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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道场

狄公在街边找了一个玩耍小儿,向其打听梁小姐的地址。那小儿直愣愣地抬头,用脏兮兮的小手随便一指,狄公便看到街角有一座高大的木营房。

狄公把马系在营房外墙的铜环上,目光扫过门边挂着的红漆招牌,上面写了龙飞凤舞的四个黑色大字“武德道场”。草书上方还镌刻有一枚方形大印,证明此四字乃是当朝太子亲笔所题。狄公心下疑惑,浅浅摇了摇头,便迈进房内。

大厅里十分宽敞凉爽,幽暗的光线下,可见屋子中央的地板上铺着一张厚厚的苇席。六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赤膊上身,两人一组习练角力之技。不远处,两个衣衫破旧的登徒子正拿着竹剑缠斗。靠墙边的木凳上坐了六个人,专心观摩他们操练的过程。狄公进来时竟无人留意。

突然,一人的手被对方的剑打到。他气急败坏地扔下竹剑,口中骂骂咧咧,不甚干净。

“莫师傅,口下留神!”一个凛然的女声从大厅后面传来。

登徒子猛然回头,表情惊慌而尴尬。

“是,是,梁小姐!您多海涵!”他谦卑地说道。

他忍着痛向麻酥酥的手指吹气,复又拾起竹剑,继续练习。

狄公绕过几个角力士,走到柜台前,默默站定,一言不发。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着半躺在扶手椅上的壮硕女子。她身形高大,似小山一样,一身武师特有的精短打扮,上着短褂,下穿棕色布裤。一条赤色绑带穿过她粗壮的身体,缚于丰胸之下,另一条则在其腰部扎紧,托住她浑圆的肚子。她扬起脸看向狄公,冷漠地粗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狄公稳定心神,也瓮声答道:“敝人姓任,是从京城来的拳师。我要在此停留十数日,可是缺了饭辙。盛帮主推荐我到这里来,看看能不能收上几个徒儿,好歹混口饭吃,你看如何?”

梁小姐没有作声。她的头发光洁地梳向圆润的脑后,在脖子上盘成一个小发髻。她思忖片刻,抬起结实的右臂,轻轻拍了拍颈后的头发。

她专注地端详狄公一阵儿,突然说道:“让我试试你的手力!”

说罢便将狄公的一只拳头包在自己沙包一样巨大、生满老茧的手里。狄公素来体魄强健,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缩后了一步。他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抵抗她虎钳般的紧握。

接着梁小姐猛然放手。

“好吧,”她说,“这么说你果真是个拳师。看起来留着络腮胡的拳师也还不错。”她身手矫健地霍然站起,大步绕过柜台,从一个石坛里倒了两碗酒,大方说道:“来吧,同在江湖,喝上一杯!”

狄公发现她的身量几乎和他一样高。她脖颈粗短,就像是从她那又宽又圆的肩膀上直接长出一颗头颅。酒水口感甚佳,狄公好奇问道:“小姐好身手,不知师从哪门?”

“北方塞外。不瞒你说,当年有一群女子角力士,都是从蒙古选拔出来的。几年前,我们去京城游艺,三皇子还邀请我们去皇宫表演。整个皇宫都震动了,各宫各院的男女全都跑来看我们赤膊角力比赛。虽说是打赤膊,但实际上胸前围了绫锦肚兜,你可别以为我们是什么不入流的烟花女子!”她一口喝光碗里的酒,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接着说,“可去年礼部尚书向皇上奏报说女子角力实属不雅,真是胡扯!你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吗?就是宫里那些尊贵的娘娘!她们实际上是嫉妒,无法忍受她们的男人看到什么样的才是真正的女人,哪怕一次都受不了!那些瘦得可怜的小麻秆!要不是老天给了她们一个鼻子,你都要分不清她们的前后了,但也没办法,最后皇帝还是让皇子把我们遣出宫去。”

“那其他的女角力士呢?”

“她们都回北边家乡去了,只有我留了下来,我喜欢中原。我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三皇子给了我一整根金条。他说:‘紫兰,你成亲的时候,可要给我传个口信儿。我要送给你家夫君一副纯银梯子,他得踩着才能够得着你!’三皇子就是爱开玩笑!”她说着还摇了摇头,露出沉浸于幸福往事的微笑。

狄公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连朝廷大臣们都只能卑躬屈膝地讨好各位皇子,而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却喜欢和这些跑江湖的推心置腹。

“我就是喜欢习武,”梁小姐接着说,“所以我办了这个武馆,我只收他们酒钱,传艺却不要钱。其中有些人将来会有大作为。”

“我听说有两个特别出挑。两个外地书生,好像是叫董迈和夏光。”

“我说,你还没听说嘛?董迈已经死了,反正这也没什么可惋惜的。”

“此话怎讲?我听说董迈身手相当了得,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要说身手,他倒还算不错。至于讨人喜欢……”梁紫兰转过身去,高声喊道:“蔷薇!”

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瘦削少女掀开后屋的门帘,露出身来。她正在刷洗碗碟。

“先把盘子放下,转过去,把背露出来!”梁紫兰命令道。

那少女顺从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解开外袍上襟,把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瘦削的背上布满了白色的伤疤。当她还要松开腰带时,梁小姐喝道,“行了!穿上衣服,继续干活儿去吧!”

“那是董迈干的吗?”狄公错愕问道。

“倒也不全是。董迈以前常来这里,但最近月余却没再见过。那个傻丫头喜欢他,有天晚上让他带出去玩。他把她带到一个地方,一个城北的荒芜之地。黑灯瞎火的,她只知道他们去的应是一座大宅子。他把她带到一个黑暗的房间,看不见谁在那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扒光了衣服,将脸摁在榻上,受了一顿毒打。那些伤就是这么留下的。后来董迈回来了,扶她起来,又给送回这里。那小子还给了她一枚银锭作封口费,然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前几天我碰巧在她洗澡的时候撞见了她身上的伤痕,那个傻丫头才肯跟我说了实话。只可惜董迈死了,要不然我本来也打算给他也来上这么一遭,怕是还要更狠点。不管怎么说,这个识人不清的傻丫头也算得到了一个很好的教训。”

“她被侮辱了吗?”

“那倒没有,她还是处子之身。否则我必会向衙门告发。我对这事有分寸。只不过那丫头是自愿去的,过后又收了钱。我还能怎么样呢?”

“这么说,董迈时常拉拢一些年轻女子干这些肮脏勾当?”

“我觉得就是这样,但他的主顾可能只有一个,我想就是经常找他收古玩的那个人。可最近,董迈和那位幕后主顾之间似乎生了嫌隙,你知道,董迈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也许是求财心切,惹恼了人家。现在我看是他那好友夏光把这个肥差抢了去,可他也是个十足的蠢货。”

“你说夏光?何出此言呢?”

“夏光远不如董迈头脑灵活。昨天早上他还来过,喝了几杯,跟平时差不多。奇怪的是,他把之前欠的酒债都清了。我问:‘你是在哪发了横财?’他答:‘还没有,但今晚我答应替人办事,去收拾一个烂摊子,这样就能搞到一大笔钱。’我说:‘你最好小心点,别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别担心!’他咧嘴笑着说,‘那地方鬼影都没有一个,干些什么都是我说了算!董迈说那人很讲信誉,我就要发大财了!’我就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松松地说:‘那就走着瞧吧,夏光,你最好发财了就别再回来,我真看够了你那难看的刀疤脸!’结果他踉踉跄跄地穿过大厅,一头撞在门柱上。当他清醒过来,才爬起身,在门口冲我破口大骂。我也没含糊,立时甩出一刀,把他的袖子钉在门柱上,就像这样。”

正当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知何时一把细长匕首突然出现在她手里。只见她手起刀出,砰的一声钉在门柱上。大厅里顿时哑然,寂然无声。

两名剑客走到门口,颇费些力气才将那把颤动的匕首从木头里拔出来,恭恭敬敬地送还过来,鞠了一躬又转身离开。梁紫兰得意地笑着说:“我一不舒坦,就要开始乱扔东西!”

狄公正色警告她说:“但愿你能万分小心,要不然总有一天会惹上麻烦的!”

“我?我可不怕这个,甚至连衙门也不能奈我何!当年我离宫的时候,皇子殿下给了我一张文书,上面盖着大印,和你的脑袋一样大哩!那上面说,我仍是宫中的人,只能由宫中圣裁。你既打听清楚了董迈和夏光之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县令大人?”看到狄公吃惊的表情,她嘲笑道,“你不会以为你可以唬住一个常年与达官显贵打交道的女子吧?饶是什么人,我一看就知道他几斤几两!否则我也不会像刚才那样向你摊牌,你说呢?听我的没错,县令大人,董迈活着时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夏光现在也一样。”

“对夏光你也可以这么说,梁小姐。今天早上他也遇害了,很可能就是被那个神秘凶残的主顾给杀了。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不,县令大人,我不知道。我问过蔷薇,但那丫头也毫不知情。她当时是脸朝下被绑在榻上,她只记得那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骇笑了几声。如果我知道那混蛋是谁,早就动手了结他了,只要衙门来善后就行。我最痛恨这种烂人。”

“嗯,你提供的消息十分有用。对了,盛八让我替他在你面前美言几句。”

突然,她宽阔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是吗?”她害羞地嘟囔。然后她挑起眉,正经地问道,“他是打算派来一个中间人,正式跟我提亲吗?”

“嗯,倒也不算是。他只是说……”

“那就是单纯地替他说句好话,嗯?这个不开窍的傻货!他最近派了各种各样的人到这儿来,都只是替他说句好话!那我也偏不说乐意或不乐意,他得碰碰运气了。其实他是个正派人,我承认,但我也有我自己的规矩。”

“问题是,他似乎也有自己的规矩,”狄公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他有稳定的进账,而且我发现他是一个有用、可靠之人——虽然行事风格颇有些奇特。”狄公想,为了履行洪亮的嘱托,自己已经做得够多了,便放下酒碗说道:“感谢梁小姐帮忙,就此告辞了。”

梁紫兰把他送到门口。她边走边对一个靠墙坐在长凳上的矮胖子说道:“柯师傅,如果你还行的话,我们可以再练一次锁吼式。”

那人闻言,黝黑的脸庞变得煞白,但还是顺从地站了起来。

走出武场,街道热得像火炉一样。狄公赶忙上马,朝站在门口的梁小姐点了点头,扬鞭辞去。 Svz3cMe+LPToOgm49CBOCI/QO2onkOZZ56x1G5EEZrLWL1TLo0/pq9GJ4ueVk/X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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