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尔法克斯大街上赫歇尔·罗森茨维格的公寓里,香烟散发出的烟雾实在太浓厚,耶尔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了,也很难听清她的老同学奥斯娜特·弗莱德金在说些什么,因为人头攒动的家里,到处是热烈的希伯来语交谈声。
“玩得痛快吗?所有人都认识赫歇尔和布鲁玛,星期五晚上我们都要去参加。”
“我感觉我回到特拉维夫了。”耶尔大喊道。
“你是回去了。”奥斯娜特说。她在一家旅行社工作,提供以色列人到洛杉矶或从洛杉矶出发到以色列的旅游(旅客们大多都是到洛杉矶的)。
事实上,这种景象对耶尔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比她和舍瓦·李维斯刚刚吃过的安息日晚餐要亲切得多。那顿晚餐,小王穿着白色外套从旁侍应,在一张抛光的桌子上,李维斯还请她点燃蜡烛,做祷告。而在这里,有些人一边交谈争论一边抽烟;有些人喝茶或汽水,小口地啃着虾和薄脆饼干。耶尔感觉,还是和他们在一起更放松。赫歇尔·罗森茨维格是一名新闻记者,身材肥胖,留着灰白的络腮胡子,坐在角落里一张可以俯瞰整个房间的大扶手椅上,脚放在软垫搁脚凳上,抽根大雪茄,论述着一个个熟悉的主题,什么本-古里安是一个法西斯主义独裁者,和德国人有天生的亲近;什么以色列建立一个公正的社会主义社会,这对所有国家都是一盏明灯的希望,可这个机会在好久以前就被白白地浪费掉了;什么犹太复国主义已经丧失了它的灵魂,阿拉伯人现在占有道德上的高地……他身边的人都在听他说,其他人则都在各说各的。
耶尔无意中听到,绿卡是谈论最多的话题。这些以色列人要么已经有了绿卡,要么还在等待绿卡,要么申请绿卡被拒,还有未持有绿卡而冒险工作的人。也有人在激烈地争辩某个人是不是一个势利小人,以及为什么是或不是。奥斯娜特·弗莱德金嫁给了一个美国牙医,后来离婚了,但同时她也获得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并成了美国公民,因此她不需要绿卡。
“你好,耶尔。”当耶尔和奥斯娜特到来时,罗森茨维格就躺在那张大扶手椅上高声向她打招呼。他是一个拿哈拉过来的侨民,一直到现在,在拿哈拉莫夏夫里,他从以色列到洛杉矶的“yerida(堕落)”还是一件令他尴尬的事,特别是因为他还曾写过很多炽热的爱国诗句,而且他写的歌曲至今士兵们行军时仍然在唱。
“你的堂吉诃德怎么样了?我听说他现在是装甲部队里的明星。我曾经在装甲部队里待过,你知道。”
“约西很好。”
“好!你为这个盛大婚礼而来,还和老舍瓦·李维斯待在一起。”
从某个程度上来说,耶尔想,以色列人圈子里的洛杉矶一点不亚于特拉维夫,每个人通常都知道其他人的每件事。奥斯娜特在闲聊中已经告诉了她这间屋子里所有人的情况,大部分都是些不好的事情。
“我住在那里。”
“嗯,舍瓦不是个势利小人,没问题。你那个大伯子,现在可是个势利眼。弗兰克·辛纳屈 来参加婚礼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
耶尔只见了李·布鲁姆一次,当时他去客房探望耶尔,急匆匆的,只待了半个小时,他看上去肥肥胖胖、油光水滑的,还有些神经过敏。一进门,还没坐下,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弗兰克·辛纳屈要来参加婚礼,说他已经包了架飞机,会去拉斯维加斯接人,婚礼结束后再把人送回去,届时辛纳屈会在某个大酒店现身,人们会看见一场演出的,还说辛纳屈打算来犹太教堂,也打算去贝莱尔酒店的婚宴现场。
“弗兰克是个著名人士,很虔诚但又很宽容的天主教教徒。”耶尔清楚地知道,有很多照片拍到,那位玛丽·麦克里迪十八岁时就和这位著名的辛纳屈一起出现在某些聚会上和夜总会里。李说,周末的天气预报仍然是不确定的,这是唯一的问题,不过包租的这架飞机是架四引擎飞机,他们都在期待辛纳屈到来,他是玛丽的一个好朋友,一年中这个时段很少有坏天气。
布鲁玛·罗森茨维格好长时间没有再分发软饮料和烤面包片了,她在耶尔的座椅旁边扔了张软垫,扑通一下坐下和她们攀谈起来。布鲁玛原是拿哈拉一个农场女孩,比耶尔大几岁,现在仍然保持着壮硕的身姿,穿着炭灰色美国长裤套装,看起来倒蛮适合她的。她依然化着以色列式的妆,眼影太绿,眉毛又太黑。她说耶尔看起来非常漂亮,说她在家里出于孩子的缘故而坚持讲希伯来语。这时,萨姆·帕斯特纳克穿过缭绕的烟雾走进来,赫歇尔·罗森茨维格从椅子上笨拙吃力地站起来。
“萨姆,太意外了!”
关于电影、聚会、势利小人以及绿卡的讨论停下了,喧闹声降下来,屋子里的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帕斯特纳克一个人身上。这样的场面,耶尔以前在军事会议室中见过,当本-古里安或达扬到来的时候,众人从乱糟糟的闲谈转变为齐刷刷地盯着到来者。她感觉自己也成了目标,有的人偷偷地瞥她,在背后悄悄说她。这些人先前并不知道她是军事情报局局长的前任女朋友,而现在知道了,她能猜得到,肯定是奥斯娜特·弗莱德金说的。
“我估计可能在这儿会碰见你。”帕斯特纳克由罗森茨维格领着往大扶手椅那边走时,对耶尔低声说道。他坐在罗森茨维格扶手椅旁边,叫来汽水喝。有的人拉过椅子,有的人干脆站着,紧紧围住他,形成一个杂乱的半圆,连珠炮般纷纷向他提问题——有问恐怖分子边境入侵的,有问耶路撒冷集市炸弹爆炸的,还有问报道所称的以色列议会的政客们在会议室里互殴事件以及本-古里安可能会再度辞职的传闻,等等——并且一而再再而三地问:“Mah b'emet ha'matzav(真实情况是怎么样的)?”面对蜂拥而来的问题,萨姆一一做了简短回答。
“萨姆,埃及火箭导弹的事情怎么样了?”罗森茨维格粗哑的嗓门打断其他人的问话。
人们一下子安静下来,帕斯特纳克啜了口汽水,眼皮耷拉着看着大家,这是他的招牌动作。
“事情怎么样了?”他停顿了下,低沉而沙哑地说。这种声音是提醒人们不要催促他。
“纳赛尔说——他在电视上说的,而且我们也都看见了——那些火箭导弹可以打击贝鲁特南部的任意目标。”
帕斯特纳克恶狠狠地说道:“纳赛尔还说了很多,他受不了不说话。”
“那话到底是真的吗?”奥斯娜特·弗莱德金大胆问,之所以比别人自信可能是因为她不需要一张绿卡吧。
帕斯特纳克说:“你们在电视里也看见过有关火箭的电影,埃及现在就有火箭。至于埃及人是否能用它们来打击任何东西,”他耸耸宽厚的肩膀,“这还是个疑问。我的意思是,他们故意打不中。”最后一句话引得满屋子人哄堂大笑,但笑声里满含忧虑,“好了,火箭没什么可笑的,不过请允许我这样说,我们现在有更大的问题。”
“比如说?”布鲁玛·罗森茨维格问道。
帕斯特纳克的大脑袋左右晃动,把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个遍,说:“嗯,比如堕落。”屋里安静得很沉闷。“无关个人,同志们,但是阿拉伯人实际上不需要火箭,不是吗?他们需要的是耐性。他们只需要等待,等待以色列人渐渐流失到美国,不管有没有绿卡都来。”
“别看我。”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说,他长着一头浓密的头发,上唇留有一细绺小胡子,“我明年六月取得博士学位后就回去,我妻子现在已经带着孩子们回去了。”
一个身材魁梧红脸膛的汉子说:“两次战役我都参战了。当我退伍的时候,没有工作,我该做什么?吃赫茨尔的画像吗?”
一个气愤的声音说:“我们都打过仗,这无可争议。回去也有工作,但是在这里一个刷盘子洗碗的都比国内一名银行经理挣得多。这是事实。”
另一个声音说:“这里物价高,挣的钱又都花光了,在这里也不见得比以前富裕,而且只不过是个刷盘子的。这才是事实。萨姆说得对,莎拉和我正在讨论,等厄玛中学一毕业我们就回去。”
争论在整个屋子里爆开来,热烈喧哗,以至帕斯特纳克和耶尔两人相继离开房间悄悄走出来,人们都几乎没有察觉。
“说话太直接了点。”耶尔说着,坐进一辆租来的福特车前座。
“我累了。就让他们仔细想真相去吧,仅此一次。”他开车沿着法尔法克斯大街快速行驶,在一处红灯前猛踩住刹车。
“你心情不好。”
“我的外甥尤里就在那里,你看见他了吗?穿红毛衣、戴眼镜的那个,很优秀的机械工程师,都不正眼瞧我一下,坐在角落里嗑着南瓜子。”
“华盛顿的事进展得不顺利吗?”
他眼皮耷拉下看看她,没说话,一直到车沿着日落大道奔跑时才开口:“我并不怪那些国务院官员。他们的政策自从《贝尔福宣言》以来就没有改变过。有七亿穆斯林,而犹太人在希特勒之后大概是一千万,阿拉伯人是八千万,以色列人是一百万——就是那些到现在还没有流失的人。阿拉伯人有石油,犹太人只有精神支持,美国的利益在哪边?这还用问吗?杜鲁门总统说国务院这些刻板男孩不是反犹分子,这有点过于自信了,他们有的人就是反犹,只不过不是很严重而已。”
“你对洛杉矶的评价是对的,萨姆,这里才真是伊甸园。如果我要‘流失’的话,我就流到这儿来。”
听了这话,帕斯特纳克深情地瞟了她一眼:“游了很多地方?”
“舍瓦·李维斯有个中国管家,他开一辆劳斯莱斯‘银云’带我到处转了转。你只要晚上开车上到格里菲斯天文台,你就一定想要‘堕落’,如果你去过的话。”
“我从来没去过那儿。”
“跟我说一下李维斯吧。一个人怎么能那么有钱?在比弗利山庄拥有一处豪华庄园,而他一年也许只住十天?还要配一辆劳斯莱斯和一对中国夫妇?”
帕斯特纳克哼了一声,说:“比弗利山庄是产油地,劳斯莱斯也一直在保值增值。他有受益权,虽然都闲置,但他也赚钱。这就是舍瓦。”
“他好像信教。”
“最初的罗斯柴尔德家族也这样。”
随着交通灯变换他们走走停停,朝西开出了好远,一路上再没有说话,随后穿过苍郁的树林和稀稀拉拉灯火闪烁的宅邸区,进入弯折的日落大道。耶尔一开始就预料到,路上可能会有一只手放在她膝上(或者更上面一点),而且她想,如果真的那样,她也不会十分介意——知道萨姆还有这方面的欲望终归不算件坏事,她没忘了飞机上他在黑暗中说的话,他的婚姻可能不会持续下去。
“这么说,肯尼迪总统也没什么不同,一点也没有?”她打破了沉默问道。
他举起一只手,说:“我没说我们现在还是失败。肯尼迪时代有不同,可是你知道吗?肯尼迪总统说他的总统任期到目前为止,最大的诧异之处是,他发了指示,却什么也没改变。”
“那他这个总统也太无能了。”
“耶尔,总统们来来去去,那些官僚就坐在那里,回避糊弄着他们不喜欢的政令。说到回避糊弄,这些国务院官员真可谓是世界级的大师,他们用等待来打败各位总统。到目前为止,这些人就像是某些伊斯兰国家的高官一样,把持着小国王在后面垂帘听政。我想,如果他再次当选的话,他会让他们感到意外的。他是以毫发之差当选的,所以他对他自己或他的权力还不确信。”
“舍瓦那地方要经过这盏灯,向左转。”
“我知道舍瓦那地方在哪儿。”他把车开到石质拱道下停住,转头看耶尔,脸上狡猾的笑容隐现在拱道的灯光下,“你不住在酒店真是太不好了。”
“为什么?”
“也许我会用力砸门的。”
“你只会把手砸烂。”
“我一直都没变过,耶尔。”
“客房在上面,要我走上去吗?”
他发动着汽车上山,瞬间即已到达:“瞧,小王能比这开得还好吗?”
“谢谢。”她在他脸上浅浅一吻,按下他的手,“以色列不消失,要谢谢像你这样的人。”
他说:“还有堂吉诃德。”
“犹太教堂见,萨姆。”
帕斯特纳克开车离开,飞快地行驶在日落大道的弯路上,驶往他住的那个昏暗的汽车旅馆,一种直觉令他很不安,耶尔很可能会留在美国。当然不会发生在这次旅行期间,而是当她将来有一天能彻底妥善安置时。在这方面,耶尔很擅长,并且最后也会按照她想的那样去实施。耶尔不在以色列了,即使她还是堂吉诃德的妻子,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让萨姆·帕斯特纳克涌上来一股心烦意乱的空虚感。车子顺着蜿蜒的道路大幅度转着弯,颠簸地朝前跑,转过一个拐角,他不得不猛踩刹车停下,汽车发出吱的一声尖啸,前面是红灯,他一边纳闷美国的交通灯怎么变起来这么慢,一边想着耶尔,想着很久以前提比利亚那漫长的一晚。
暴雨如注,快速翻飞的雨刷来不及清除倾泻在风挡玻璃上的雨水,小王不得不降低车速。劳斯莱斯走在日落大道上,能见度只有几步远,大风裹挟着雨水,一片灰白混沌。
“好了,弗兰克·辛纳屈来不了了,我猜。”耶尔说。
舍瓦·李维斯脸上闪过一丝短暂的微笑。他在星期五晚上碰巧赶在日落之前从香港返回,当时看上去脸色惨白、羸弱不堪,连晚餐讲话时都默不作声。不过在今天的早餐时分,他已完全恢复过来了,现在看上去则更加精力充沛。
“我们会赶不上典礼的,李维斯先生,但要是开得快,就会很危险。”小王说。
“他们会推迟的,小王。”他又对耶尔说,“或者说如果辛纳屈不能来,他们会推迟的。”
她看他一眼,看他是不是在微笑。没有,只是眼睛皱了皱。
“舍瓦,你究竟什么时候去过我在蒂森格夫大街的那家店?我感觉自己太蠢了,没记得这事。”
“为什么你该记住?两年前我带我侄女去过那儿,她是个孤儿,我把她嫁出去了,当时我给了她钱让她去结的账。你那个店经营得很不错,你很有能力。钱花得值。”
“我必须做事情。”
“是,军队的工资在任何地方都不高,不过在以色列也太差了。”
“也许我嫁错兄弟了。”
他对她露齿一笑:“你丈夫是一名伟大的战士,为了我们的人民,而李只是买卖房地产的。”
“李现在就做这个吗?”
“他做的有好几个项目,有的跟我合作,有的他单独干。他干得不错。”李维斯耸耸肩,“他非常喜欢拉斯维加斯。”
在犹太会堂门前,一辆辆豪华轿车挤成一堆。萨姆·帕斯特纳克穿件雨衣,光着头斜倚在门廊处一根高大柱子上抽烟:“啊,你到了,耶尔。你得马上到新娘的房间去。李这会儿正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呢,他担心辛纳屈的飞机掉下来。你好,舍瓦。”
“你开玩笑。”舍瓦说。
“哦,包租航班公司跟他说辛纳屈冒雨起飞了,现在他们联系不到飞行员,李每五分钟就给他们打一次电话。来吧,耶尔。”
“为什么去新娘的房间?”
“你是李这边唯一的亲戚,她要求见你。”
门厅处,李·布鲁姆挤过人群走来,他穿一件大礼服,条纹西裤,真丝阔领带打得歪歪斜斜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他们联系上飞行员了!弗兰克安全!暴风雨搞乱了飞机的飞行。”
“可以松一口气了。”帕斯特纳克说。
“是啊,可不是嘛。不管怎么说,这回每个人都要延迟了!不过风琴手和唱诗班有很多音乐来消磨时间,所以这不是问题。舍瓦,你到时要和拉比坐到台子上去,还有众议员米尔斯汀,州参议员哈里根,还有弗兰克。来,耶尔,玛丽一直要求见你。”
李维斯穿一身裁剪考究的黑西服,他探手伸进自己胸前口袋里,拿出顶小的无边便帽戴在头上。
“在这里你没必要戴那个,改良了。”帕斯特纳克说。
“哎,会堂里有律法的。”李维斯说。
李·布鲁姆领着耶尔穿过闹哄哄的门厅,沿一条地上铺着粉红色地毯的走廊往前走。
“我怎么是唯一的亲戚,李?布卢门撒尔家族那些在布法罗的亲戚都怎么了?”
“唉,我出资用飞机把他们运来了,三个家庭呢!但他们都是正统犹太教徒,不愿来一个‘改良’的犹太会堂。真是荒唐。所以你来这儿我很高兴。约西怎么不来?”
“军队有事,李。”
李摇摇头说:“他永远也爬不到军队上层的。他不是帕尔马赫士兵,不是基布兹居民或者莫夏夫居民,也不是本-古里安的人,就是个圈外人,什么也不是。也许他会做到旅长,也许吧!你们两个人都应该来这儿,你们在这里可以为以色列做更多的事。这是新娘的房间,你进去吧,我是不准许见她的。”
玛丽·麦克里迪过来拥住耶尔:“你好,我的妯娌!妈妈,这就是耶尔·尼灿,她从特拉维夫飞过来的!”
玛丽的母亲个子矮小,穿一件拖地长裙,对她说:“你好,我是犹太人。”
“我猜也是。”耶尔说。
那些跟玛丽嘀嘀咕咕的伴娘实在太漂亮了,耶尔都在想她们是不是歌舞表演演员。但尽管如此,她们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玛丽·麦克里迪。李真是给他自己挑选了一件精致的工艺品:碧绿的大眼睛像镶嵌在她脸上的绿宝石一样,向上翘起的小巧鼻子,下唇丰满的可爱嘴巴,如瀑布般的亮泽黑发,还有那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身姿——细腰、长腿、大乳房。
麦克里迪夫人说:“要是比尔能活到这一天就好了。比尔是我丈夫,卫理公会教徒,人很宽容。他是弗兰克·辛纳屈的狂热粉丝。”
典礼并没有因为暴风雨而延迟太长时间,会堂里几乎挤满了人,辛纳屈走到中间的过道,面带微笑,和叽叽喳喳的宴会宾客们挥手,握手致意。拉比也走下了讲台,护送辛纳屈从铺着地毯的台阶走上去,坐到一把高背椅子上。椅子的一边是藏经柜,另一边坐着舍瓦·李维斯。
“他到底为什么要戴那顶小帽子?他看不见除了舍瓦再没有一个人戴吗?”耶尔问帕斯特纳克,他俩在前排一起坐着。
“在犹太人的重大仪式上,他就这样打扮,我估计。”
“还有,这群人到底又是些什么人?”耶尔朝四周看看成排的宾客。
“李在洛杉矶有很多生意,他从拉斯维加斯空运来满满两飞机的人。”
很快,幸福的一对便和拉比一起站在鲜花堆满的华盖下。一个身穿黑袍的英俊年轻人作为领唱人,开始深情又洪亮地唱一首希伯来语婚礼歌,由隐在后面的唱诗班伴奏。
帕斯特纳克碰碰耶尔的手指,低声说:“如果我和鲁思过不下去了,我们两个还有机会吗?”
“哎呀,萨姆,住嘴。”耶尔推开他的手,低声说道。
“我绝对认真的。”
“我有丈夫,非常棒的丈夫。谢谢你,不要说了!”
“我知道堂吉诃德为什么娶你。”
她猛地震了一下,但脸上不动声色,说道:“我很喜欢这首歌。嘘!”
他们后面有个人也跟着“嘘”了一声。
舍瓦在开饭之前就走了,婚礼的早午餐设在一间交谊厅内,奔放的爵士乐队在里面演奏,一张张长条形桌子上堆满了丰盛的自助餐。李和玛丽·布鲁姆开始跳舞,人们报以热烈的掌声,而当辛纳屈随后和新娘子飞速旋转跳起来时,人们更是掌声雷动,辛纳屈把他那顶无边便帽都跳得甩掉了。侍应生们川流不息地为客人们传递香槟酒,帕斯特纳克和耶尔喝了不少香槟,他们大口大口痛快地吃着美食,后来又一起跳舞。
“你都踩到我脚上了。你干吗要把我拉到舞池里来?你知道我不会跳舞的,你也不会。”耶尔说。
“我可以和其他任何女人跳。”
“多谢了。”
他们又踩着笨拙的步子跳了会儿,随后,帕斯特纳克开车送耶尔回到舍瓦·李维斯的客房。
“你可以进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当他关掉点火开关时,耶尔说。
“我必须归还这部车。”他扫了一眼手表,“我们狂欢的时间有点长了。我的飞机一点钟起飞。”
“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你知道约西为什么娶我?胡说八道!”
帕斯特纳克结实红润的脸变得严肃起来,眼睛耷拉得快要闭上了:“我早就知道了。”
耶尔的脑子飞速盘算着事情泄露给萨姆·帕斯特纳克的可能途径,包括有意的和无意的。约西是永远也不会说的,绝对。夏娜·马特斯道夫知道这件事,说不定还非常恨她,但夏娜大不可能以这种方式害她。那是什么呢?阿里耶的早产?萨姆·帕斯特纳克不是瞎猜,他说知道,那他就一定知道。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卡代什行动’之后,耶尔,几个月后,我们有次谈起你去巴黎的旅行,我问你觉得老佛爷百货怎么样,你说在巴黎没有浪费时间去商场。但是‘卡代什行动’期间,我在那个地下掩体里休息时,你告诉我你在老佛爷百货买了些‘哇哦’内衣。”他们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帕斯特纳克继续说,“在乔治五世酒店的卧房里约西并没有叫法国妓女。”
耶尔柔声一笑,说:“你要认为我和约西在巴黎睡觉了,也可以。没必要在乔治五世酒店,萨姆,我们在一间小旅店里就住了两晚。”
帕斯特纳克点点头,耷拉的眼睛瞪着她的脸,说:“那,我们是回国再见,还是你现在就留在洛杉矶不走了?”
她靠在他身上,慢慢地在他嘴唇上亲吻:“鲁思离开你,我一点都不责怪她,你就是个好色之徒,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很棒的婚礼,不是吗?值得的旅行。”
他发动着汽车,说:“当然,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接近弗兰克·辛纳屈呢?”
坐在横穿大陆返回华盛顿的飞机上,帕斯特纳克没有心思欣赏美国秀美壮丽的山川,这些他已经见惯了。这几个小时中,他尽力忘掉对耶尔的思虑和她嘲弄的一吻,集中精力写了一份向本-古里安报告的草案初稿,耶尔是个以牙还牙的朋友,别管她了,这份草案他打算先给克里斯汀·坎宁安看看。内容如下:
结论
此次任务完成状况:除了“霍克AA”型导弹谈判顺利,其他没有任何成效,已成功排除“警犬”导弹的替换方案。我们会及时得到这种重要的美制武器,但为了避免激怒阿拉伯人,交货会尽可能延长,同时要求我们不得对此事有任何声张。
他们的情报和我们的一致,苏联交给阿拉伯国家的轰炸机和战斗机威胁到了我们国家的生存,因此,美国国务院谈判者们对此无法反驳。不过美国的基本立场没有改变:(1)他们不会把任何重要新式武器输入我们地区;(2)对主要供应来源,我们不得不寻找其他地方;(3)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不会向我们提供进攻武器,更准确地说,是不会提供坦克。
然而,也不完全是负面的情况。已经有了点改变。他们和我们一起评估了我们整体的防御形势,就其本身而言,这算是一个进步。他们愿意倾听,如果形势能保证的话,也愿意再进行一次评估。也许真正的不同是总统,然而,当总统的意愿下行,再从国务院中出来时,这个意愿就已经被稀释,变得模糊不清了。直接和肯尼迪总统就这些事接触,也许会有帮助,但现在似乎没这个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