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尾随

话说洪亮独自一人在集市中漫无目的地寻找，不知不觉已到日暮时分。他想要回县衙，可又觉得此行收获甚微。刚才他已经非常耐心地盘问了那两个去澡堂的年轻人，可他们没有说出比他们的同伴更多的信息。他们只是说那突厥年轻人没什么特别的，唯一特别之处就是脸色苍白，而且他们没有看到有什么头发露出来。洪亮觉得，或许先前那人是把头巾的一角误认为是头发了。

洪亮走到一家药铺的时候，看见柜台上有几只盘子、碟子，其中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根须以及风干的小兽。洪亮好奇地上前观看，想辨识一番。突然，身边有个高个子大汉走了过去。洪亮回头看去，发现这个肩宽背阔的男人头上正戴着一顶尖尖的黑风帽。洪亮立即跟了上去，但当他费劲地从一堆闲汉中挤出去时，只看到那男人从街角消失了。他一路追赶上去，正好看到那男人停在了一家首饰店的柜子前。只见那男人跟掌柜说了几句，掌柜便拿出一盘亮晶晶的珠宝给他看。

洪亮悄悄地靠上去，想看清那人的长相，可那黑风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这时，洪亮看到首饰店旁边有个饭摊，就去要了碗面条。趁小贩拿着长勺为他舀面时，他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大汉。可就在这时，有两个人过去跟掌柜攀谈，挡住了洪亮的视线。他能看到的，只有大汉戴着手套的两只手。那人似乎朝一只装有红宝石的玻璃碗看了很久，然后扯下一只手套，从中捡出一颗宝石放到右手掌心用食指轻轻地摩挲。此时，虽然挡着大汉的两人挪了位置，但仍看不到那低着头的大汉面部。

心急如焚的洪亮对着面前的一碗面根本吃不下。这时，他突然看到掌柜在指天画地地滔滔不绝，似乎在讨价还价。可身边太过嘈杂，就算他努力倾听，也是徒劳无功。洪亮埋头夹了一筷子面快速放入嘴中，再抬起头时，那掌柜耸了耸肩，将一个细小的物品用纸包了起来递给大汉。那大汉接过后，转身走进人群，消失不见了。

洪亮赶忙撂下才吃了几口的面，追了上去。

“这老爷子，吃不惯我做的面么？”小贩不满地嘟哝，洪亮却没有听到。他一路尾随大汉，最终见其进了一家酒楼。

洪亮稍微松了口气，停步抬头望去，见那店的招牌布满了灰尘，而且已经斑驳褪色了。他看了半晌，才认出上面写的是“春风”二字。他转头看了看路人，想找个认识的，可满眼都是苦力和小贩。突然，他看到一个打过几次交道的鞋匠，赶忙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那鞋匠正想发怒，转头见是洪亮，赶忙赔笑道：“是洪都头啊，你近来可好？小民什么时候给你做双过冬的皮靴如何？”

洪亮将鞋匠拽到路边，取出袖中装名帖的旧锦匣子及一锭银子，低声说：“你听好了，你这就跑去县衙求见狄县令，跟守卫说是替我捎重要口信，这个锦匣就是证据。见到狄县令，你就说让他赶紧带上三名亲随到那边的酒楼捉拿一直在搜寻的凶犯。这锭银子就是你的酬劳！”

看着那锭银子，鞋匠眼睛都大了，正想道谢，洪亮已经不耐烦地催促了：“快走！越快越好！”说着就转身走向酒楼。

酒楼的大堂很是宽敞，里面坐了足足五六十个客人。此时他们正三五成群地围坐着喝着廉价的酒水，高声喧哗着。一个阴郁的伙计举着托盘从中穿梭，空气中飘散着油灯散发出的浓重气味。

洪亮在烟雾沉沉中四处打望，却没有看到谁戴着黑风帽。他在酒桌间走动，突然看到酒楼的后面有一扇小门，门边的角落摆的小桌旁正有个戴风帽的大汉背对大堂而坐。

洪亮看了看那桌上的酒壶和那扇小门，不由得心中一紧。他清楚，这种下等的酒楼，吃饭喝酒都是先付账，大汉如果想走，可以快速离开。所以，他必须在老爷赶到之前，想尽办法拖住此人。

洪亮走上前去，一掌拍在那大汉的肩上。大汉正在看手中的两颗红宝石，被这一拍惊得回过头来，两颗红宝石被抖了下来。

看到那张转过来的脸，洪亮脸色煞白，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那大汉左顾右盼，看没有人注意，赶忙将食指放到唇边，低声道：“你来坐会儿，我慢慢跟你说。”说着就从旁边拉过张板凳给洪亮。

“我跟你说，你可听好了！”大汉边说边将身体向前靠近洪亮，突然右手从袖中抽出来一把细长的匕首，突地刺进了洪亮的胸口。

洪亮两眼圆睁，刚想喊叫，口中涌出大股的鲜血，身子往前一倒，软在桌子上不住地咳嗽、呻吟。

大汉冷漠地看了看周围，很满意没人注意到这里。

洪亮右手动了动，颤抖地在血泊中写下了一个姓，之后一阵抽搐，便再无动静。

大汉冷笑着抹去了桌上的字迹，在洪亮肩头擦干手上的鲜血后，四下打量一番，便起身走出了后门。

等狄仁杰和马荣等人赶到春风酒楼时，门前彩灯下已挤满了正议论纷纷的人群。看到他们躁动不安，狄仁杰心下不禁一沉。

这时，有人叫道：“查案的官差来了！”

人群赶忙分开，让出道来。狄仁杰急忙跑进去，三个亲随也赶忙跟进。店内的远处角落站了一群人，狄仁杰过去拨开众人，却见洪亮倒在血泊之中，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酒楼掌柜正准备说话，一看四人的脸色，赶忙退后，示意旁人跟他一起出去。

许久之后，狄仁杰才埋下身子轻轻地扶住洪亮的肩头，再小心地扶起他花白头发的头，解开衣袍查看了伤口之后，将其缓缓地放下。将两只手笼入袖中后，狄仁杰已是泪流满面，三名亲随也难过地转过了头去。

陶干是最先振作起来的，他仔细地检查桌面，看着洪亮的右手说：“这里有涂抹的痕迹，洪都头毅力非凡，竟能在血泊中写出字来。”

“我们跟他比，简直不值一提。”乔泰愤然地说。

马荣紧紧地咬住双唇，一道血丝流到了下巴。

陶干跪下去检查地面，一会儿站起来将两颗红宝石默默地递给狄仁杰。狄仁杰点了点头，低沉地说：“这红宝石，我知道是哪儿来的。可现在已为时过晚。”停了片刻，他又吩咐，“去问问掌柜，看洪亮是否是跟一个戴着黑风帽的男人一起进来的。”

马荣找来酒楼的总管，那人喉头咽了几次，才吞吞吐吐地说：“大人，小的……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个人，头上……头上戴着黑风帽，就坐在这张桌子边上。伙计们之前都没有见过他。他就点了壶酒，还是马上给的钱。过了一会儿，这位大爷过来，跟他坐到一起。等我们发现这大爷死了，那人已经不见了。”

“那厮什么样子？”马荣吼道。

“官爷，伙计说他就露了双眼睛，护耳拉下来都包住嘴巴了。不过他一直在咳嗽，还……”

“不用说了。”狄仁杰木然地说，总管赶忙拔腿就跑。

狄仁杰沉默地站着，三个亲随都不敢出声。

突然，狄仁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似要喷火一般。他盯着马荣和乔泰，半晌嘶哑着说：“你们听好了！明天一早，你们就去五羊村，叫上朱大元，他知道那里的捷径。你们去村中客栈，找见过潘丰的店中伙计，询问关于潘丰在店中见到那人的相貌言语，越详细越好。你们问清楚后，就和朱大元一起回县衙。听明白没？”

马荣和乔泰连连点头。狄仁杰这才凄然地说：“将洪亮的尸身送回县衙。”说罢转身而去，再无一话。 PropT+PWPQuhZfijcJobG8DOcb4VJQQcq8f9dpwwBnTCAY9jd0bQWFhbXRaMyQN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