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末年到南朝初期,有一个人叫谢弘微。他出生在那个时代最有声望、最有权势的谢氏家族。谢弘微在《资治通鉴》里出现,和他一位堂叔有关,这位堂叔名叫谢混,而谢混的爷爷就是东晋中期的名相、领导东晋在淝水之战中打败前秦的谢安。谢弘微年纪轻轻就得到了皇帝的赏识,是朝堂上很重要的人物。他性格谨慎、庄重,平时虽不苟言笑却很和气善良,办事有能力,做人有原则,不做伤害别人的事,哪怕是对那些持有不同意见和态度的人,也不会利用自己的权势去打击他,因此也得到了堂叔谢混的高度评价和欣赏。
谢混在东晋后期做到过宰相一级的高官,但最终在一次政治斗争中失败被杀了。谢混的夫人是出身皇家的晋陵公主。谢混被杀后,皇帝下令让晋陵公主和谢氏家族断绝关系,离开谢家另外嫁人。晋陵公主和谢混感情深厚,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愿意离开谢家,但最终还是无法违抗皇命,离开谢家后改嫁到一位姓王的官员家中。晋陵公主离开之后,谢家没有当家人了,她还留下两个未成年的女儿,以及其他老老小小。这可怎么办?离开之前,晋陵公主想到了谢混的侄子谢弘微,谢混生前多次称赞这个侄子有品德、有才能。因此,晋陵公主认为把后续的事情托付给谢弘微,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于是晋陵公主便把家事都托付给了谢弘微。
谢弘微用心经营着谢混留下的田庄、房产,安排族人生产、生活,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为了把财务整理清楚,每一笔钱财的进出,谢弘微都仔细记录,仔细管理,哪怕是很小的一笔钱,谢弘微也要把它记清楚。等谢混的女儿到了成婚的年龄,谢弘微帮她们安排婚事,分配财产,毫不马虎。
这样的日子过了九年,东晋王朝灭亡了,继之而起的是刘裕建立的新王朝——宋。进入新王朝以后,朝廷允许晋陵公主自己选择是留在王家,还是回到谢家,晋陵公主选择回到谢家。一进家门,晋陵公主看到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房子被打理得整齐干净,粮仓里的粮食储存得满满的,家人们都幸福安康地生活着。再到田庄上一看,农田也有专人管理,而且能种粮食的土地比以前还增加了。晋陵公主感慨道,难怪谢混生前这么欣赏这个侄子,现在家里被照料得就跟谢混生前一样,和谐富足。
不幸的是,晋陵公主在回到谢家后不久就去世了,而她的两个女儿也已经长大并各自成婚了,接下来该考虑家族财产分配的问题了。很多人都说,现在谢家拥有的财富,比谢混在世的时候增长了很多,这都是谢弘微治家有方的功劳,所以分配的时候理应有谢弘微的一份。而且很多人都认为,把现有的财物分给两个女儿,剩下的土地、房屋等不动产归谢弘微,这个分配方案是公平的。因为古代是严格的父权社会,女儿嫁出去后就是别家的人了,所以那时候的人们会觉得带些现成财物过去做嫁妆就可以了,不动产归谢弘微的话,这些财产就还留在谢家,当时的人认为这是合理的,更何况这些土地、房屋要么是谢弘微辛辛苦苦经营维持的,要么是谢弘微新开拓的。但谢弘微推辞了,把所有财产都分给了谢混的两个女儿,以及谢混的兄弟姐妹,自己一分不取。不仅如此,还拿出自己的钱为晋陵公主办了葬礼。谢弘微能把谢混的家业经营好,体现的是他的能力;在财产分配上的表现,体现的是他的品德,“德才兼备”这个成语,谢弘微当之无愧。
这个故事还有后续。谢混的大女儿嫁给了一个叫殷叡的人。殷氏也是当时的大家族,但殷叡品行不端,喜欢赌博。殷叡把自己的家当全赌输了以后,就开始惦记他太太的嫁妆,那也是一笔非常丰厚的财产。于是,殷叡就把太太的嫁妆拿去偿还赌债了。谁知道他输成这样了还不吸取教训,接二连三去赌,输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抵债了,他就去夺他太太的妹妹,也就是谢混小女儿的田产去偿债。这样还不够,后来又去他太太娘家闹事,把原本分给叔伯、姑姑的田产都抢来还赌债了。谢弘微辛辛苦苦经营得到的这些财产,全被殷叡一个人赌输了。谢家的人,像谢混的两个女儿,还有谢混的兄弟、姐妹家,由于长时间和谢弘微接触,受他品格的熏陶,在这件事上也没有跟殷叡争吵、计较,他想要的就都给他。有很多在边上看热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就有人跑去找谢弘微说:“你看看谢家那么一大笔财富,就被殷叡那小子这么折腾没了,谢弘微你自己虽然高风亮节,照顾他们那么多年却分文不取,但眼看着殷叡把谢家的财产败光,你也不管管,你这就好比把东西扔在大海里,然后说:‘你们看呐,我分文未取!’这样并不是实事求是的做法呀!”
谢弘微听完跟他说:“人的一生就是一个过程,无论富贵还是贫穷,最终什么都带不走。但我们的人生是有意义的,意义就在于我们要做正确的事情,按照正确的理念生活,这样我们和我们的后代才能生活在更好的社会秩序中。殷叡好赌、争夺家产来还赌债,这当然是不对的,他必将为自己的荒唐付出代价。他的家人们不跟他计较,不跟他争夺,则是一种修养和人生境界。如果我教唆他们去计较、争夺,就把他们高尚的生活态度变得低俗了,这样的话,旧的错误没有得到纠正,又增加了新的错误。这样真的好吗?”
谢弘微的思想境界很高,如果我们现在理解不了,也没关系,可以慢慢体会。关键是我们从谢弘微身上看到,比品德高尚更能服人的,是在品德高尚的同时还具有很强的能力。试想,如果谢弘微仅仅有品德,而没有才干,在照顾谢混家族的这些年里,并没有把他的家业打理得很好,而是逐渐衰败、家业凋零,那么谢混的女儿、兄弟、姐妹这些家族成员们,还会对谢弘微心服口服,最终被他的高尚品德感化吗?这就不一定了。
本册第一讲《三家灭智伯》的故事里,我们强调了品德的重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忽视才能。如果有才能,那就能确保品德发挥更大、更好的作用。在生活、工作中锻炼,努力使自己成为非常有能力的人,同时在任何时候都坚守道德底线,这样我们就一定能成为对社会有益的人。
初,晋谢混尚晋陵公主。混死,诏公主与谢氏绝婚;公主悉以混家事委混从子弘微。混仍世宰辅,僮仆千人,唯有二女,年数岁,弘微为之纪理生业,一钱尺帛有文簿。九年而高祖即位,公主降号东乡君,听还谢氏。入门,室宇仓廪,不异平日,田畴垦辟,有加于旧。东乡君叹曰:“仆射平生重此子,可谓知人;仆射为不亡矣!”亲旧见者为之流涕。是岁,东乡君卒,公私咸谓赀财宜归二女,田宅、僮役应属弘微。弘微一无所取,自以私禄葬东乡君。
——《资治通鉴·卷一二二·宋纪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