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县衙,马荣、乔泰和陶干已经在二堂等着了。看着三人愁苦的表情,狄仁杰便知道他们没什么收获。
“朱大元的主意好是好,但我们根本没发现什么新的线索。”马荣很是郁闷,“他自告奋勇地跟乔泰去找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打听消息,还给了我们一份蓝大哥徒弟们的名单。我们跑了一大圈,却什么希望都没有看到。”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个纸卷,呈给狄仁杰。
狄仁杰接过来低头看时,马荣又接着说:“我和陶干、洪都头去了蓝大哥的住处,也没有发现。我们甚至没有发现他跟别人有什么麻烦。不过我们找到一个叫梅诚的小伙子,他是蓝大哥的得力助手,很是和善。那年轻人跟我们说了一桩事,说不定有些帮助。”
狄仁杰此时还想着在潘家发现的惊人线索,神思有些恍惚,突然听到马荣这话,顿时精神起来,坐直了身体,急急地问:“是什么事?”
马荣说:“梅诚告诉我们,有天晚上他在偶然返回师父家时,听到他师父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哪个女人?”狄仁杰强压激动地问。
马荣耸了耸肩说:“他没有看到那女人的脸,只是在门外听到了一星半点的话,而且没怎么听清楚。只觉得那女人似乎很恼怒。那忠厚老实的年轻人觉得不好意思,不该暗自偷听,就离开了。”
“但这也说明一个问题,有一个女人跟蓝道魁有不浅的交情。”陶干很是兴奋。狄仁杰没有回应,而是问:“洪亮呢?”
“从蓝大哥家出来后,洪都头就去集市找另外两个年轻人问话,说是晚饭的时候再回来。乔泰是将朱大元送回家后,才返回蓝大哥家跟我们会合的。”
突然,三声锣响,晚衙即将开堂。
狄仁杰皱了皱眉,说:“我觉得陆家寡妇的丈夫死因可疑,就派人去叫陆家寡妇来问话。但愿除此之外,就没别的事了。今天午后,我还在潘丰家发现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很可能就此破解了潘家的杀人案。”
亲信们一时激动起来,纷纷提问,狄仁杰抬手制止道:“等退了堂洪亮回来后,我再跟你们细细地讲。”说着起身换上陶干拿过来的官服。
大堂又是人满为患。人们都想知道,是否有蓝道魁被害案的最新消息。狄仁杰宣布升堂后,先说蓝道魁一案已经有了一定进展,官府掌握了不少重要线索。然后,他发签命衙吏提犯人。一会儿工夫,郭夫人带着陆陈氏走了出来。众人看到这出乎意料的犯人,顿时哗然起来。
班头将陆陈氏带到案桌前,郭夫人就此退下。此时的陆陈氏显然精心地梳洗打扮过一番。不仅略施脂粉,还画了眉眼,再穿了一件简朴的深褐色锦袍,看上去颇能吸引眼球。可纵然如此,仍掩盖不住她嘴边的纹路。在跪下之前,陆陈氏快速地瞥了狄仁杰一眼,脸上却没有显出任何异样,就像从未见过一样。
“报上姓名和生业!”狄仁杰喝道。
“小妇人乃陆陈氏,”陆陈氏很正式地说道,“先夫陆明遗给在下一家棉布庄,现今以此为业。”
书办将其记录在案后,狄仁杰说:“本县今日召你上堂,乃是就陆明之死有几处小疑问需要澄清。由于你不肯主动来澄清,本县只得出票提你来。”
“拙夫死后,”陆陈氏冷声说,“一应事宜皆由前任县令大人处置妥当,并皆登记在案。那时,大人还没有驾临此地,小妇人不知大人有何依据来旧事重提。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人指责我一星半点!”
面对这个心机颇深又牙尖嘴利的妇人,狄仁杰断然道:“县衙的仵作对陆明的病状有一些看法,所以本县需要就此查证清楚。”
陆陈氏猛地站起来,半转了身体向着堂下的众人高声叫起来:“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驼子也敢平白无故地毁人清誉?越是长得歪瓜裂枣的人,越是阴险毒辣!”
狄仁杰拍响惊堂木怒道:“大胆泼妇,还敢辱骂官府的公差!”
“好个官府,好个衙门!”陆陈氏轻蔑地说,“堂堂县令,为何要趁着夜黑风高之时,乔装改扮到我家门口?被我拒之门外后,转天就无凭无据地私下派人来要求召见,这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狄仁杰顿时被气得脸色煞白,又不能发作,只能在强压怒火后徐徐地命道:“此人蔑视公堂,依律当鞭打五十!”
堂下一阵低语,显然对这样的判决颇有微词。班头快步上前,揪住陆陈氏的头发将其按住跪下;另两名衙役将其外袍和中衣掀起,露出上身;再有两名衙役站到她的左右,一边踩住她的小腿肚,一边将其双手捆在身后。准备好后,班头挥起长鞭,鞭鞭落到陆陈氏赤裸的脊背上。
陆陈氏尖叫起来:“你这个狗官!行为不检点,被正派妇人奚落了,就恼羞成怒,借此泄愤!你这个……”
鞭子不停,陆陈氏痛得惨叫,再无精力。可就在班头打完十鞭,停下来数竹签的时候,她又开始高声叫道:“你这个狗官,不抓紧办蓝大师的命案,一心勾引良家妇女,简直是……”
班头的鞭子再次落下,陆陈氏的惨叫连连响起。二十鞭后,班头暂停之时,陆陈氏再也说不出话来。等陆陈氏再挨了五鞭后,一头栽倒在地。
在狄仁杰的示意下,班头提起陆陈氏的头,将一碗热醋放在她鼻下熏。过了半晌,陆陈氏才睁开双眼,却浑身瘫软。班头见她无力坐直,便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名衙役从一旁揪起她的乱发,将她的头抬起来。
狄仁杰冷声道:“陆陈氏,你且听好了!你因蔑视公堂,已经受了一半的刑罚。今日到此为止,明日再上堂问话。至于你是否还要吃剩下的二十五记鞭子,就看你明天如何行事了。”说罢,郭夫人上前,和三名衙役一起将陆陈氏架回了女牢。
就在狄仁杰准备拍案退堂之际,一名老农民走上前来,当堂叨咕了一大段乡土话。狄仁杰费劲地听了半天,才弄明白,原来是这个人在街角不小心撞了个卖糕饼的小贩,把整盘糕饼都撞到地上了。老农民看了看糕饼,估算大约有五十块,就说愿意按照其原价赔偿。可小贩非让他赔一百块不可,说要双倍赔偿。小贩也跪在堂下,那口土话更是听不懂。他在那里赌咒发誓,说至少有一百块,骂那老农是个无赖的骗子。
狄仁杰精力疲惫,努力地打起精神。好不容易听完了争执,狄仁杰命衙役去外面捡起地上散落的糕饼,再到街边的货摊上拿一块完好的回来,又命主簿去找杆秤。二人领命去后,狄仁杰就靠在椅背上想,这陆陈氏如此蛮横,想来其夫之死定有蹊跷。很快,衙役就带着包有糕饼的油纸回来。狄仁杰先将碎糕饼放到秤上,是二斤四两;又将新糕放到秤上,是半两。
狄仁杰充满厌烦地对班头叫道:“给这扯谎的小贩二十板子!”
堂下喝彩声响起,众人最爱看的还是这种当堂智断。
待小贩受罚结束后,狄仁杰宣布退堂。
待回到二堂,狄仁杰擦掉额头的汗珠,在室内快速踱步怒道:“我当了十二年县令,对付过不知多少难缠的妇人,就没见过这般刁蛮泼辣的!竟然拿我送她女儿回去一事肆意污蔑,卑劣到了极点!”
“既然是那泼妇在污蔑,老爷为什么不当堂斥责她?”马荣愤然道。
“只要议论,必然越抹越黑。”狄仁杰非常疲累,“毕竟昨晚我确实乔装改扮前去,以那妇人的诡辩心机,必然知道如何去博取同情。”说罢,恼怒地揪了揪长须。
“我看她的心机不算多。”陶干沉思着说,“心平气和地有问必答,最终搬出匡大夫的尸格为证,才是上上之策;而且,她应该能够想到,闹出这样的动静,只会让我们更加怀疑她。”
“她哪里介意我们疑心了?”狄仁杰颇为苦涩地说,“她就是想尽力阻止我们对陆明命案的翻案调查,或许她真的是心中有鬼。此事恐怕要费些周折,今天算先完成一步。”
“办这个案子,我们必须打起十分的精神,小心谨慎才是。”乔泰说。
“说得对。”狄仁杰赞同。突然,班头闯了进来,急切地禀道:“老爷,刚刚有个鞋匠来,说是替洪都头送重要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