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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霜枫叶丹

步出西城门,遥望城西 cén

连障叠 yǎn 崿 è ,青翠 yǎo 深沉。

晓霜枫叶丹,夕 xūn 岚气阴。

节往戚不浅,感来念已深。

羁雌恋旧侣,迷鸟怀故林。

含情尚劳爱,如何离赏心。

抚镜华 鬓,揽带缓促衿。

安排徒空言,幽独赖鸣琴。

——谢灵运《晚出西射堂》

【今译】

步行出西城门,遥望西山。

西山层峦叠嶂,青翠的山峰在暮色中显得幽深而朦胧。

早上,清霜染红了枫叶,傍晚,夕阳的余晖让山色渐渐暗下去。

随着时节的推移,我内心的愁绪在慢慢增加,思念也越来越深。

被笼子关住的雌禽会想念昔日的伴侣,迷途的小鸟会怀想曾经居住的森林。

禽鸟的感情尚能如此深厚,我离开了赏心的知己,又要如何不哀伤。

镜子里的自己,霜华染白了鬓发,衣带也日益宽松。

顺其自然是徒劳的,孤独的时候,便只能用琴声以慰愁肠。

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谢灵运被后世誉为中国山水诗鼻祖,仅此一句,便秋意四起。

史料记,谢灵运自二十一岁入仕,历经晋、宋两代,一生宦途坎坷。永初三年(公元422年)五月,宋武帝刘裕卒,太子刘义符即位,是为少帝。谢灵运受到当朝权臣排挤,离京出任永嘉太守。

这首《晚出西射堂》,便是写于该年深秋。

位于瓯江下游的永嘉,素有“七山二水一分田”之称,以山秀、水媚、岩奇、瀑多、村古、滩浅林密等闻名于世。谢灵运被外调于此,前朝往事,今时离思,皆让他戚戚难遣郁结。西城的山色,鬓上的华发,也更添他的杳杳幽独。

是时,刘宋王朝的天空下,江南的层峦叠嶂间,依然还留有东晋的余温。秋光老尽,沙岸萧索。黄昏之时,在一只迷鸟的啼鸣声中,他不免轻叹,这世间,唯有琴音与诗心,可暂慰羁旅之岑寂。而那些苍茫的感念,又将伴随一季枫丹摇曳入心,让他的山水情怀,有了别样瑰丽的光彩。

世人云:“渊明独得田园之趣,灵运独得山水之美。”诚然,读谢灵运的诗,就像身临山川流水,领略天地间恒定或瞬变的美。

一如与东山魁夷笔下的美丽情愫乍然相逢,带着胶片时代的浪漫质感,逸荡而隐秀。

看东山魁夷的《初红叶》,晓霜初染,每一片叶上,都散发着秋的韵味。一朵枫的枝丫,就是一座山峦。一层一层的琥珀黄,向着红色的醉意过渡,正醺醺然探向一条蜿蜒的小道,宛若清凉的晨曦。

像他在散文《红叶》中所写:“林泉中飘荡着深深的秋色,寂寞而美艳。”而那些枫叶,悬浮在风中,又是如此的温情,直抵秋天深处,也可慰藉内心深处的寂寞。

光之昏。日至虞渊,是为黄昏。东山魁夷的《光昏》画于1955年,据说是以野尻湖眺望黑姬山的素描为原型创作的。鹅黄的羽毛一样的柔软天空。紫金色逆光的黑姬山,释放出独特的孤独能量,仿佛时间的遗址。墨绿色的湖泊,稠浓幽深,亦显得非常庄重。而湖边,却有大片的枫树森林,一团一团枫叶,在夕阳的余晖中相互依恋,呈现初生的赤子光晕,映衬着素雅沉寂的山体湖光与嵯峨秋天,形同亘古的福祉。

《秋行》里睡着的则是一片枫叶的海洋。一丛枫树,生长成海之岛屿,海之洞穴,海之楼阁。熟透了的三角枫叶,落得铺天盖地,颜色随风流淌,无限的安详,也无限的丰盈。风在吹,顺手翻开那些无声的落叶,就能听见三千尺暗涌的涛声。风在吹,一枚枫叶落入水面,刚刚打了半个旋儿,一句湿漉漉的鸟鸣,便在树梢的巢中破壳而出。风再吹,画面如此天真洁净,竟发出了微微的,幼兽一般的,枫红色的鼾声。

《冬映》《秋映》《秋翳》……皆有枫。

东山魁夷说,风景是心镜。

透过东山魁夷的那面心镜看世界,会发现他的文字与画作,自始至终都有一种强大的精神索引贯穿其中。那是人性与自然的情缘交集,山水云翳,草木花开,他以整个生命感应,毫无保留地渗入、交付,如此,才能从中获得源源不绝的力量。

是以,他画的枫,如其名,山鬼之灵,幽玄夷旷。随意扯下哪一角岚气倾泻的透明之红,沉静之红,流动之红,就能一寸一寸抹干净观画人的瞳孔。

尔后,内心的澄澈亦渐次漾开。

枫,这个字也有盛开的美。木之风,飒飒,带着飘荡的香味。

听《片片枫叶情》,就有那样的香味。

20世纪90年代流行的粤语歌,如今还有人恋恋地哼唱着,可那段记忆,早就悄无声息地老去了。怀念有香息,像低回的粤语一般,被沿海的秋风一吹,就多了几分软糯缠绵的深情:

“片片红叶转,它低叹再会了这段缘。片片红叶转,回头望告别了苦恋。爱似秋枫叶,无力再灿烂再燃。爱似秋枫叶,凝聚了美丽却苦短……”

与一季红枫对视,本就是一场青春记忆的回顾。

一个片段,就是一帧老岁月。时间像叶脉上随风闪烁的光昏,投下一地的清凉与温暖。隐秘的绽放中,便依稀有了相思的模样。

犹记得校园时,教学楼下的林荫道边,遍植红枫,也叫相思枫。在年少春衫薄的时代,我曾那样向往过远方的海风与灯火,向往过夕阳下轰轰烈烈的完美爱恋。仰望天空的片片云翳,身边燃烧的枫红,会温柔地点亮老旋律一般的黄昏。而我把薄薄的枫叶摘下来,用暗香盈动的圆珠笔在叶片上写字,再放进信封,向犹如幽涧的人心深处,投递。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李煜《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枫如相思,相思亦如山,重重叠叠,云水高渺。

在遥远的五代,李煜就曾拾起某一枚枫叶填词,填一帘黄花寂寂深闺闲的秋怨,任凭鸿雁访遍风月,亦无处可寄,只余那寥廓的群山秋色,伴随着万年舒卷的白云,漠漠入画,与时光相媚相好。

明代画家蓝瑛有一卷《白云红树图》。

又是一种不一样的大美。

画卷色彩明艳,灿灿有声。山水重叠,云雾缭绕,绯红的枫树于奇崛山脉间凌壁而立,宛若汹涌的烟霞,在天际奔腾,一派莽莽之势。苍苔在石峰点翠,苍苍生气,令人睹之神怡。山间有清澈瀑布,飞流如练,隆隆坠入崖底幽涧,汇成一汪沉静的碧水。水中浅草丛生,姿态活脱,因红树霞光相照,竟染成了朱砂之色。一位白衣老者正倚杖涉桥缓行,悠哉游哉地步入红树深处,仿佛道者入道境,无须相约,连衣襟上的每个褶皱,都与画意那么契合。

该画乃是仿南北朝画师张僧繇没骨画法而绘。

“龙之为物,灵奇变化,张僧繇画成点睛,会当飞去,固不可杂于凡类”,张僧繇为没骨画祖师,在那个临近谢灵运的朝代,手中一支神笔深得魏晋山水之高妙,更有画龙点睛的风流,可谓今古独立。

蓝瑛亦笔法润秀,修没骨之道,自成俊朗风神。他一生勤奋,最喜临摹古树苍山。他将山水植入胸中,于是一运笔,便可将万千气象呼之欲出。

再看画中,白云摒弃了传统的勾皴方法,选择花青与白粉晕染而成,或浓或淡或留白,皆是静中有动,如同捕风,亦如捉影,一触即飞。那些丘壑、泉石、草叶,亦独具精、气、神,均历历有致,浓丽洒然,却无半点甜腻的俗气。

“连障叠巘崿,青翠杳深沉。晓霜枫叶丹,夕曛岚气阴。”

画中天籁、地籁、人籁,相谐而生。

如此,便可以情怀作烘炉,以溶光阴、苍穹、白云、山风、红枫……为风流。

至于什么离愁,什么相思,皆入之即化,宛若没骨。 EIPij2715ZOTPmdy/Ksq9ywEizQo9v4StUABDnpPSdtjjGOykP7wZYj+SaBNIh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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