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翻墙回来,狄公没有理会匡敏一连串的问题,转头对洪亮说:
“你骑快马到集市上去,叫村长带十来个精壮人手过来。”
狄公在花园里来回踱步,不时恼怒地甩甩衣袖。卞大夫把匡掌柜拉到一边,低声交代情形。
洪亮很快便回来了。村长听说又有命案发生,吓得脸色煞白,随行的年轻人也个个神色慌恐,手里都握着长长的竹竿。
狄公命村长带人把尸体放到担架上送回衙门。其他村民要留下来看守现场,直到衙役来接管。
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狄公愤愤说道:“现下正是晴日朗朗,有什么好怕的!”他又对卞嘉和匡敏道,“你二人随我回村子,到那里可以也借两匹马骑。”
众人赶回白玉桥村,狄公让匡敏带路去到他的驳船上。
走到近前,眼见那是一艘相当阔大的驳船,将桥那边的码头占据了大半儿。四个懒洋洋的船夫正在备弄竹帆,看不出丝毫干劲儿。狄公让匡敏等三人在岸边等候,自己跳上窄板进入船内。他站在前甲板上,唤来管事的船夫。等了许久,才有一个蓬乱的脑袋从舱口冒了出来。那厮爬上甲板,同时还在整理裤子,眼睛充血浑浊,显是刚和船夫们度过了一个宿醉畅快的夜晚。
狄公命道:“带我去见孙掌柜。”
管事的踉踉跄跄走到船尾,那边是一间舱室套房。他在那扇窄门上敲了几下,旁边的窗户被推开了。一个瘦削的男人探出头来,脑袋上缠了白巾,脖颈细长,脸上蓄着凌厉的短须。
男子生气地质问:“胆大无理!何事要把门扇敲得山响,我头疼得紧,就不能让我歇着吗?”
“孙掌柜少安毋躁,我乃本县县令,你不必出来,在那答话即可。你昨天晚上过得如何?”
“回县令大人,小民昨晚一直在床上躺着,连口晚饭也没吃。您不知道,我这头痛症是老毛病了,犯起来真是要命!”他把胳膊肘支在窗台上,继续说,“不过,犯病之前也会有点预兆。一般先是发烧,也没什么胃口,浑身都不太舒服,嘴里还总有一股酸腐味,然后……”
“还真是难以消受。匡掌柜呢,可曾来探望过你?”
“来过,晚饭前他进来告诉我他和一个朋友去观看龙舟赛了。我不知道他夜里有没有回来。不过,您可以到他的舱室里找找,就在我隔壁。出了什么事吗?”
“我只是在寻找些证人。昨夜有人被谋害了。”
孙掌柜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邋遢的管事船夫。
“看来那个倒霉蛋倒不是我们船上这位潇洒的大爷!还真是不开眼,”他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坐过比这更糟糕的船!”
管事的也愤愤不平想要回几句嘴,但狄公转向他,威严命道:“把你的船开到靠近西城门的码头,没有许可,不得擅离!”说罢复又转回身,“孙掌柜,恐怕您也得在这儿耽搁一两天,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去瞧瞧大夫,想来能够早日大安。”
孙掌柜十分不满,嚷嚷着他还有急事儿要办,但狄公早已转身,径自上岸去了。狄公对匡敏说道:“如今你是重要人证,须得在这儿停留几日。我已命船夫将船泊至县城码头,你可留在船上,也可住到城内客栈,且随你的便。但安顿好住处要即时向衙门通报,以便我需要的时候派人去请你。”匡敏皱皱眉头,稍想争辩,但狄公继续干脆地对卞嘉说:“你也是紧要之人,卞大夫,还望暂时不要离开本县,我会随时找你。告辞。”
狄公翻身上马,和洪亮并驰而去。他们沿着官道骑行,已是日上三竿之时,炽热的阳光直射下来,烤得人如芒刺背。
狄公嘟囔着:“我们真应该戴上斗笠再出来!”
“令君,恐怕晌午还会更热!这天气闷热得紧,一丝风也没有,但看天边似有浓云聚集,我还担心咱们晚些时候会遇上雷雨。”
狄公没有作声,二人默默驰马前行。快走到南城门时,狄公突然开口道:“短短两日,这已是第三起凶案了!本来那夏光可能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竟然也死了!”片刻之后,狄公语气稍缓,“洪亮,老实说,我心中十分忐忑,我们县里此刻正有一个危险凶残的罪犯还逍遥法外。”
守城的戍卫长看见狄公走近,赶忙在兵站门口笔直站好。兵站的窗户里却传出稀里哗啦的理牌声。两个士兵正在高桌上整理一大堆散乱的进城竹贴。狄公停下马,从马背上弯腰向窗内看去。过了一会儿,他挺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晃动手里的马鞭。他隐隐约约联想到,那些哗啦作响的竹贴似乎关系着他内心深处的某种线索,但一时间思绪纷乱,又理不出个头绪,不禁皱起了眉头。
戍卫长惊讶地看着他,尴尬地说:“嗯……这天气可真够热的,县令大人。”
狄公陷入沉思,并没有听到他的话。突然,他咧嘴一笑,转身对另一匹马上的洪亮说:“天啊,我知道了,一定是这样!”然后他对戍卫长欣然说道,“让你那两个手下把所有竹贴都整理出来。如果发现有两个重复的,火速把它们送到衙门去!”
狄公说罢便策马前进。
洪亮想问这竹贴里有什么蹊跷,狄公却当即吩咐道:
“我要亲自去见盛八所说的小娘子。你现在到寇府去,找个下人问问,寇元良今天早上出去了没有。我不管你是靠吓唬还是靠买通,探清消息最为紧要!”
“那今早的堂审怎么办,令君?”洪亮迟疑地问。
“瑿娘被杀一事已在县里传开,夏光的死恐怕也瞒不了多久。如果我们不放出点官府的消息,百姓们就会议论纷纷,街头巷尾就会流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言!”
狄公把官帽从汗湿的额头往后推了推。
“你说得对,对外就称今天上午不开堂,午间再开堂。到时候我们就把案件目前清晰的部分简要公布一下,再按部就班地表示调查还在进行中。把你的便帽换给我吧。还不知这个梁小姐来路底细如何,我还是换个身份去会面较好。”狄公戴上洪亮的便帽,两人就地别过。狄公朝着关帝庙的方向驰去。他已换了帽子,满身灰尘,汗流浃背,心里盘算最好不要被人认出身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