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情郎

带着两名士兵进入衙门的马荣和乔泰，听说陶干已经回来了，正与老爷和洪亮在二堂。于是马荣吩咐守卫，一会儿集市主管带四个男女前来时，直接将两个男的交给狱吏，两个女的则传郭夫人过来看管。说罢，他去往二堂，并让两名士兵在外廊候着。

狄仁杰此时正在与洪亮和陶干深谈，见马荣、乔泰推门进来，立马停住话头，让两人把侦察的情况报告上来。马荣细细地描述了在集市中发生的各种情况，最后还说证人这时就在外面等着。

狄仁杰大喜：“马荣刚才说的，加上陶干探听到的，总算把廖小姐失踪的案子理了一个眉目。还是先把那两名士兵带进来。”

士兵进来后，很规矩地施礼，然后遵狄仁杰的要求再次详细地叙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狄仁杰听后说：“你们说的这些非常重要，本县会给你们的军营统领写一封信，说明县衙的案件需要你们两人多在这里待几天，到时候还要随时传唤作证。洪亮，你这就带他们去牢里指认，之后再去公廨中让书办记录刚才所述的证词。你们现在就去吧。”

那两名士兵听说可以多玩几天，大喜过望，连连称谢。洪亮将他们带出门后，狄仁杰就给军营统领写了封信，又再次让陶干给马荣和乔泰讲述了在赌馆和饭庄的见闻。等陶干讲完时，洪亮也转了回来，并说那两名士兵在见过潘丰后，都一眼认出了这正是他们在城外遭遇的骑马之人。

狄仁杰喝了杯热茶后说：“现在我们就来从头梳理一番。首先，潘叶氏被杀案中，由于潘丰路遇窃匪一事已经被证实，他的其他说辞应该也是真的。等衙役们从五羊村回来，自然可以确认无误，他也当以清白之身获释。我确信他是清白的，所以眼下我们务必要开始追踪另一个男人，那才是在本月十五日午后到十六日早上这个时段内杀死潘叶氏的凶手。”

“既然凶手事先知道潘丰会在午后出城，就必然跟潘丰认识。”陶干沉思着说，“我们可以问问叶泰，有哪些人跟潘叶氏熟识，他们两兄妹的关系是很密切的。”

“是啊，叶泰无论如何也是要传来问话。”狄仁杰说，“就算是为了你从赌馆中打听到的那些消息，也必须彻查此人的所作所为不可。至于亲朋好友有哪些，我会亲自去问潘丰。再来说说廖小姐的失踪案。陶干从米商那里发现，廖小姐曾在秘密行院跟一个青年男子幽会，这个地方就在春风酒肆附近。这个说法，恰恰跟马荣抓到的龟公的言辞相符。在那几天之后，一个妇人在同一个地方跟廖小姐搭话，于是廖小姐跟那妇人偷偷溜走了。我想那妇人一定是跟廖小姐说，她的情人正在某处等她，她才会跟着去。而那个头戴黑风帽的大汉究竟做了什么，现在还很难推断。”

“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人绝不是廖小姐要找的情郎。”洪亮说，“米商见到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人，而哑巴少年看到的是一个魁梧的大汉。”

狄仁杰点头，再捋须沉思了一会儿，才说：“听说廖小姐与人幽会，我就派班头去寻那米商了，让他去引路指认宅院，之后再去朱大元府上传唤于康。洪亮，你去看班头回来没。”

洪亮回来时说：“廖小姐去的宅院，果然就在春风酒肆对面。街坊邻居都说女院主在前天死了，唯一的女佣也回乡下去了。据说那宅子古怪得很，里面经常有喧闹之声，要闹腾到半夜才停，但邻居们大多对此装聋作哑。班头撞开门进去时，发现里面的陈设不俗，让他很是意外。现在院主死了，宅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人来阻拦。班头就将家什都查了一遍，列成了清单，将宅子封了起来。”

“我很怀疑那清单是否齐全。”狄仁杰说，“那些小巧的容易携带的东西，恐怕已进了班头的家中吧。这家伙贸然入户查抄，恐怕居心叵测。算了，那女院主偏偏在这时候死了，也是不巧得很，不然还能问出些廖小姐情郎的消息。于康呢？到了没？”

“老爷，他已经在班房了。”洪亮说，“就等你传唤他呢。”

很快，洪亮将那个年轻人带了进来。那年轻人清俊的面容上满是病态，嘴巴也在不时地抽动，仿佛十分焦虑，两手还不住地发抖。

“于康，来，坐下。”狄仁杰温和地说，“你未婚妻失踪的案子，现在有些进展了。不过我找你来，主要是想询问你些事情。你跟廖小姐认识多久了？”

“大人，有三年了。”于康轻声地回答。

狄仁杰的两道浓眉竖了起来：“通常来说，一对男女一旦定亲，便会千方百计地尽快完婚，才是明智之举。”

于康顿时脸红，急忙说道：“不是我不想，而是廖老先生十分钟爱女儿，不舍得她出嫁。而小生的父母又远在南方，当日已经托付朱员外处理小生的一应事宜。我一到此地就进了朱家，可能朱员外担心我自立门户后就不会听他的安排了，所以对此事也不怎么积极。这也是人之常理。他素来待我如亲子一般，如果要执意请他帮忙说和，小生又难以启齿。”

狄仁杰没发表任何想法，而是接着问：“你是否曾猜想过，莲芳小姐会遭遇何事？”

“我哪里知道！”于康冲口叫道，“小生每日辗转反侧，生怕她……”

狄仁杰默默地看着于康，见他不断地绞着手，突然泪流而下，便问道：“难道你是担心她跟别的人私奔了？”

于康抬起头，虽然满脸泪痕，却依旧微笑着说：“不，大人，这绝不可能！莲芳不可能有别的情人！至少我不相信。”

“那本县就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了。”狄仁杰严肃地说，“廖小姐失踪前几日，有人看到她跟一个年轻人从集市的一家行院中一道出来。”

于康面如死灰地圆睁着双目，盯着狄仁杰如白日见鬼般尖叫起来：“我们的秘密果然被泄露了！这下完了！”说罢浑身颤抖着大哭起来。

狄仁杰给洪亮递了个眼色，洪亮赶忙给于康递了杯茶。于康接过来一饮而尽，等稍微平复后说：“大人，莲芳一定是寻短见了，都是我害了她！”狄仁杰靠向椅背，说：“于康，你且把事情从头说来。”

于康努力平复了情绪后，开口说道：“大约一个半月前，莲芳和她的保姆曾到朱府来替她母亲给朱大夫人捎口信。当时大夫人正在沐浴，她们主仆二人便在府中等待。莲芳在花园中散步时，被我看见了。我的住处就在庭院的一边，便请她到我房里……此后，我们就在集市的宅院中偷偷见了几次。她的保姆有个好朋友就在那附近开店，两人一聊就没完没了，也就乐得让莲芳自己在集市中闲逛。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后的两天，莲芳就失踪了。”

“也就是说，从那宅院里偷偷溜走的人就是你！”狄仁杰问。

“是的，正是小生。”于康凄然地说，“那天莲芳怀疑自己有身孕了，一想到事情就要败露，就觉得肝胆俱裂。我听了之后，也吓得要死，担心莲芳因此被她父亲赶出家门，而我也会耻辱地被朱员外遣送回家。我就向她保证，一定要想方设法地说动朱员外尽快同意我们的婚事，而莲芳也答应回去劝她父亲。

“当天晚上，我跟朱员外说时，他却大发雷霆，骂我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只好给莲芳写了封密信，让莲芳尽力说服她父亲。显然，廖老先生也拒绝了。结果，可怜的莲芳定然是一时想不开，投井自尽了。都是我这个懦夫，害了她的性命！”

于康说得泪如雨下，哭了半晌后，才再次哽咽着说：“这些日子以来，我都被这事压得喘不过气来，随时随地都在想什么时候莲芳的尸体会被发现。后来叶泰那恶棍跑来敲诈我，说知道我们二人私会的事。我只好给了他一些银两，哪知他却得寸进尺，今天又来了一趟，还……”

“叶泰怎么知道的？”狄仁杰问。

“应该是从一个姓刘的老仆妇那里知道的。这个人总是在暗中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于康说，“她曾经在叶家当过用人，还做过叶泰的保姆。有一天叶泰要跟朱员外谈些生意，就在书斋外的长廊上等候。这时那老仆妇来了，就跟他在那里说长道短的，就此谈到了此事。叶泰向我担保，那老仆妇已经答应不会再将此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那老仆妇是否亲自来找过你麻烦？”狄仁杰问。

“大人，这倒没有过。”于康说，“我本想亲自找她谈谈的，以确保她不会透露此事，但时至今日，也没找到机会。”看着狄仁杰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又赶忙解释，“我家主人将宅院划分成了八个地方，每个院子都有自己的伙房和男女用人。主院是朱员外和大夫人的住处，另外就是书斋和我的卧室。另外七所院子，都是独院，分别住着七位姨太太。府宅之内仆从太多了，加上又是各自在各自的院内做事，不能随意串门，所以想找谁私下说几句话，都很困难。

“就在今天早上，我去朱员外房里跟他商量佃农的账目问题，出门时正巧遇上了那个老仆妇。我赶紧跟她打听，想知道她究竟跟叶泰透露了多少我和莲芳的事，可她却假装不知道，想来是还在袒护叶泰。”于康停了片刻后，凄惨地说，“至于她是否守口如瓶，现在已不再重要！”

“不，于康，这非常重要。”狄仁杰说，“本县已查明，廖小姐并没寻短见，而是被人诱拐了。”

“被谁诱拐了？”于康叫道，“莲芳现在在哪儿？”

狄仁杰抬手制止了焦躁的于康，缓慢地说：“此事还在调查中，你必须对此保密，才不会惊动绑走廖小姐的歹人。如果叶泰再向你勒索，你就让他等一两天。在此期间，本县一定寻到廖小姐，并将诱拐她的歹人捕获归案。

“至于你的所作所为应该遭到严厉的惩罚。你不知道正言规劝廖小姐，反而利用她对你的情谊去满足自己的欲望。定亲和结婚，绝不是男女双方的个人私事，而是关系到双方家族的郑重盟约。你不但冒犯了你的列祖列宗，还让你未来的妻子蒙羞，并给歹徒提供了作恶的机会。那歹人正是利用你的名义，才骗走了廖小姐，使其奸计得逞。

“听说她失踪之后，你非但没有立刻来向官府澄清真相，还拖了这么多时日，这可能使她遭受更多的伤害。你负她实在太多！你现在先回去，等本县找到廖小姐后，自然会再次传你。”

于康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转身踉跄而去。

看于康出门，亲随们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狄仁杰举手示意他们停下：“现在廖小姐的案子基本上水落石出了，一定是叶泰做的。除了那老仆妇之外，只有他知道这桩私情。哑巴少年口中的那个戴风帽的魁梧男子，也跟叶泰的形貌相符。替他传递假消息的那个中年妇女，应该就是那所秘密行院的女院主。只不过她这次并没有将廖小姐带到自己家中，而是带到了别的地方隐藏起来。现今，廖小姐一定被叶泰关在某个地方。是用以满足他的淫欲，还是想要卖给他人，就不得而知了。叶泰一定觉得这事无人知晓，那姑娘定然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去找未婚夫，天知道她在遭遇怎样的折磨！岂料，这厚颜无耻的歹徒居然还不满足，还要去敲诈勒索！”

“老爷，我可以现在就去把那家伙抓起来吗？”马荣向狄仁杰请命。

“好！”狄仁杰命道，“你这就和乔泰一起去叶家。此时他兄弟二人定是在吃午饭。你们只用在他家周围仔细地盯着，等叶泰一出来，就尾随他去那秘密巢穴，等他进门以后就立即逮捕。如果有旁人，也一并捉拿。你们对叶泰，无须小心，只要还能说话就行！望你二人马到成功！” aDaPlTl2PnyVPkuUpIGdri9t7H+tfhQvQbWPA9OLPJLIXMycdv1v2MR914GJ3mM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