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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推测

当狄公骑马赶回县衙时,时间已近午夜。他在马鞍上微微探身,用马鞭的握柄轻叩县衙的铁皮大门。两名衙役迅速推开厚重的大门,狄公骑着马从一道石拱门下走到院子中央。他把马交给睡眼惺忪的马夫,看到正堂侧面他的内室依然透出灯光,便提着鞍袋朝屋里走去。

洪亮正坐在狄公阔大的书案前,借着一缕烛火阅读一份文件。看到狄公进来,他赶忙起身,急切问道:“白玉桥村发生了何事?两刻钟前,村长遣人把一具女尸送到了衙门,仵作已经进行了尸检,报告在此。”

他将刚才正看的文件递与狄公。狄公立于桌边,迅速将报告翻览一遍。文书清楚写道,死者是一已婚少妇,因匕首刺穿心脏毙命,并无其他侵犯痕迹,但肩膀上有几处不明原因的陈旧伤痕,更重要的是,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狄公把报告还给了洪亮,自己坐到桌案后面的大扶手椅上。他把鞍袋放在桌上,靠在椅子里问道:“班头可找到董迈那个朋友夏光了吗?”

“还没有,他半个时辰前来过,告诉我夏光并没有回家。旧衣铺的房东说,在那等着夏光也不见得有结果,因为他的生活时间非常不规律,甚至一两天不见踪影也是寻常事。班头搜查了董迈和夏光同住的阁楼,就回来复命。他已经安排两名衙役在那里值守到天亮,只要夏光一出现,就即刻将他拿下。”

洪亮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我也到县学里和欧阳先生长谈了一番。对于卞大夫和寇老爷对董迈的交口称赞,欧阳先生并不十分认同。他告诉我董迈和夏光都是头脑灵活之人,但却形骸放浪,沉迷酒色,还常常裹挟进不正当的暗桩买卖。他们也总不按时上课,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几乎没有在县学里露面。欧阳先生对此倒并不介怀,此二人总要带坏其他学生,不来也罢。欧阳先生只是为董老先生感到惋惜,他评价董老先生才是一位博学、有教养的绅士。至于夏光,他听说其父母住在京城,但似乎也因为夏光的举止不端而与他断绝了往来。”

狄公点点头。他坐直身子,拿起鞍袋,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他把两把包好的匕首放在一边,先解开汗巾,把小陆龟放了出来。小陆龟往前爬行,对着蜡烛虔诚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就缩回到壳里。洪亮惊讶地盯着这只小兽,一时哑然无语。

“洪亮,若是此刻你能给我弄来一大杯热腾腾的茶饮,”狄公凄凉一笑,“我倒是十分乐意给你说说我是在哪遇到这个小家伙的。”

洪亮闻言便到角落里的茶案上忙碌,狄公手执陆龟站起身来,走到后窗探出身子,把它放在一个有院墙环抱的花园假山上。

重新落座后,他向洪亮详细讲述了废宅内发生一应事情。中途南门守卫进来过一次,向狄公报告说他和其他城门的同僚都没有发现身负新伤之人。守卫离开后,狄公又告诉洪亮他在寇府的听闻。

“显然,”狄公总结道,“依据目前掌握的线索,我们完全可以对此案做出两种不同的推论。但是我得说,这只能为我们确定大致的侦办方向,主要是为我们下一步调查提供一些思路。洪亮,你也且喝一杯茶再听我细说。”狄公将自己的茶水一饮而尽,继续说道:“首先,我们姑且相信寇元良刚才对我所说均是实情。若是这种情形,便是董迈得到御珠的消息不慎走漏,于是招致杀身之祸,那个凶徒事先知晓了他和瑿娘将在废宅私相会面,便决意毒杀董迈后再伺机盗取金条和御珠。他杀董迈可谓干脆利落,但他对瑿娘下此毒手,要么是因为瑿娘用匕首刺伤了他,要么就是为了灭口。还有另一种可能性,虽然很小,但也并非绝无可能,那就是在废宅杀害瑿娘之人与董迈中毒并无干系。那凶犯只是碰巧知道这栋废弃旧宅里即将会进行一笔贵重的交易。当他得知董迈暴死,便决定冒充董迈赴约,以图将黄金和珍珠顺手牵羊地带走。若是如此,瑿娘则是意外被害,因为此贼人和彼凶手并不是同一人。”

狄公略一沉吟,又轻捋胡须,继续道:“当然,如果寇元良的说法半实半虚,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告诉我,他对瑿娘和董迈会面之地并不知情,但若是证实他欺瞒于我,那他就很有可能是谋害瑿娘和董迈的凶手。”

“这怎么可能,令君?”洪亮大为诧异。

“你别忘了董迈和瑿娘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一个是英俊可爱的后生,另一个是聪慧迷人的少女。这两个年轻人也许早就心心相印,成了青梅竹马的恋人?不幸的是,多数大户人家都不会容许年轻少爷和家中女婢之间产生亲密关系,董老先生可能就抱有如此想法。当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瑿娘嫁入寇府之后,这对恋人很有可能依然藕断丝连。”

“这么说来,那就是瑿娘忘恩负义了!”

“洪亮,痴情女子被情爱冲昏头脑也未可知。寇元良虽然保养得宜,颇具魅力,但毕竟比瑿娘大了二十来岁。尸检发现她已有身孕,那么董迈很可能就是她腹中胎儿的生父。许是寇元良发现瑿娘对他不忠,但他不动声色,默默寻找泄愤之机。当瑿娘跟他提起董迈得到御珠之时,他心知复仇的机会来了。他意识到,完全可以借此除掉这对奸夫淫妇,既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御珠,甚至还不必真正破费十数根黄金——一箭三雕,岂不快哉。寇元良在白玉桥村的酒坊里宴饮众桨手时,自会找到机会毒死董迈。事后,只需雇上一个下九流货色去废宅赴约,令他杀死瑿娘,取回金条,再在亭阁里找到董迈藏匿的御珠即可。”

“这就是我的两种推测。然而,我重申一遍,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在我们采取任何明确行动之前,必须对所有相关人等进行深入的调查。”

洪亮缓缓点头,然后忧心地说:“不管怎样,为了尽早找到御珠,我们总得做点什么,令君。想是您的意外闯入打乱了凶手的计划,既然他来不及搜寻,那珠子就一定还在四角亭里。我们何不趁现在回到那座废宅里去搜查一下呢?”

“那倒不必。按照办案程序,我已命村长安排人手将那里戒严。明日一早,我们便可光明正大地去那里搜寻。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董迈随身携带着珍珠。他的衣服在这里吗?”

洪亮从壁龛上拿过一个上了封的包裹。狄公启开封条,和洪亮一起仔细搜查包中衣物。他们翻验了所有口袋和暗兜,洪亮甚至把鞋底都割开了,却是一无所获。

查验完毕,洪亮把衣服重新包好,狄公默默啜饮另一杯茶,徐徐说道:

“洪亮,平心而论,宫中失窃案竟与这起谋杀案扯上关系,真是事关重大。我觉得现在对寇元良的品行还无法定论,我甚想多了解他一些。怎奈天不遂人愿,我们最好的信息来源,也就是他的正房夫人,却丝毫指望不上,因为她神志不清了。你知道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又有多长时间了?”

“令君,我曾听人们议论过此事。四年前,还在县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寇夫人小字金莲,据说有一天晚上独自出门去拜访住在邻街的一位闺中密友。但还没等到达友人家中,她就在路上发了脑热,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似是从东门出城,在荒芜的野地里游荡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有几个农夫发现她躺在乱草丛中,不省人事。家里把她接回去治了月余,仍是重病不起。后来哪怕身体康复了,精神却再没正常过。”

洪亮说完便缄口不言。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稀疏的灰白胡须,继续说道,“令君,当你提出第一个推论时,分析董迈被杀可能与御珠交易无关。我突然想到陶干曾经告诉我,在龙舟赛中,大部分百姓只会下很小的赌注博个乐子而已,但一些富商和财主却经常在彼此之间赌上数量可观的银钱。陶干还提过,也有不法之徒有时会为了赢得这些巨额赌注而实施各种阴谋诡计。当时人们大多认为卞大夫的船最有机会夺魁,那如果有人事先知道卞大夫船上的司鼓会出意外,就可以重重地下注对家而发一笔横财。也说不定就是一个这样的阴诡之人毒杀了董迈。”

“正是,”狄公对洪亮的想法十分赞许,“这也是我们必须考虑的另一种可能。”

突然有人敲门。班头进来向狄公复命,他把一个脏兮兮的信封放在桌子上,说:“令君,我在搜查那两个书生居住的阁楼时,在夏光的行李中发现了这个。董迈的包袱里只有一堆旧衣服,再没有其他线索。

“知道了,你自去歇息。”

狄公拆开信封,从中取出三张折叠的纸片。第一张是县学文书,上写夏光已通过了县试,第二张是濮阳县颁发的暂住凭证。当狄公展开第三张纸时,不由得双眉紧蹙,他小心地把纸在桌上摊平,拉近蜡烛说道:“洪亮,快看看我们找到了什么!”

洪亮伸头去看,发现这是一张城南地区的粗略地图。狄公用手指着说:“这是风茄林,这个长方形就是董府别院,上面只标出了东厢一侧。如此说来,夏光定也与御珠交易脱不了干系!我们务必寻得此人,而且越快越好!”

“说不定他还流连在城内的哪个温柔乡呢,不如我去问问盛八,他和我早有故交,又自诩是濮阳县的江湖老大,定然知晓到哪去寻他!”

“此法可行。自打我任命他为丐帮帮主以来,这厢对衙门的差事倒表现得十分配合。”

“唯一不便的是,盛八那人神出鬼没,没有定数,但好在每到深夜他自会返回住所,因为那时候他的手下都会集聚在那里,按例把一天的收获所得奉缴上来。此刻正是时候,我现在就去看看。”

“不急在这一刻!你现在定然十分疲惫,先去休息,洪亮,这是你眼下的任务。”

“令君,现在不去的话,明日白天岂不是白白耽搁了。我与盛八私交甚好,对这个老滑头的狡猾把戏也略知一二。我想他对我也颇有好评,起码对我的印象要比您那另三位助手好得多。他曾私下和我说过,马荣和乔泰是一对没见过世面的村樵武夫,而陶干就是小肚鸡肠的铁公鸡!”

“盛八的形容真是精彩!”狄公笑道,“也好,如果你坚持走这一遭,只去便是。但你要坐衙门的官轿去,再带上四个衙役。盛八住的那个地方可不太平。”

洪亮走后,狄公又独自饮了一盏茶。他对整件事情的担忧,远比他在洪亮面前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原本只是一件穷困书生遇害的普通案件,如今突然演变成一件事关皇室宝物失窃的重大案件,他定要尽快取得些进展,因为他不可能将御珠重现江湖的消息隐瞒太久,必须尽快向朝廷禀告。然而其中谜团种种,又不得不谨慎行事。狄公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沉思着穿过中庭,走到后院的内宅。

狄公本以为妻妾们早已歇息就寝,便打算到书房的卧榻上小憩一会儿。但是,当管家开门领他进去的时候,他却见到女眷房间里仍灯火通明,时时传出欢声笑语。看到狄公一脸讶异,须发灰白的管家连忙解释:“老爷,今晚早些时候,鲍将军的夫人和上任县令万老爷的夫人到府上来拜访,几位夫人一起向天后娘娘献上贡品,然后夫人就邀请她们留下来玩牌。夫人吩咐过小人,老爷回来了立刻通传,她便要打发了客人来服侍老爷。”

“一会儿让她到前厅来见我即可。”

当大夫人走进前厅,狄公见她穿着最喜欢的那件绣有金色花朵的紫缎长裙,容颜标致身段玲珑,心下甚是快慰。夫人鞠躬问安后,焦急地开口道:“龙舟赛之后没有出什么要紧事吧?”

“确实有些突发状况,需要我紧急处理一番。我只是想告诉你,不必因我而遣散宾客。今夜多事,现下我只想尽快歇息。我就睡在书房里,管家自会来伺候。”

当大夫人正准备告退时,狄公突然问道:

“对了,你们找到那张不见的竹牌了吗?”

“没有。我们猜想它一定是掉到船下去了。”

“绝无此理!我们的牌桌摆在甲板中央。那张该死的牌还能跑到哪儿去?”

夫人翘起食指,肃谑参半地说道:“入府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老爷为如此微不足道的事烦恼挂心过。老爷莫不是从此转了脾性了?”

“夫人多虑!”狄公微微一笑,温柔答道。他向她点点头,径直向书房走去。 Cl5goMbt5Gp7iLmqyTWWID2OlI3Ls+5WJGKFiyxcE7P+75hQxjmbFkKGxNnuv1W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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