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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初探

衙役们刚把司鼓抬到狄公的更衣室,放在地面的苇席上,狄公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僵硬的尸体。仵作蹲在一旁,之前他正在人群中观赛,尸体运到码头时,他曾草草诊察过,眼下正仔细查验,并用一块银板插入死者口中。

卞嘉和寇元良一直站立在角落处,此刻卞嘉上前一步,语气十分不耐烦:“我看就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我敢断定他是死于心脏猝停,这症状再明显不过了。”

“且等仵作验完再说。”狄公决断道。他观察了司鼓精壮的身躯,身上只缠了一块裹腰布,虽然他的脸被死亡的痛苦扭曲了,但他五官端正,前庭饱满,看来该是一位受过教育之人,而不是普通的伙计或苦力——一般来说,桨手都是从这些下等人中招募来的。当仵作验尸结束,狄公便问道:“你如何确定他是中毒而亡?你也听到了,卞大夫适才断言,他是心脏病发猝死。”

“回令君,除了心脏衰竭的症状外,死者手指和脚趾尖上还有些许紫色的小斑点,我刚才查验也发现他的舌头肿胀,舌面伴有暗斑。我碰巧是南方人,知道南部山民会炮制一种能产生这些症状的慢效毒药。我一看到他指尖上的斑点,便知他定是命丧于此毒。”

卞大夫也俯身细细打量。仵作用银板将死者的牙关撬开,让卞嘉查看。卞嘉不觉点点头,又懊悔地对狄公说:“确实如此,令君。刚才是小民武断,经他提醒,我也想起曾在书里看到过那种毒药。若是空腹服下,一刻钟左右就会毒发。但如果在饱餐后服下,则可能需要半个时辰或更长时间。”

“既然他是你船上的司鼓,想必也是你药行里的伙计吧?”

“不,令君,他叫董迈,是个外来书生,客居于此。有时小民的店铺忙碌时,他偶尔会过来帮忙照看几天。”

“他在此地可有家人?”

“回令君,几年前他尚有父母同住在此,当时的董宅还是座显赫的乡间独院小楼。后来他父亲生意受挫,家道中落,不得不变卖了房产,举家迁回北方老家去了。董迈孑然一身留在濮阳,想着能够勉力支撑,在孔庙完成学业,之后再归家侍奉双亲。他是一个开朗谦和之人,还颇有些身手,掌握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我铺子里的伙计都与他交好,于是我们就请了他来当船上的司鼓手。”

卞嘉凝望一眼地上冰凉凄惨的尸身,满脸痛惜之色。

寇元良也接口说道:“董迈确实年轻有为,他父亲就很懂古董,他也眼光独到,总能慧眼识珠。”

“元良,你是怎么认识他的?”狄公问。

“回令君,董迈常来找我,给我看他低价淘买来的旧瓷器或青铜器。卞大夫说的没错,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哎,纵是这般佼佼者,也并不妨碍有人害了他的性命,”狄公淡淡地说道,“有没有人可能对他怀恨在心?”

卞嘉向寇元良投去一瞥,眼神里有些询问之意。寇元良耸耸肩,一脸茫然,卞嘉便说道:“令君,据我所知,这倒应该不会。但有一点,董迈以前交际甚广,三教九流都有来往,他有时会和一些泼皮无赖到下等拳馆里切磋功夫,也说不定是哪一次就和谁结下了什么恩怨……”他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谈了。

卞嘉脸色灰白,流露出忧虑神色,狄公对其颇为体谅,想是因为熟识之人突然暴毙于面前,心中大惊大恸而难以回神,或者是因为此前草率的死因推论令他心中懊恼难安,于是转头问寇元良:“董迈住在何处?”

“回令君,他就住在城西南,半月街附近。小民也说不清具体位置,但可以去问问他的好友夏光。夏光和董迈一样,也是孤身流落在此的书生,同样爱好舞弄拳脚,偶尔也倒卖一些古玩赚点零散银两。夏光跟我提起过,他和董迈一同住在一间旧衣铺的阁楼上。夏光答应过我帮我照看龙船,想必此刻也就在附近。”

狄公便命令仵作:“去把夏光找来!”

“他已经回城去了,令君,”卞大夫连忙说道,“碰巧我过来时,在南门附近见他已经往回走了。他左脸上有一道难看的疤痕,我十分肯定那就是他。”

“真是不巧,”狄公无可奈何地说道。他看到寇元良似乎急着要走,正不耐烦地用两脚交替着重心,身体轻微地晃动。“好吧,各位,”狄公接着说,“我会仔细调查这件事的,我们暂时不要对外宣扬这是一桩谋杀案,姑且称其死于心力衰竭。明天上午县衙开堂审理,还请二位到场。洪亮,好生替我送二位回去,顺便把班头叫进来。”

卞嘉和寇元良离开后,狄公对仵作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你明察秋毫,我心甚慰。如若不是你碰巧在这里,我便会依卞嘉之言为权威推断,将一桩谋杀定性为意外而使死者蒙冤,岂不愧哉。现在你回去,到衙门里整理验尸报告吧。”

仵作也深受鼓舞,微笑施礼便告辞了。狄公双手背在身后,一筹莫展地来回踱着步。洪亮把班头带过来,狄公吩咐道:“把死者的故衣拿来!”

“就在这里,令君。”班头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包裹,在狄公面前打开。“这是他穿的长裤和腰带,令君,还有脚上的毡鞋。这是他的外褂,在船上的大鼓下面找到的。”

狄公把手伸进外褂宽大的袖子里,摸出一张董迈的名帖,一张通过县试的文书,还有两块用薄纸包着的银锭。狄公吩咐洪亮:“把这些衣物拿回县衙去。”又转而对班头说,“把尸体裹在席子里,着人把他挪到我们县衙的空牢房里去。你亲自去董迈的住处,寻着夏光也带过来,今天晚些时候我要向他问话。”

班头领命,便去给他的手下安排差事去了。当洪亮帮狄公换下官服时,他问道:“谁会毒害那个书生呢?人们怕是会说……”

“毒害?”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我可听说这只是个意外!”

狄公猛然转身,怒气上涌,几乎脱口而出一句斥骂,但当他看清站在门口的魁梧壮汉时,他又控制着自己把脾气压了下去。那人是杨掌柜,当地很有头面的古董商,就在孔庙对面开了一家大商铺,狄公也常去那里赏玩一番。狄公缓和神色,招呼道:“原来是杨掌柜。实不相瞒,这的确是桩毒杀案,但眼下案情未明,还请您万不要声张。”

门口的壮汉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粗犷黝黑的脸,浓密的长髭须中夹杂着毛茸茸的短胡楂。他扬起浓密的眉毛,微笑中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县太爷吩咐,小人定当从命!我就是来看一看,因为我听码头上的渔民说,是白娘娘把他收走了。”

“此话怎讲?”狄公烦躁地问。

“就是乡亲们所说的河神娘娘,在比赛中有一个人丢了性命,渔民们却对此很是高兴,他们都说,既然河神娘娘已经得偿所愿,那今年他们的收获肯定也小不了。”

狄公耸耸肩,道:“且罢,那我们就顺水推舟,让凶手也以为我们和百姓一样认同此言罢了。”

“他是怎么死的?”杨掌柜瞟了一眼地上的人,问道:“怎么没见血迹。”

“如果杨掌柜想了解细情,明天上午可到衙门来听审,”狄公简明地回答。“对了,既然董迈也活跃于古玩行,想必杨掌柜应该与他也很熟识吧?”

杨掌柜摇了摇头。

“回县太爷,小人只是略有耳闻,不曾见过。我淘弄古玩有自己的门路,也是靠辛苦寻来的。无论晴天下雨,我都骑着马在田间地头穿梭,专跟着那些掘土挖宝的农人,日子一长,不光身体格外硬朗,还总是能寻到上等的好货色。就在头几天……”

“那你可曾见过董迈的朋友,一个叫夏光的年轻人?”

“不曾见过,县太爷。哎,对您不住,您问的我都不知道。”杨掌柜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仅此而已。嗯,刚才我说到哪了?哦对,前几天我在城东的一座寺庙里得到了一幅古画,我敢说县太爷您会感兴趣的。它的品相保持得十分完好,我……”

“杨掌柜,这事不急,等有时间我一定到你的铺子去瞧上一瞧。现在可不行,我还有公事要办,我得马上回衙门去。”

听闻此言,杨掌柜赶忙鞠躬告辞。

狄公对洪亮说:“与杨掌柜交谈颇有意趣。此人的古董研究造诣极深,对各路宝物又如数家珍,就是今天来的时机不巧,要不然多谈一会儿也是无妨。”狄公戴上一顶黑色便帽,带着一丝苦笑继续说道,“马荣他们三人要到后天才能回来,所以眼前这宗凶案就只能靠你我二人了!”

洪亮也面露憾色,“是啊,可惜马荣、乔泰带着陶干休假游玩去了,要不然就凭陶干那副精明劲儿,破解这种毒杀案根本不在话下!”

“洪亮,不必担心,我们俩也一定能破案!我现在要骑马到白玉桥村看看。当时他们所有桨手都是在那里大快朵颐对吧?显然,是在龙舟赛开始之前,有人将毒药下在了董迈的饭菜或酒水里,我要去探查一番,也许能找到些究竟。你最好到孔庙走一遭,去拜会一下那里的督学欧阳先生,和他聊聊董迈和他朋友夏光的情况。欧阳先生可是位明白人,我想听听他对那两个年轻人的评价。你办完事不必等我,待明日早膳后,我们在内室详谈。”

说话间狄公和洪亮一同拾级而下,狄公突然想起来,说道:“对了,你路过我府上时,顺便让管家告诉内人们,今夜我要晚些回去了。” cZ1EUsCTIU6ZcSNPwi1kVAntCtF61J8I+FETkCvjc0zL0sAcPIMdJuxajo1H0N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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