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案

狄公朝后靠坐在椅背上，双手缓缓合袖，说道：“何时发现命案，当时情形如何，请细细道来。”

丁秀才开口说道：“昨日是家父六十岁大寿，全家欢聚一堂，于大宅正堂中共享晚宴。全家人在一起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临近午夜，家父起身离席，说想趁这良辰吉日，去书房为自己撰写的边境战争史写篇序言。于是晚生将家父送至书房门口，作揖行礼，请了晚安，听到父亲关门插上门闩后，才转身离开。

“不想那竟是我与家父的最后一面。今早，管家敲响书房门，禀报家父早饭已备好，连敲数下，却无人应门，于是唤晚生前去查看。晚生担心父亲昨日突发疾病，情急之下用斧子破门而入。进得屋内，只见父亲趴在桌面上，昏迷不醒。晚生本以为家父只是睡着了，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竟发现有一把匕首刺进了家父喉咙，而家父已经气绝身亡。

“晚生悲愤交加，急忙跑来县衙。晚生要状告吴峰那卑鄙小人将晚生那手无寸铁的父亲残忍杀害。晚生恳求大人严惩杀人凶手，以报晚生杀父之仇。”丁秀才放声痛哭，连连叩头。

狄公愁眉紧锁，思索片刻后，开口说道：“丁公子请节哀！本官将即刻调查此案。准备妥当后，本官会立即前去犯罪案场。丁公子请放心，本官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狄公一拍惊堂木，宣布退堂，随后绕过屏风走进书厅中。

旁观者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不愿离去，经衙役一再驱赶才离开公堂。众人说起县令慧眼巧识僧人一事纷纷赞不绝口，称狄大人眼明心亮，智慧过人。

凌伍长率两个年轻兵卒站在台下，准备离开时，他紧紧腰带，说道：“狄大人虽不及马荣、乔泰身强体壮，但依然神勇过人、威风凛凛，一看便知经过多年的军队历练。”

其中一个机灵的问道：“狄大人称军法管制已经解除，那想必在兰坊驻扎的军队定是在夜间离开的。但除了咱们，我并未看到其他兵卒啊！”

伍长轻蔑地朝他看了一眼，厉声说道：“此事岂容你来多嘴。但见你实在好奇，我就向你透露一二。那支军队是奉命巡检，路过兰坊。此乃军事机密，你若敢多嘴，我就叫你人头落地。”

兵卒又问道：“还有一个问题需请教伍长，偌大一支军队，竟悄无声息地凭空消失，是否有些蹊跷？”

伍长闻言自豪地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大唐军队无所不能！你未曾听闻横渡黄河一事吗？黄河水流湍急，既无横桥，也无摆渡船，但将军决心过河。于是一千名兵卒立于水流中，将盾牌举过头顶，形成一座铁桥。随后将军扬鞭策马，从铁桥上飞驰而过！”

那兵卒听罢觉得这故事实在离奇，但知伍长脾气暴躁，不宜再深问下去，故谦恭说道：“伍长所言极是！”三人随最后几名围观群众离开了公堂。

主院中，狄公的官轿已准备妥当，前后各有六个衙役。洪亮、陶干骑马前行，两名兵卒在旁牵马。狄公身穿官服，从内室中走出。洪亮在一旁扶狄公入轿。洪亮、陶干翻身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沿街前行。两名衙役走在队伍前方，高举执事牌，上面赫然题有“兰坊县衙”几个大字。另有两人在前方鸣锣喝道：“让路！让路！县衙老爷来了。”

行人纷纷退到一旁，对着狄公官轿欢呼喝彩，高声喊着：“大人福寿无疆！”

洪亮正骑着马随轿前行，见此状弯下腰，靠近窗户，振奋地说：“大人，现如今与三日前的状况大不相同啊！”狄公只是淡然一笑。

一行人到了丁府，只见丁府美轮美奂，气派非凡。丁公子走出前院，亲自迎接狄公。狄公下轿后，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走上前来，称自己是仵作，平日是药房掌柜。狄公下令即刻调查犯罪现场。方班头与六名衙役去正堂布置临时公堂，并为尸检做好必要准备。

丁秀才邀请狄公及属下随他同行。众人穿过一条蜿蜒通道，到达后院，只见院中奇石林立，院子中央有一片宽阔的鱼塘，景色十分怡人。正堂大门敞开着，下人们正手忙脚乱地将家具移开，清出场地。

丁秀才打开左侧小门，率众人穿过一条昏暗的长廊，来到一个八尺见方、三面围墙的小庭院中。墙对面是一扇实木窄门，其上一条镶嵌板已被损坏。丁公子将门推开，站在一旁为狄公让路。

屋内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尽后的烧焦味。狄公跨过门槛，环顾四周。只见书斋内部十分宽敞，整体呈八角形。墙上高处有四扇小窗，上面镶嵌的彩色玻璃透出缕缕柔光，照亮了整间书斋。窗户上有两个两尺见方的通风口，里面镶有栅栏。这是除大门外，书斋内唯一的通风设备，再无其他。

书斋中央有一张雕花檀木书案，桌面上伏着一人。只见他身穿墨绿色锦缎家居服，面朝大门，头靠在蜷起来的左臂上，右臂向前伸展，手持朱红色毛笔。一顶黑色丝绸便帽滚落在地，露出了受害者灰白色的头发。

桌面上只陈列着文房四宝。书斋角落里立着一个宝蓝色瓷瓶，里面的花已经枯萎。另一侧立着一个铜制烛台，里面的蜡烛早已燃尽。

狄公看了看墙边一人高的书架，对陶干说：“仔细检查所有墙面，查看是否有密道，包括门窗和通风口，不要有任何遗漏！”

陶干脱下外袍，准备攀上书架时，狄公又命仵作检查尸体。

仵作先是检查了死者的肩膀及手臂，又试着抬起尸体头部，却发现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因而只得将椅子翻转，使尸体面部朝外。

丁将军面朝天花板，双目无神。他面庞消瘦，表情惊诧。骨瘦嶙峋的喉咙处插着一把匕首，刀刃纤薄不及半指，且仅有一寸来长。刀柄由木头制成，形状奇特，薄厚与刀刃无异，只有半寸长。

狄公抄起两手，低头查看尸体，片刻后对仵作说：“将那匕首拔出！”

匕首手柄又小又薄，仵作难以拿捏，而当他用拇指与食指捏住刀柄后，却能轻松拔出，可见匕首刺入喉咙不过两三寸而已。

仵作用油纸将武器小心包起，随后说道：“死者血液已凝固，尸体僵硬，定是死于昨晚。”

狄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死者昨日闩上门，脱下衣帽，挂在门边，换上便服，随后坐在桌后，研墨润笔。凶手定在不久后就果断出手，因为丁将军只写下两行字便被骤然打断。而匪夷所思之处在于，死者发现凶手与凶手行刺之间只有片刻时间，因为死者手中的毛笔还未来得及放下。”

“大人，”陶干插话说道，“还有一事属下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凶手是以何种方式得以自如进出书斋的！”闻听此言，狄公扬眉看向陶干。陶干继续说道：“书斋唯一的出入口便是这扇门。属下已仔细检查过墙壁、书架上的窗户及通风口，最后又查看了房门，没有发现任何暗道。”

狄公一边抚须，一边朝丁秀才发问：“凶手是否可能在令尊进来的时候趁机溜入呢？”

丁秀才一直怔怔地站在一旁，双目凝视门口。听到有人发问他才回过神，回答道：“大人，绝无可能！到了书斋门口，家父打开房门，晚生跪地请安时，家父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彼时管家正站在晚生身后。晚生起身后，家父才关上门。在此期间无人出入，因为家父总是锁上房门，且书斋钥匙仅为家父一人所有。”

洪亮凑到狄公耳边，低声说道：“此事应问过管家之后再做定夺。即便假设那凶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书斋，他又如何逃出呢？书斋门可是反锁了的！”

狄公点头，随后对丁秀才说道：“你认定是吴峰杀害了令尊，可有何证据证明他曾到过书斋之中？”

丁秀才缓缓环顾四周，摇摇头，凄然说道：“大人，那吴峰十分狡诈，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但晚生确信，只需追查下去，定能使其露出马脚！”

狄公说道：“将尸体移至正堂。丁公子，你即刻去正堂，看一切是否已安排妥当！” DuabodbkTqH0YqV6z0seOw0qA9heyO7RvboPLu5ePIJvExK8GbRRumeyLfHeXV1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