都已经租借给国防部了,而且他们正在制定政策。”
“嗯!不错嘛。”他四面环视这间陈设精致的房间,从窗户望出去,透过灌木丛可以看见灯光照明下褐色的草坪,“你知道吗?富兰克林·罗斯福就是在这儿指挥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地图室就是他命名的。阿真舍会议时他登上了‘威尔士亲王’号,受丘吉尔的作战室启发,起了这个名字。一个能带来幸运的房间。”他停下来吃了几口,然后又说:“好了,经果尔达同意,我会像跟她私下里交谈那样跟你交谈。没有外交上的东西,没有任何记录。下面我论述两件事,停火和空运。”
“好的,国务卿先生。”
“先说停火。埃及人会要求你们首先答应撤退到一九六七年前的边界线上去。只是一开始,你们肯定不会答应,我知道。你们是想要返回赎罪日之前存在的边界线上。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它过去了,消失了,不在了。五角大楼里的人会说:‘那些土地本身就是阿拉伯人的,只是被以色列人占领过,我们怎么能要求阿拉伯人把那些土地再归还给以色列人呢?’就目前的情况看,摆在面前的,是就地停火,这对你们来说极为不利,随后就是冗长繁复的政治交涉过程,这过程对你们不仅没有帮助,反而可能有害。因此,我再说一遍:‘要战争!’改变战场上的局面!”
“我们正在努力,国务卿先生。”
基辛格点点头:“在没有我们的情况下,苏联人不会向联合国提议停火,几天之内不会。过了这几天,缓和关系的对话也就完成了。这不是小事。我们只能拖延这么久。”
“多长?”
“到星期六,将军,到那时美国将会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如果苏联人提议停火,而且每个国家都投票同意了,当然你们是可以反对的,而我们,又怎能对一项全体一致同意的和平方案进行否决呢?”
“阿拉伯人想不想停火,国务卿先生?”
“苏联人想要停火,这我们知道。至于阿拉伯人,我们还得等等看。”他好像还想说,但没说什么又吃开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现在,我们说空运的事情。一开始我就催过他们,加速补给你们的不足项目。狄尼兹会证实这一点的。但是,我诚恳地跟你说,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们最想用以色列的飞机来运输,直到昨天晚上才明白过来。现在形势改变了。新闻记者和国会议员们无疑会开始吼叫,要求用美国空军实施大规模空运。他们认为这事做起来就跟拧开一个水龙头一样。我希望果尔达·梅厄能更实际一些,少一些戏剧性的夸张的东西。”
“先生,如果你向她保证,在你的支持下紧急空运正在进行中,她会很高兴的。”
国务卿用郑重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说:“将军,总统告诉过我: ‘绝对不允许以色列战败。’ 这就是第六舰队向东航行并进驻希腊克里特岛基地外海的原因。这是一个信号,苏联能理解的。总统也许是很慌乱,但他在外交政策上的敏锐直觉还是保持着的。总统知道,如果你们战败了,那么苏联人将会主导中东地区,然后阿拉伯人就会很难应付,世界平衡将偏离美国。我不知道五角大楼为什么不赞同这一观点,但我确定你们是赞同的。”
“那么,国务卿先生,我要告诉我们总理这些吗?就是:你自己已经认识到了空运的必要性,政府特别是五角大楼中却有一股阻力导致空运拖延,但是,总统和您会确保再补给在星期六之前飞起来的,要告诉她吗?”
国务卿盯着他,吃完了三明治,把小晚礼服上的碎屑掸掉,说:“我开始明白果尔达为什么派你来了。”
“是我误会了吗,先生?”
国务卿不耐烦地耸耸肩。“将军,空运在五角大楼和运输部存在着很大的麻烦。我埋头宣扬民用包机,刷去军方标志,等等——”
“国务卿先生,你要求以色列一定要在星期六之前完成一个军事上的突破,否则美国就会在联合国面临尴尬的处境。可我们国家在星期四就已经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了。你加在我们头上的任务就是要我们立刻拼尽全力战斗,那对人员和武器的损耗是极大的。”
“那不是我加的,以色列要想生存下去,你们必须这么干。”
“对,我们必须这么干,但是如果到那时全面的再补给还没有飞起来的话,我们要怎么打呢,国务卿先生?无论我们打得多么勇猛,还是被苏联钢铁的绝对力量淹没了又怎么办?”
国务卿的声音变得缓慢、沉重、愠怒。“听着,将军,我们国家要关心的不仅仅是我们的好朋友——以色列的安危。梅厄夫人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考虑,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们必须考虑我们欧洲盟友和日本的救济,还要考虑与苏联进行的对话,这是世界事务中一丝现存的光亮。这场战争必须以长期和平为走向,因为那是一块至关重要的产油地。五角大楼里一直都有人叫嚷,说如果我们现在真的给了以色列一些帮助,那我们就‘搞砸了我们作为中间人的角色’。这些都是我们要处理的问题,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处理。”
“国务卿先生,如果我们的总理真的飞到这边来,并且现在就坐在这把椅子上,你会对她说什么?”
“问得好!”愤怒隐隐约约地从国务卿的脸上和声音里流露出来,“第一,看在上帝的分儿上,随时让我精准了解战场上的形势。试想如果我对战场形势一点都不了解,我怎么在谈判中做一个有用的朋友呢?第二,当你们在战场上战败时,不要说甚至想都不用想停火。另一方对虚弱的感知快得让人咂舌。他们肯定会不断提高价码。第三,原状已经不存在了,永远地消失了!你们以前的那种状况是个僵局,不会一直稳定,也不可能延续下去。萨达特先生通过多年喊‘狼来了’的方式糊弄了你们,然后发起一场战争,一场看起来不可能打赢而只是为了打破政治坚冰的战争。我确信他对自己的成功已经很惊讶了。他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位治国之才,现在你们也许很恨他,但是,你们可能迟早要跟这位狡猾的人物一起合作。”国务卿看了一眼手表,“至于空运,我会跟你们总理强调我们总统的决定:以色列绝对不能输掉这场战争,同时请她耐心点。最后,我要跟她说,拜托,少来一些戏剧性、夸张的东西。”
“国务卿先生,我读过了你那本关于梅特涅的著作——《重建的世界》。”
“是吗?”基辛格看上去既惊讶又高兴,“那书还说得过去吧?”
“很出色。在一段文字中,你把卡斯尔雷的一份声明称为‘稀粥’。”
这一下子引得基辛格发出一阵由衷的笑声。“我必须走了。我会再告诉梅厄夫人一件事,她已经非常有效地把她的声音传到了大洋彼岸。不过我还得加上一句,巴拉克将军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谈判对手。”
“你在恭维我,国务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