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漆毒

狄仁杰一路骑行，到叶家纸坊才勒住了缰绳。他站在门口向伙计叫道，要见叶宾一面。叶宾很快从里面急急忙忙地奔出，恭敬地请狄仁杰进去喝茶休息。狄仁杰没有下马，只是问叶泰是否回来了。

“回大人，他还没回来。”叶宾忧心忡忡地说，“小民已经派了伙计去他常去的饭店赌坊中打听，可都说没有见过他。我实在担心，生怕他是出了什么意外。”

“如果今晚叶泰还没回来，本县就将其形貌写成文告，发给军中巡兵。”狄仁杰说，“不过你兄弟即便是碰上了强盗或者无赖，也应该吃不了什么亏。你也不要过分担忧了，今晚记得再来报告我。”

狄仁杰继续骑马奔驰，很快就到了城东南。这里偏僻冷清，让他再次惊诧。虽然现在已经临近晚饭时分，街上依然不见一人。在潘家的院门前下了马，狄仁杰将马的缰绳拴在了墙上的铁环中，然后用手中的马鞭敲打门板。半晌之后，潘丰才来开门。见是县令大人驾到，潘丰大吃一惊。连忙请狄仁杰进屋，还为厅堂没有生火而一个劲儿地道歉，并说：“小民这就去工作间端火盆！”

“不用麻烦了。”狄仁杰说，“我们到那边说话就好。我一向喜欢看各种工作作坊。”

“可是，里面实在乱得不行，”潘丰叫道，“小民正在整理那些坛坛罐罐！”

“没关系，你前面带路就好。”狄仁杰坚持道。走进古董工作间，狄仁杰觉得这间小房子更像个杂物堆放处。地上有两只大箱子，里面摆放着各种尺寸的陶瓷瓶子，桌上则散乱地摆放着书册、纸盒以及包装物等。不过铜盆中火热的炭火将整间屋子弄得非常舒适。

潘丰帮狄仁杰脱下厚袍子后，将其请到火盆边的条凳上坐下，才赶忙跑去灶房沏茶。狄仁杰好奇地看着横在桌子上的大砍刀以及刀下垫着的油布，这才想起，刚才叩门的时候，潘丰一定就在清理这个物件。狄仁杰看到桌子的旁边有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上面还蒙着湿布。他正想去揭开来看看，潘丰刚从灶房中转了回来，看到后马上叫道：“千万别碰！”

狄仁杰吃惊地看着潘丰，潘丰赶紧解释：“大人，小民刚刚给这张几案上了一遍漆，在干透之前，决不能徒手触摸，否则皮肤会受到严重的伤害。”狄仁杰这才想起，好像曾经听说过，如果沾了漆毒，就会十分痛苦。

看到潘丰正在斟茶，狄仁杰便问：“这大刀看上去很精美呀！”

潘丰从刀鞘中抽出大刀，用拇指小心地试了试刀锋，说：“确实。这可是件五百多年前的古董了，曾经在庙堂祭祀的时候用来宰牛，这刀刃到现在还锋利异常。”

狄仁杰喝了口热茶，觉得这宅院里也太过安静了，竟然连一丝响动都没有。

“有件难以启齿的事，却是非问你不可。”狄仁杰突然开口道，“杀害你妻子的凶手，应该事先知道你要离家出城之事，而且应该是你妻子亲口说出去的。你是否发现有迹象表明她在跟他人私通？”

潘丰面如死灰地看了看狄仁杰，最终窘迫而郁闷地回答：“不得不说，小民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确实觉得贱内对我的态度有些不同。虽然很难说清楚，但……”

潘丰犹豫了一会儿，见狄仁杰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便接着说：“我并不想做毫无根据的指责，但我总觉得这事跟叶泰脱不开关系。我不在家的时候，他经常来探望贱内。不瞒大人，贱内颇有些姿色，我总怀疑叶泰在撺掇贱内离开我，他就可以转手将其卖给大户人家当妾室。贱内也是个喜欢奢华之人，可我又无力给她添置什么贵重的东西，并且……”

“一对镶着红宝石的金手镯，居然也不算贵重。”狄仁杰淡淡地说。

“金手镯？”潘丰吃惊地叫起来，“大人，你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贱内的首饰最贵重的就是一枚银戒指。那还是她婶婶给她的。”

狄仁杰霍然起身，严厉地说：“潘丰，你休得骗我！你妻子明明有一对分量不轻的金手镯，还有几支纯金的发簪。这你知我知的事，你何须隐瞒！”

“没有的事啊，大人！”潘丰激动地叫起来，“贱内真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首饰！”

“那你跟我来！”狄仁杰冷冷地说，“我这就找出来给你看。”

说着，狄仁杰自行走向了卧室，潘丰则紧紧跟随在他后面。狄仁杰进屋后，指着衣箱说：“你这就去打开上面的那只箱子，首饰就在里面！”

潘丰遵命打开衣箱的盖子，狄仁杰却突然发现当日陶干查看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箱，现在竟然凌乱地塞满了妇人的衣物。

潘丰将一件件衣裙逐一取出来堆到地上，狄仁杰则在一旁仔细地观看。转眼间，衣箱已经清空，潘丰松了一口气，说：“大人，确实没有首饰！”

“让我来。”狄仁杰将潘丰推到一边，亲自弯腰打开箱底的夹层，果然如潘丰所说的，空空如也。

狄仁杰站起来严厉地说：“潘丰，你要这样做，就太不聪明了。那些首饰你即便藏起来也无济于事，还是从实招来！”

“大人，小民发誓，从来不知道这衣箱还有夹层。”潘丰急忙说。

狄仁杰站在那里思考了半天，又缓缓地打量了四周，才突然快步走到左窗前面。他伸手摇了摇其中一根看上去有些弯曲的铁栅栏，结果那根铁条立马断成了两段。再看其他的铁条，都已经被锯断了。于是他又小心地将其放回了原处。

“你不在家的时候，有盗贼来过。”狄仁杰说。

“但小民从县衙回来后，发现家中一文不少呀。”潘丰吃惊地说。“那些衣物你注意到没有？”狄仁杰问，“查案的时候，我看那衣箱还是满的。你看有没有失踪的衣物。”

潘丰在一堆裙子中翻找起来，过了好久，才说：“大人，果然有两件值钱的锦袍不见了。那袍子的里面有黑色的衬里，是贱内当时出嫁时她婶婶送的贺礼。”狄仁杰缓缓地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道：“似乎还有一件东西不见了。我想想……对了，是墙角的那个朱漆小几。”

“是的，”潘丰说，“那小几就是小民刚刚刷过的那张。”

狄仁杰用手捻着长须，沉思了半晌，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出一套成型的推测，以前他竟没有想到这一层，简直是愚不可及！关于首饰的线索，其实就摆在眼前，凶手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一个极大的破绽，只是自己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现在总算每件事都严丝合缝了。

狄仁杰回过神来时，看到潘丰正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于是说：“本县相信你说的是实情，我们现在就回工作间吧。”

回到工作间，潘丰戴上一副手套后，小心地将蒙在桌上的湿布揭起。狄仁杰则喝着热茶在一旁看着。

“这就是大人刚才说到的朱漆小几。”潘丰说，“这可是件非常好的古董，但我仍然需要再刷一遍漆。当时我去五羊村前，将它放在了卧室的墙角风干，可今天早上我去查看时，发现桌面之上有一大片污迹，应该是被人不小心碰到过，所以我又拿来重新刷漆。”

狄仁杰放下茶杯问：“会不会是你妻子碰到了？”

“大人，不可能！”潘丰微笑着说，“小民跟她说过很多次，她知道一旦沾上这漆，那毒有多厉害！上个月，开棉布庄的陆太太就碰到了漆，手掌不但肿胀，还生了疮。她跑来问我，该怎么治，我就跟她说了……”

“你怎么认识她的？”狄仁杰问。

“小民以前就住在城西，跟她家是邻居。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潘丰说，“后来她出嫁了，就再也没见到过她。不是我对她关心，事实上我对她家的女人都没有好感。陆太太的父亲是个商人，为人也正派，但她母亲却是个突厥人，还沉迷巫术，她的女儿自然也有相同的癖好。她常常在灶房里炮制稀奇古怪的药水，时常胡言乱语，仿佛灵魂出窍一般。她明明知道我已经搬了家，还大老远地跑来询问我治疗的事，还跟我说她丈夫陆明已经亡故了。”

“听上去很是有趣。”狄仁杰说，并怜悯地看了潘丰一眼说，“凶手的身份我已心中有数了。不过那个人就是个危险的疯子，必须小心对付。今晚，你就待在家里，还要将卧室的窗户用木头封起来，大门也必须锁好。明天，凶手是谁，自有分晓。”潘丰目瞪口呆，狄仁杰不等他发问，谢过了他的热茶后，便告辞而去了。 fuvbiIhvN899y4rFJpIB7GbXKT0R49ftsUkHmpPkj8kPS24IvCStrE52TYQBcBg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