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打探

亲随们都去班房吃饭，陶干却独自出了县衙，走去旧校场的东面。那是一片晶莹的雪地，冷风呼啸。他却毫不在意地将羊毛大氅紧了紧，继续快步向前。在关帝庙前，陶干问到了叶家纸坊的方位，走到邻街，果然见到了一块大字招牌。纸坊的对面是家小菜铺，陶干便踱进去，买了一文钱的腌萝卜。

“切成细丝包起来！”陶干要求道。

“这位相公是要在这里享用？”掌柜大惊。

“当街大吃大嚼的，成何体统？”陶干神情傲然，看对方有些恼怒，又连忙说，“贵店收拾得这么整洁有序，想必生意很好吧？”

掌柜这才脸色稍霁，有些得意地说：“托你吉言，还不算太坏。我和老婆每天都有吃食，还没有债务。隔个十天半个月的，还能打顿牙祭。”

“对面那么大的纸坊，那老板定是每天都能大鱼大肉吧？”陶干装作无意地聊。

“算了吧。”掌柜冷冷地说，“好赌之人，也没几天好活了！”

“老叶还是个赌鬼？”陶干疑惑地问，“不像呀。”

“不是叶宾。”掌柜说，“是那个泼皮叶泰。不过，今后他也没什么银子拿去赌了。”

“为什么？”陶干继续问，“那个店铺看起来生意很好啊。”

“这位老兄，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你听好了。”掌柜笑着说，“首先，叶宾欠了债，他一文钱都不会给叶泰。再者，叶泰以前经常找妹妹要钱，就是潘丰的老婆，现在潘丰的老婆被人害了。还有……”

“就是说叶泰断了财路呗。”陶干插嘴道。

“给你说中了。”掌柜一脸的得意。

“原来如此。”陶干感叹一声，将腌萝卜纸包装入袖中出了门。

陶干在四周转悠，想找个赌馆。他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嗅觉异常灵敏，很快就被他发现，绸缎庄二楼就是一处。

顺着木阶而上，便看到了宽敞的雪白房间。有四个人围着张八仙桌扔骰子，另一名矮胖的男子则独自坐在一张条几旁喝茶。陶干走过去，跟他对面而坐。

那个管事瞥见陶干那寒碜的羊毛大氅，冷冷地说：“这位相公，你还是出去吧。这里一注也得五十文。”

陶干也不说话，拿过对方的茶盅，用中指沿杯口缓缓地画了两个圈。

“小人无礼，望相公恕罪！”看到陶干打的江湖暗号，管事赶忙道歉，“你先喝茶，有事尽管吩咐。”

陶干却开口说：“实不相瞒，在下来是想冒昧地向你打听件事。叶泰欠了我一大笔银子，却口口声声说身无分文。我想给他点颜色瞧瞧，但石头缝里榨不出油，还是想先打探打探他的虚实，再做计较。”

“相公，你可别被这厮骗了。”管事说，“昨晚他来的时候，还用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个撒谎的无赖！”陶干气愤地叫道，“对我说什么大哥向来一毛不拔，不时给他几文钱的妹子也遭人害了！”

“这说的也是实情，”管事说，“但他肯定有别的财路。昨晚这厮喝多了，含含糊糊地说，好像从个傻小子那里榨到了不少的油水。”

“那个冤大头是谁？”陶干忙问，“我可是在作坊里长大的，榨油可是一把好手。”

“好主意！”管事赞叹道，“今晚叶泰再来的时候，小人定会变着法子打探实情。这厮虽说牛高马大的，脑袋却不怎么灵光。如果行情好，还够平分的，小人定然告知相公。”

“嗯，那我明天再来一趟。”陶干说，“还有一事，你敢跟我小赌一盘吗？”

“乐意至极！”管事欣然同意。于是陶干掏出了那副七巧板，说：“我赌五十文，能够拼出你说的任何东西。”

管事瞥了一眼说：“好，我们一言为定！我可是个喜欢钱的人，就拼一枚铜钱吧。”陶干鼓捣了半天，也没有拼出来，不禁恼了：“怎么回事？前几天看别人玩得轻轻巧巧的。”

“昨晚也有一个人，”管事缓缓地说，“掷骰子居然连赢了八次，看上去很容易。可旁人想学，却输了个精光。”看着陶干悻悻地收拾七巧板，管事又说，“相公可否现在就跟小人交割？同道中人，自然要守有账即付的老规矩。”

陶干凄然地点点头，数起铜板来。那管事的也在一旁劝：“相公且听我一句，以后不要再玩这个了，损失不小啊。”

陶干又点点头，起身出门，朝钟楼走去。从赌馆得到的消息很有价值，但他为此付出的代价却很惨重。思及于此，陶干就沮丧万分。廖府就在孔庙附近，陶干很快就找到了地方。一看之下，廖府房舍精美，门楼上的雕饰更是富丽堂皇。此时，陶干觉得腹中饥饿，张望着想找家便宜的饭馆，可周围都是宅院，只有一家大饭店开在廖府对面。陶干长叹一声，迈步进去，心里还叹息，这一番打探又要花费不菲。上了二楼，他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以观察廖府的动静。

伙计殷勤地上来招呼，陶干却只点了小壶酒水，伙计顿时拉下脸来。酒水端上桌时，陶干盯着那小壶直看，脸色不悦地说：“贵店怎么能让人醉饮呢？”

“这位客官，你要想找顶针，该去裁缝店呀！”伙计嫌恶地说，接着撂下一碟腌菜，“小菜要另收五文钱！”

“不要菜，敝人自带了的。”陶干面不改色地掏出油纸包，一边嚼着萝卜丝，一边盯着廖府。

半晌后，一个穿着厚皮袍的矮胖男子从廖府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蹒跚地扛着大米的苦力。胖子转头看了看饭店，给了苦力一脚：“给我把米送回店里！快去！”

陶干灵机一动，想到一个既可以探听消息，又可以蹭顿白食的方法，脸上渐渐地溢出了笑容。

米铺掌柜喘着气上了二楼，陶干将旁边的椅子让给他。胖掌柜一屁股坐下，点了一大壶热酒，继续喘着气说：“现在这生意，简直太难做了。白米但凡有一丁点受潮，主顾就吵着退货，简直让我肝气郁结！”说着解开了衣服前襟，用手撑住自己。

“我就没那么难。”陶干惬意地说，“今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可以吃一百文的米。”

胖掌柜不可置信地坐直身子：“一百文！仁兄，现在市价可是一百六十文呐！”

“我这里可不是。”陶干得意扬扬地说。“为什么？”胖掌柜急切地问。

“哈哈！天机不可泄露啊！”陶干说，“只有正经的米商，敝人才会跟他讨论一二。”

“仁兄，请跟我喝几杯吧。再跟我唠唠其中的缘由如何？”胖掌柜一边说一边给陶干斟酒，“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爱听些逸闻趣事。”

“敝人的时间紧啊。好吧，就长话短说。”陶干说道，“今天一早，有三个后生推了车白米进城，说是他们老爹昨晚突发心病死了，急着凑钱买棺材呢。我就答应以一百文的价钱把那车白米都买下来了。好了，我现在要走了，告辞。小二，算账！”

陶干起身欲走，胖掌柜连忙拽住他道：“老兄，别忙嘛！来，先吃碟烤肉。小二，再拿壶酒来！这位相公的账算我头上！”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陶干坐下，对伙计吩咐，“我脾胃虚，就上些烤鸡好了，上最大盘的。”

伙计咕哝着走了：“刚才要小份，现在要大份。跑堂这活计真够受的。”

“老兄，实不相瞒，敝人就是个米商，还深知行情。”胖掌柜悄声地对陶干说，“老兄，你那么大车白米自己留着吃，可是会很快霉烂变质的。况且你又不是行会的人，是不可以自己拿到集市去卖的。不如我来帮你一把，一百一十文钱，我统统买下如何？”

陶干有些犹豫，慢慢地喝完一杯酒后，说：“这事不急，我们先喝几杯吧。”陶干将两只酒杯都斟满了，又将盛着鸡肉的碟子拽到自己面前，迅速地挑了几块最肥美的，才问：“行首老廖是不是就住在对面？听说他家女儿失踪了。”

“是啊。”胖掌柜说，“不过老廖总算可以摆脱那个小娼妇了，也算是桩好事。那女子，可不怎么正经。我们还是说回白米吧……”

“有香艳的故事，怎么可以不先听听？”陶干打断胖掌柜的话，继续夹起一块鸡肉。“说有钱主顾的长短，这可不好。”胖掌柜不怎么情愿，“这个，我连自家老婆也没说过。”

“你还信不过我……”陶干凛然地说。

“老兄别急，敝人没那意思，”胖掌柜忙说，“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我去城南的集市，在春风酒肆的附近，突然看到廖小姐独自从一个僻静的院子出来，身边没有人陪同。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就快步地走了。我正觉得奇怪，想要去看看那院子住的是什么人家，大门突然又开了，出来一个很瘦的年轻后生，也是左右地打量了一下后，匆忙地溜走了。后来我去附近的一家店铺打听，你猜怎么回事？”

“那是家秘密行院呗。”陶干应了一句，夹起最后几片腌菜。

“你怎么知道？”胖掌柜惊奇地问。

“猜中的呗。”陶干说着，一饮而尽，“明天你再来这里，我会带上白米的清单，我们到时再作商议。此番，多谢老兄款待！”

陶干告辞而去，独留胖掌柜盯着空空如也的杯盘碗盏，兀自发愣。 3NTO1C9eCz79sr6AiCHxSGKSi9R2Scb7OfW4DHIKxn2l27JWhswW8ps/fQyjHE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