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毒杀

通往澡堂的宽阔大街上已经挤满了骚动不安的百姓。集市的主管和几个手下站在门口守着，见有人想进去，赶忙来拦阻。狄仁杰不耐烦地一把扯下头巾，他们认出了是县令，赶忙闪到了一边。

来到宽敞的大厅，一个圆脸的矮胖男子恭迎着上来，说自己是澡堂的掌柜。狄仁杰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不过听说这里有一处有药用功效的温泉。“带路。”狄仁杰命道。

掌柜带着他们走进水汽弥漫的花厅，马荣、乔泰被闷得赶忙解开了外袍。“老爷，最好在外面把衣袍都脱了，穿件中衣就好。”马荣提醒道，“里面可是更热。”

狄仁杰一边宽衣，一边听掌柜解说。掌柜说，从走廊进去的左手面是供大众洗浴的大汤池，右手则是一排十间单人浴室。蓝师傅来时都是用廊道尽头的最后一间，以图清静。

随着掌柜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依稀间，狄仁杰看到洪亮和陶干也在里面。这两个人都穿着黑油布的衣裤，以免被热气灼伤。

“这两位差爷已经让浴室的客人们都散去了。”掌柜说着，随即将他们向前引，“这就是蓝道魁师傅使用的浴室了。”

众人走了进去，发现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房间。洪亮和陶干没说话，只是让到一边，好让狄仁杰仔细观察。

狄仁杰环视四周，见地面是由平整光滑的石板铺成，浴池则只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地方，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热水。浴池前是一张小石桌，还有一张竹榻。蓝道魁就躺在石桌和竹榻间的地上，赤裸的健壮身体却蜷成了一团，五官扭曲，脸色发绿，肿胀的舌头也伸了出来。

狄仁杰迅速看向他身边，发现桌上摆着一只大茶壶和几张纸板。

“那茶杯是他用过的！”马荣指着地面说。

狄仁杰弯腰去看，发现地上有茶杯的碎片，杯底还残留着深褐色的茶水。他小心地将其放到桌上，问掌柜：“你们怎么发现人命案的？”

“回大人，蓝师傅向来做事都极有规律。”掌柜说，“他通常会隔天来一次，都是在晚上的同一个时间。他喜欢在水里先泡两刻钟左右，然后喝壶茶，再练阵功夫。他严令不得进去打扰，一般在半个时辰后就会自己打开房门，叫伙计再送壶茶去。等他喝了几杯后，就会到花厅穿衣离开。”

掌柜顿了顿，嗓音有些哽咽地接着说：“伙计们都对他仰慕得很，所以每次到了时间，都会有人在外面的门廊端着茶候着。可今晚候着的伙计等了两刻钟也没见他开门，又不敢擅自进去，就跑来叫小民。小民深知蓝师傅的习惯，生怕他是生了什么病，赶忙叫人打开房门……结果，已经是这个情形了！”

众人沉默了半晌，还是洪亮先开口：“里长派人去县衙报信时，我们看老爷不在，就先行过来了，以确保现场没被动过。我们已经查问了所有的伙计，乔泰和马荣也是在让每个客人都留下了姓名后才让他们离去的，但谁都没有看到有人在蓝师傅的浴室出入。”

“茶水是怎样被下的毒？”狄仁杰问。

“老爷，投毒一定是在这房内完成的。”洪亮说，“我们查明，所有茶水都从花厅的一只大桶中倒出来，里面是沏好的热茶。如果凶手在大桶里下毒，这澡堂的所有客人都会被毒死。蓝师傅的房门并不会上锁，所以凶手应该是混到这房内后在杯中下的毒。”

狄仁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茶杯碎片上的白色小花瓣问掌柜：“你们上的是茉莉花茶？”

掌柜却连连摇头：“不不不，大人，小店哪里供得起这么贵重的茶？”

“把剩下的茶水都倒进个罐子里。”狄仁杰命陶干，“再将杯子碎片用油纸包了。要留神，不能碰到那片茉莉花瓣！还有茶壶，也要带回去，让仵作检查壶里有没有毒。”

陶干正看着桌上的纸板出神，听后缓缓地点头说：“老爷，凶手进来的时候，蓝师傅正在玩七巧板呢！”

众人一起看去，发现那几片纸板被摆成了散乱的形状。

“只有六片。”狄仁杰说，“你们再找找，还有一片上哪儿去了，应该是个小三角形。”

几个亲随都在地上四处找，狄仁杰则静静地站着看尸身，突然说：“蓝师傅紧握着右手，你们看看他是不是握着什么东西？”

洪亮小心地掰开尸体的右手，里面果然是那片小小的三角形。他将其递给了狄仁杰。

“由此可知，蓝师傅应该是在中毒之后摆的图形！”狄仁杰说，“难道这是他留下的凶手线索？”

“现在看不出是个什么。”陶干说，“似乎在他倒地的时候，胳膊扫乱了形状。”

“陶干，你照样子把这几片都画下来，等我们有空的时候再慢慢研究。”狄仁杰命令道，“洪亮，你去叫里长，让他把尸体送到县衙去。之后你们再把这间浴室里里外外地彻底搜查一番，我这就去找账房先生问几句话。”狄仁杰来到花厅，重新穿好了衣袍，就让掌柜带他去了账房。

账房的银柜不远处有一张小桌子，狄仁杰就在那小桌旁坐下。这时，账房先生已经汗如雨下。

狄仁杰问道：“你是亲眼看到蓝师傅进门的吗？你别惶恐，既然你一直都在这儿，你就是全店中最清白的人。赶快回话！”

“回大人，小民记得非常清楚，”账房先生吞吞吐吐地说，“蓝师傅是跟平常一样准时来的，照例给了五文钱就进去了。”

“他是一个人吗？”狄仁杰问。

“是的，大人。”账房先生回答，“他向来如此。”

“我想，你应该认识几乎所有客人，”狄仁杰说，“你是否记得，在蓝师傅之后，还来过些什么人？”

账房先生皱着眉头思考了半天，才说：“大人，我记得有几个。蓝师傅是有名的拳师，所以每次他来，对小民而言都是当晚的大事。蓝师傅来后，最先来的是刘屠夫，付了两文钱就去大汤池了。然后是行首廖掌柜，他是花的五文钱去单间浴室。后面还有四个一起来的无赖。再后来……”

“他们四个人都是你认识的？”狄仁杰问道。

“是的，大人。”账房先生说完，挠了挠头皮后说，“其实只有三个人认识，有一个从未见过，是个穿突厥人黑衣裤的年轻人。”

“他们付了多少钱？”狄仁杰问。

“他们都是付的两文钱，都去的大汤池，我给他们的是黑牌。”

狄仁杰扬起两道浓眉，掌柜赶忙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两块拴着绳子的黑色木牌说：“大人您看，这就是我们用的牌子。黑色的牌子是去大汤池的，红色的牌子是去单间的。客人在花厅那里，只要将其中一块牌子交给伙计，伙计就会将其脱下的衣物收走。两块牌子上写着相同的号码，一块由客人自己保管着，走的时候交给伙计，伙计就可以把他的衣物拿过来了。”

“你们限制客人出入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吗？”狄仁杰有些恼怒了。

“回大人，我们只是想防止有人因不交钱就混进去了。”掌柜愧疚地说，“或者是拿错了别人的衣物。”

狄仁杰细细一想，发觉也是这个理。在发生此事之前，没有人会预见到发生这样的惨案。他再次转向账房问：“你有没有看到那个陌生的年轻人离开？”

“大人，这个我可不敢说，”账房先生应道，“出事之后，大家都乱作一团，所以……”

这时，洪亮和马荣走了过来，向狄仁杰禀报，他们再没发现任何其他线索。狄仁杰问马荣：“你和乔泰查问客人的时候，是否有看到一个穿着突厥衣服的年轻人？”

“没有。”马荣说，“我们让每个人都留下了姓名和住址。如果有人穿着突厥的衣服，我肯定会注意到，毕竟在这里是很少见的。”

狄仁杰转头命令账房先生：“你现在就到外面的街上看看，看能否找到那四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

账房先生应了一声，出门而去。狄仁杰沉默地坐在那里，用手中的木牌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过了一会儿，账房先生就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年轻人站到狄仁杰面前，有些手足无措。

“你们带的那位突厥朋友是谁？”狄仁杰问。

年轻人惊慌地看了狄仁杰一眼，吞吞吐吐地说：“大人，小民不认识他！前天我们来的时候，就看他在门口转悠，却没有进去。今天我们来时，又看到他在门口。可这次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就跟着我们进去了。”

“那你说说他长什么样。”狄仁杰命道。

年轻人尴尬地想了好久，才说：“他很瘦小，头和下半边脸都被突厥黑头巾裹了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留胡子。但我看到头巾下露出了绺头发，应该不是个秃子。我一个朋友想跟他搭话，他却狠狠地瞪我们，我们几个就㞞了。那些突厥人身上可是带刀子的，而且……”

“在澡堂里，你们就没有多看他几眼？”狄仁杰问。

“那个人应该是去了单间，”年轻人说，“我们没有在大汤池中看到他。”狄仁杰迅速看了一眼年轻人后，简略地说：“你可以走了！”

等那人退下后，他立刻命账房先生：“清点一下牌子。”

账房先生赶忙去分类整理，狄仁杰则缓慢地捋着胡须观看。

过了半晌，账房先生突然叫道：“出怪事了，大人，三十六号黑牌不见了。”

狄仁杰猛地站起来，对洪亮和马荣说：“我们回去。这里能查的都查出来了，至少我已经知道凶手是如何掩人耳目进来，又是如何溜走的，还有他的大致相貌。我们赶紧回去，这个才最为要紧！” +lzAmpjRtojb1pJlaq70/KtjiFsi5EdAaUqh5hSTizz3DWTGhpIVmKezgb4Q/J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