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外,天气转暗,乔泰、马荣又觉不辨方向起来。白凯却熟门熟路地转过饭店,寻到河边。他朝着河中打了个口哨,不一会儿,便见一艘小船点着灯火,快快地摇了过来。
他带二人上船后,对艄公说:“去大船。”
艄公应了一声,就摇船出发。
马荣却急了,拉着白凯问:“不是说喝花酒吗?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白凯哈哈一笑,拍了拍马荣:“正是去喝花酒啊。你且安心坐船,一会儿保你有花酒喝。”说完转头对艄公叫道:“劳烦快一点,抄个近道,我的两位朋友可心急着呢。”
马荣只得坐了下来,乔泰也不发一言地坐在一旁,听着船桨击水的声音。几人默默地在船中坐了一会儿,突然桨声停止,艄公竟灭了船头的灯火,只让船静静地在水上滑行。
马荣腾地转身抓住白凯的肩头,厉声说:“你要给我们下套?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白凯大怒:“你胡说什么!”说着就去拨马荣的手,谁知马荣的手跟钳子似的,他竟拨不开。
又听到当啷一声铁响,船身像撞着了什么东西,摇晃了一下,又向前滑行。
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得白凯沉声说:“我们这是在城东水门下,这里有几处隔栅松散了,还望你们不要告诉新任县老爷才是。”
马荣没有动作,直到船驶出城门,见一排漆黑的大船出现在了小船前,才松了手。
白凯让艄公将船开到第二艘船旁,给艄公付了银子后,便带着二人登上船舷,一番左绕右拐地避过凌乱的桌椅板凳后,停在了舱房外。他叩了叩门,一个身穿玄缎长裙的胖妇人迎了出来。
“哟,原来是白相公大驾光临啊!”那满脸堆笑的妇人一说话,露出的竟是一口黑牙。
她探头看了看后面的乔泰、马荣二人,对他们抛了个媚眼,仍对着白凯礼貌地说:“白相公这是有两日不见了,姑娘们可都想你了。”又是一笑,躬身下指,“还请相公下到这边来。”说完带头走了进去。
三人随着胖妇人进屋,走下一道陡峭的楼梯,便见一间宽敞的舱房内悬着两盏彩灯,发着暗淡的灯光。
妇人将三人引到占据了大半个舱房的桌旁坐下,一拍手,便有一个矮胖的丑男人端着酒壶进来。乘龟公倒酒的当口,白凯问:“我那金桑好友可来了?”
胖妇人扭着身子笑:“金相公今天没有来。白相公可不用担心,没了金相公,我们这里也保准不会让你失望。”说着,给龟公使了个眼色,龟公便心领神会地打开了后门,便见四个衣衫轻盈的女子鱼贯着飘忽进来。
看到这四个女子,白凯大笑起来,一手拉住一个,对二人说道:“这两个可是我的,不许跟我抢哦。”说着,左拥右抱就跟姑娘们坐了下来。
马荣对着一个丰满的圆脸女子招手,那女子便笑盈盈地在他身边坐下。最后一位也挨着乔泰坐下,却不似其他女子般热情。
乔泰看着她俏丽却略带幽怨的脸庞,问道:“你叫什么?”
那女子朱唇轻启,回道:“奴家叫玉素。”便再无话。
“玉素?好名字。”乔泰笑道,倒挺中意这女子,“你哪里人氏?”
“奴家是高丽人。”玉素轻语,她虽是高丽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不问,竟不知她来自异邦。
乔泰大感兴趣,伸手揽过玉素的腰肢,也是对她轻语:“你真漂亮,跟你的国家一样,都很美。当年打仗时,我去过高丽。”
听到此处,玉素一把推开乔泰,瞥了他一眼,尽是厌弃。
乔泰知自己失言,赶忙补救:“其实你们高丽人打仗凶猛得很,要不是寡不敌众,也未必会败。”
岂料,这话一出,玉素更是不搭理他了。
乔泰尴尬地发愣,却听到一阵尖厉的骂声:“你这死蹄子,笑一下会死啊!”原来是胖妇人看到此处情景,在大声地斥责。
“客官都没有意见,你别来烦我。”谁知玉素竟然顶了回去,一脸的不屑。
胖妇人气得奔过来,叫道:“好好好,我今天就要教你这死蹄子怎么做人,看你还敢顶嘴不!”
说着那胖妇人就要掌玉素的嘴,那双胖手扇到空中却没有落下,而是被乔泰的大手紧紧地钳住了。
乔泰厉声喝道:“休要碰她,把你的脏手拿开!”
胖妇人狠狠地瞪了玉素一眼,走开了。白凯却在另一边开口了:“各位,我们去船头如何?我敢打赌,月亮应该出来了,或许金桑也快来了。”
乔泰望向玉素,玉素却摇摇头,小声说:“我想留在这里。”
“好,你自己随意。”乔泰也不纠结,跟着众人也上了甲板。
此时,一轮明月当空,照着这排沿城墙停泊的大船。黑漆漆的水,黑漆漆的船,一片寂静无声的世界。
白凯突然醉醺醺地将两位女子推给乔泰:“你们去陪这位公子,莫要怠慢了他。我这里另有他事。”说着站到船头,迎着清风望月,“月啊月,这世间数你最是皎洁!你既然一请再请,我就为你吟上一首咏月诗!这可是我新得的诗,妙得很呢!”
说着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长吟:“啊——月兮……”刚两字吐出就停了下来,一脸的不满,问,“如此良辰,是谁在发出难听声音?扰我诗兴!”
马荣坐在矮凳上,搂着坐他膝盖上的丰满女子,也嚷道:“谁这么缺德!没见我正跟姑娘说话吗?!太难听了!”
白凯酒意似散了一点,侧耳听了听,说:“怎么听着是从下面传出来的?嗯,想来是你那朋友的相好,正被老鸨教训呢。”
大家也静下来细听,果然听到有咒骂声、呻吟声。乔泰一把推开两个缠在他身上的女子,大步奔回船舱。果然见到玉素被赤条条地压在桌上,一个龟公按手,一个龟公按脚,那胖妇人则拿着鞭子对她边骂边打。
乔泰大怒,一拳砸在了头里那个龟公的下颌上,打得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另一个赶忙松手去抽腰间的匕首,还没来得及奔过来,乔泰已经跃过桌面,将胖妇人往后一推,撞到墙上,再抓过龟公的手腕一拧,匕首立马掉落,龟公疼得哇哇大叫。
得了自由的玉素赶忙翻身坐起,拿手拼命撕扯被塞在口中的破布条。乔泰见状,赶忙去扶,帮她把布条统统掏了出来。玉素一阵强烈的干呕,最终吐出一堆物什来。乔泰一直在旁帮她拍背,一脸担忧。
见乔泰正在忙活,一龟公偷偷地捡起匕首,准备来个偷袭,却被马荣一脚踹在肋骨上。剧痛钻心,让这龟公顿时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看到这屋里的热闹,白凯在屋外拍手大笑:“好好好,这才热闹!”胖妇人揉着后背,对着一个正爬起来的龟公叫道:“快,去隔壁船上叫人!”
马荣此时也起了兴致,折了一条椅子腿,喝道:“好啊,你们只管叫人来,看我怎么料理你们这帮心狠手辣之人!”
眼看这就要大乱起来,白凯连忙进来打圆场:“别打了,别打了!”他看向胖妇人,“这两位可是衙门的,别把事情闹大了。”
胖妇人一惊,脸色唰地白了。她把龟公叫了回来,又期期艾艾地扭到乔泰身前跪下:“老爷,你开开恩吧!妇人我只是想要教玉素把老爷服侍好,老爷千万要看着我这一番心思,不要怪罪于我啊!”
乔泰怒道:“先前就跟你说过,不要拿你的脏手碰她!”他解下自己的袍子,为瑟瑟发抖的玉素披上,又解下项巾给她擦脸。
马荣看了看狼狈不堪的玉素,又看了看扶腰捂肚的老鸨、龟公,对乔泰道:“大哥,你且带这姑娘去好好安慰一番,这里的事我来料理。”
乔泰狠狠地瞪了老鸨一眼,便扶着玉素下了桌。玉素捡了她的衣裙,朝后门走去,乔泰就在后面跟着。穿过一条窄窄的巷道,两旁都是窄小的门。玉素推开其中一道,示意乔泰先进,自己再进去关了门。
这是一间十分狭小的舱房,靠窗摆了一张小床,便没剩多少地方。一张小梳妆台前是一只看上去不怎么结实的竹凳子,靠墙处倒放了一只大红皮箱。乔泰看了看,坐到了红皮箱子上。
玉素进来也不搭理乔泰,径直到床边将衣裙叠好,又探身从窗台上取过一个小圆盒。
“姑娘,实在抱歉,今天的事都是因我而起。”乔泰看着玉素的背影,满是歉疚。
玉素也不看乔泰,脱了乔泰给的袍子,打开盒盖取出油膏,仔细地往腰间的伤口涂抹,一边涂一边说:“没什么,你们到得及时,还没有皮开肉绽呢!”
乔泰被玉素的举动惊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却无法从她柔美的身体上挪开。
“你,还是穿上衣服吧。”乔泰结巴着说道。
“不用,这里太热了。”她把衣裙放到竹凳上,坐下边梳理边说,“我以为你想看看我伤得如何呢,你刚才不是说都是因你而起么。”
看着她柔顺的后背,乔泰嗓子发紧。尤其是从镜中看到那对柔软,更是腹下一热。他艰难地忍着欲火,哀求着说:“别那样,有哪个男人受得了!”
玉素转过头,有些吃惊的样子。旋即,她耸了耸肩头,起身坐到小床上,对着乔泰好奇地问:“难道,你真是官家的人?来这里的人,可不怎么喜欢说实话。”
乔泰不知怎么接话,干脆从靴筒里抽出一份公文来。
玉素却嘻嘻一笑,接过公文道:“我虽不认字,眼力见儿可好,别想要骗我什么。”说罢,一转腰肢,从床榻背后取出一只扁平的包裹来。
这包裹是用灰纸包上的,包得甚为严实,骑缝处盖了一个印章。玉素拿着公文的印章与这印章细细比对后,将公文交还给了乔泰。
她挠了挠腿,说:“你果然是官家的人。”
乔泰奇道:“你这包裹上怎么盖着县衙的大印?”
玉素饶有兴趣地看着乔泰:“你终于回过神了?你可是个抓贼的官爷啊!”
乔泰被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疑惑地看着玉素,玉素却将身子凑近了,跟乔泰耳语。乔泰一开始局促不安,旋即震惊地睁大眼睛,最后被激得脸上涨红。
他大声质问:“你难道不是刚刚被打了么?你难道把我想得如此下作,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要跟你亲热?!”
玉素满不在乎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把你想得那么下作。”
乔泰气得腾地起身,拿袍子卷起一物,转身出门了。
回到船舱,白凯醉倒在桌上,发出重重的鼾声。胖妇人坐在他对面,满脸愁苦地对着酒盅发呆。
乔泰叫过胖妇人,让她算账,更威胁她说:“你以后再敢打玉素,我决不饶你!”
胖妇人苦着一张脸辩解:“官爷,她不过就是个高丽战俘,我可是真金白银地从官府那里买来的。”旋即她又换了副讨好的嘴脸,“不过官爷的话就是命令,我自然要一一遵守。”
正说着,马荣走了进来,一脸喜气:“大哥,这地方还真不赖,那胖妞更是个好货色!”
胖妇人立马谄媚道:“只要官爷喜欢,还有更好的姑娘给官爷备着。这第五条船上,可有新进的姑娘,那是要模样有模样,还知书达理的。虽说被一个主顾包了,但没准十天半月的就能过来伺候官爷了。”
马荣听得眉开眼笑:“果真如此?那我们以后还来!但要先警告你们,别在老子面前舞刀弄枪的,惹恼了我们,有你们好受的!”
说罢,他去推趴在桌上的白凯:“唱曲的,起来了。这眼看都半夜了,回去了吧。”
白凯被马荣摇得无奈,拿手打开推他的那只手,迷糊地叫道:“你们两个大老粗,别管我!我满腔的高情逸致,你们根本不懂得欣赏!你们两个就知道喝酒乱性的家伙,我看不上!你们走,我要在这里等金桑,他才听得懂我的心声。走走走!”
马荣笑着摇摇头,今天已是尽兴,他也不计较,道:“你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不理也罢!”给白凯拉了拉帽子,将眼睛遮住让他睡觉后,马荣几步赶上乔泰,跟他一起回了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