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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弈秋最近入手了一件好东西——珐琅彩大八件怀表。所谓的“大八件怀表”是瑞士、英国等西方国家于1780到1911年间，专门为中国市场生产的东方艺术文化怀表，最早是进贡给皇帝使用的，后来才陆陆续续地出现在了民间。
因为早期这类怀表的机芯是由一个发条轮和大约七块夹板等八个主要部件组成的，而中国人又对“八”这个字情有独钟，与“发”谐音，故而得名“大八件”。
秦弈秋收的这只怀表是清朝皇室用过的东西，原产地为瑞士。它的表壳上绘制着精美的珐琅彩花卉图案，外圈镶嵌着珍珠，鎏金祥云花朵机芯，表盘完好，功能正常，实乃精品中的精品。虽说入手的价格高出了他的预期，但稍作打理再转手卖掉，他还是能从中获利不少。
美中不足的是这怀表原本有一对，但因卖主家中多年前曾经闹过一次贼，把另外一只怀表给偷走了，否则两只放在一起，收藏的价值一定更大。
此时，秦弈秋正戴着白手套，在台式LED灯下反复观察着这只精美绝伦的怀表。他越看越觉得喜欢，越舍不得转手，心中竟生出自己留下这只表的想法。
“不愧是皇室用过的东西，做工可真精致啊。”秦弈秋感叹了一声，恋恋不舍地将怀表放进表盒里，随后摘下手套，关掉台灯，抬头活动了一下脖颈的筋骨。就在这时，店铺的玻璃门被人拉开了，伴随着一阵凛冽的寒风，一个留着口子胡，戴金框眼镜，身披黑色大衣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二叔，你怎么来了？”秦弈秋正要起身迎客，却被来者用手势阻止。“没事儿，你接着忙，我就是过来给你送点儿吃的。”
“什么好东西？”秦弈秋正饿着肚子，听说有好吃的，他立刻心生欢喜。
“白姨做的芝麻酥和山药芋泥糕，想着你爱吃甜食，就给你带过来一些。”秦牧说着在秦弈秋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把手中的竹编糕点盒放在工作台上，打量着秦弈秋那成熟复古的装扮，忍不住调侃道：“你说你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比小女孩儿还爱吃甜食。你不改改这毛病啊，小心以后得糖尿病。”
秦弈秋捋了捋自己的大背头，不以为然地说道：“人各有命，各安天命。这得不得病啊，跟吃什么东西没多大关系，个人体质才是更重要的。”
“你可得了吧，就知道给自己找借口。瞧瞧你那肚子，再不注意点儿，西装扣子怕是要系不上了吧。”
秦弈秋还是比较在意个人形象的，他用力收了收腰腹，发现二叔的话并非危言耸听，顿时觉得桌子上的糕点不香了。他怕自己继续被人调侃，转了个话题道：“二叔，庄园那边情况怎么样了？他们陆家是不是都乱成一锅粥了。”
“还行，比我预想的要好一些。”秦牧没有把自己的侄子当外人，实不相瞒地说道，“本来矿难刚发生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老板被公安机关的人带走，又看着夫人犯病被救护车拉走，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挺崩溃的。不过大少爷接到消息以后，连夜从云杉市赶了回来，我一看到他，就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整个人顿时就不焦虑了。我相信有他帮忙，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你说的大少爷，难不成是陆云昇？”秦弈秋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那个人的消息，以为他真的跟家里断绝了关系。“你不是说他上一次回家过年的时候跟陆叔闹翻脸了吗？怎么这次竟然回来了？不会是趁机来分家产的吧？”
“凭我的了解，大少爷还真不在乎家里的那些钱。他回来，纯粹是惦念着那层血缘关系。另外，他跟三小姐关系不错，总不能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管吧。”
“那倒也是……”秦弈秋几乎快要想不起陆云昇的模样了。十四年前，他刚念大学的时候，曾经被二叔带去陆家庄园参加过陆老爷子的八十寿宴。席间，他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才华与美貌并存的陆家大少爷——陆云昇。
那时的陆云昇还只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年，神情忧郁，眉宇间藏着许多心事。他有幸跟陆云昇坐同一张饭桌，两人挨坐在一起，有幸交谈过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可他当时一直没弄明白，那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为何会在祖父的生日宴上表现得如此闷闷不乐。
宴会结束后，他好奇地向二叔打探陆家大少爷的事。二叔没跟他说太多，只告诉他大少爷不受家中长辈待见，在庄园生活得并不开心。二叔的话让他误以为陆云昇是陆老板的私生子，否则亲儿子在身边，宠爱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不受待见呢？
直到一年后，陆云昇离开陆家庄园，只身一人远赴欧洲留学，他才从二叔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私生子的猜测已经有点儿扯淡了，但真实情况远比他的猜测还要离谱。陆家大少爷是天生的异色瞳，左眼是极为罕见的琥珀色。那只琥珀色的左眼能看见死人的鬼魂，这对讲究迷信的陆老板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情。
因为大儿子无法指望，陆老板和妻子又费尽周折生了第二个儿子，想让二儿子继承家里的生意和财产。于是两个儿子有了对比，一个被冷落嫌弃，一个被宠到天上。陆云昇在这样的环境下被区别对待着长大，难免跟家人关系淡薄，十六岁就逃离豪门，追求他向往已久的自由生活去了。
秦弈秋恍然想起了这茬，忍不住向秦牧求证道：“二叔，你之前跟我说过，陆家大少爷的左眼能看见死人的鬼魂，这件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还是假的，我也没有办法证实啊，毕竟我又看不见那些东西。”秦牧无奈地摊了摊双手，想起陆云昇小时候经常三更半夜哭着去宿舍楼找他，说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不敢睡觉，他的心中泛起了五味杂陈。“大少爷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要是他看不见那些诡异的东西，何必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招老板和夫人厌烦，那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所以，你是相信他的？”
“我相信大少爷身上一定有着不同寻常之处，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哦，没什么，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秦弈秋眯起眼睛笑了笑，心里却在打着另外的算盘。他真想找机会跟陆云昇再见上一面，聊聊天，叙叙旧，如果对方还记得他这个无名小卒的话……
“对了，大少爷这次回来还带了两个人呢。”家中主人不在，秦牧并不急着回庄园干活。他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跟自己的侄子闲话家常，“他几年前收养了一个妹妹，这次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还有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是他新收的徒弟。给我的感觉，那个人有点儿不简单，真好奇他是个什么来头。”
“怎么不简单了？”秦弈秋饶有兴致地问道，他最爱听二叔聊陆家庄园的八卦，以此来满足他对豪门生活的好奇心。他打开桌子上的糕点盒，从里面拿出一块点心，决定边吃边听。
秦牧问他，“你知道陆家二少爷的坏脾气吧？”
“知道啊，你不是经常跟我吐槽他超难伺候嘛。不过想想也正常，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中，从小被一群人宠着，家里的钱多到花不完，换成是我，说不定比他还难伺候呢。”秦弈秋打小仇富，不仅仇富，还特别羡慕有父母宠着的人。
他八岁便没了父亲，母亲的精神状况因此受到影响，他靠二叔的资助长大成人，能顺利念完大学，掌握一项糊口的手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哪敢奢望自己能过上豪门公子哥的生活，尽管他本来可以有机会享受那些荣华富贵。
人比人，气死人。有些事不想还好，只要一想，他心里就堵得发慌。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接回刚才的话题，“二叔，你接着说，二少爷怎么了？”
“不是二少爷怎么了，是大少爷新收的那个徒弟，今天早上竟然跟我说二少爷人好，还说他跟二少爷相处得非常愉快。你听听，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这……”秦弈秋无言以对，因为在正常人眼中，陆家二少爷绝不是那种会跟人一见如故，且能愉快相处的角色。
“所以我说那小子不简单嘛。二少爷从小娇生惯养，每次回村里祭祖，不是嫌这就是嫌那，今天却主动给他们当起了司机兼向导，你说这事儿奇不奇怪？”
“他们去村里面干什么？”
“大少爷安排他们去星罗村找一户姓崔的人家，好像是这次矿难的遇难者家属，估计是慰问，顺便再了解一些情况。”
“大少爷怎么不亲自去啊？他在忙什么？”
“忙着调查矿难的原因。毕竟陆家的生意做得太大了，难免惹人羡慕嫉妒恨，这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大少爷担心有人暗中搞鬼，伺机报复他们陆家。”
“他不是个画家吗？怎么还干上私家侦探的活了？”
秦牧笑了笑说：“大少爷可不就是喜欢破案嘛，十几岁那会儿就给警察提供过重要线索，还帮他们画过模拟画像呢。”
“他这么厉害？”秦弈秋诧异地张了张嘴，感觉自己之前有些低估陆云昇的本事了。他扯了张纸巾，擦掉嘴角的糕点渣，脑洞大开地说道，“大少爷是不是能跟死者的灵魂对话，所以能得到警察得不到的线索？”
“这事儿太玄乎了，我可说不好……”秦牧顿了一下，突然用狐疑的眼神盯着秦弈秋问，“我怎么发现，你对大少爷的事那么感兴趣呢？”
“啊？我有吗？”秦弈秋莫名心虚，尴尬地打着圆场说，“呵呵，这不是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嘛。好歹少年时期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回来了，想了解了解他的近况嘛。”
“既然这样，那干脆找个时间去庄园吃顿饭吧，我来安排。”
“那敢情好啊。”秦弈秋面露感激之色，忙征询秦牧的意见，“二叔，我去庄园吃饭总不能空手去吧，你看我给大少爷带个什么见面礼？”
“见面礼？”秦牧皱起眉头，对这个问题颇有些为难。“哎呀，送有钱人礼物太难了，他们什么东西都不缺，你得投其所好。据我了解，大少爷应该是比较喜欢艺术品之类的东西吧。”
秦弈秋抱着双臂思索起来：他前一阵子求人办事，直接把自己变成了穷光蛋，贵重的礼物他肯定买不起，但是便宜的东西他又拿不出手。而说到艺术品之类的……
他的目光瞥向桌子上的怀表盒，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二叔，你看这个怎么样？”秦弈秋说着将雕工精美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珐琅彩大八件怀表，“我前段时间收的，清朝皇室用过的东西，精品中的精品。”
“这是个好东西啊！”秦牧接过盒子细看了两眼，确定这东西价值不菲。他对古物倒是没什么研究，但对怀表多少有些了解。早些年，陆博裕手上也有一块类似的古董怀表，是程夫人在古玩市场上精心挑选后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可惜后来弄丢了，夫妻俩还为此大吵了一架。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不留着转手卖钱，舍得送给别人？”秦牧诧异地问道。
“在咱们看来贵重，在他们有钱人眼里，它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装饰品罢了。再说了，大少爷怎么会是别人呢。”秦弈秋怕二叔多想，很快便坦白了自己这样做的理由。“二叔，这年头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大少爷人脉广，认识很多懂艺术，爱好收藏的大佬。要是能跟他攀上关系，我收的那些古玩字画就多了一条销路，这对我来说是多好的一件事啊。”
“你这么想也没错。”秦牧理解地点点头，而后又责备地说道，“你生意难做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一把。”
“二叔。”秦弈秋伸手拍了拍秦牧搁在桌子上的胳膊，叹息了一声说，“自从我爸没了，你就像父亲一样帮助我，照顾我。这二十多年来，你对我已经足够好了，我真的不想再麻烦你任何事了。”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秦牧想起二十多年前下落不明的大哥，心中总有些遗憾。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秦牧双亲去世得早，从小被比自己大七岁的哥嫂抚养长大，善待他们的孩子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一直没结婚，没有自己的孩子，打心底是把秦弈秋这个侄子当成儿子来抚养的。
沉默了片刻，秦牧轻轻盖上盒子，笃定地说道：“行，你就送这个礼物吧。我相信大少爷一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