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卡

母亲将带我去镇上，她在前面拉着羊，我在后面用小鞭子赶着。母亲说了，卖了羊，置办了东西，就给我买个花发卡。 一听花发卡，就好像有只神奇的手在挠我的胳肢窝，老想蹦着跳着敞开了去笑。

班里红艳有个花发卡，分不清是玻璃还是硬塑料，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分不清不是我笨，是她都不让我靠近看，更不用说摸一下。她举着，晃着，我只能远远地看。

红艳原本就是个爱臭美的丫头，就那稀稀疏疏的几根黄毛，每天都梳不同的辫子。有了花发卡，那得意样，就像长出角的梅花鹿，总是蹦着跳着都不会好好走路啦。 我敢保证，她就是戴一头花发卡，那一脸雀斑也不会少一粒。哼，戴上花发卡，反倒更让人注意到她一脸难看的雀斑。 我幸灾乐祸地将这一发现悄悄地说给春妮，春妮看着我，一脸认真地说了句“反正红艳有花发卡”，撇下我的碎嘴，继续去看天上的云彩了。

我要是有了花发卡，会让全班的女娃娃使劲摸，摸完一人再戴一次，不，戴一天，晚上睡觉都戴着。当然，红艳必须在场，还有春妮，气死她们。

母亲答应给我买花发卡后，我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好像眨眼间花发卡就戴到头上了。我在后面挥着小鞭子，才不忍心落在羊身上，羊毛挨了鞭子不好看，没人买，花发卡不就没了着落？

刚出村口没走多远突然下起瓢泼大雨，我们拉着羊赶紧往回跑，到村口路边最近一家的屋檐下躲雨。因了花发卡的搅和，我满心里都是疙疙瘩瘩，恨不得跳起来扇老天爷耳光，让你下雨，让你再下。

一个挎着笼的女人从村外跑过来。母亲往里挤了挤招呼着：“赶紧过来，赶紧过来，别把人淋感冒了！”两人只说了几句话，就拉扯出彼此亲戚的亲戚是亲戚，立马亲近得像多年没见的好姐妹。

她一看就是个热闹人，说话间就从笼里取出个绿皮小瓜。“刚摘的，咱地里的。尝尝，甜得很。”

母亲自然推辞着，她是轻易不拿别人东西的。拿了，一准得还情分，总是拿一升还一斗。 那会儿啥都没带的她，总不至于从羊身上揪几根羊毛给人家吧。

“客气啥，都是亲戚了。不是这一场雨，哪能知道这村里还有门亲戚？”那女人也很实诚，不像手往前伸胳膊肘往后拽的假客气。临走，我已经改口叫她姨了。姨还硬给我们留了几个香瓜，拍着我的头说：“明儿跟你妈来姨家，姨给摊煎饼吃。”

第二天，母亲真烙了几个油酥饼带我去了姨家。姨家还有个小姐姐，只比我高两级，墙上都是小姐姐“三好学生”的奖状。要知道“三好学生”每班每学期只有两个，必须是成绩前五名才能参加评选，还得全班同学举手投票。她每次都前五，还是一直第一？想问，却不好意思，自家的成绩实在提不到人前面。

“数学科第一名。” 她的眼睛水汪汪的泛着光闪着亮，脑子一定更清爽， 哪像我，啥时候都是迷迷瞪瞪没睡醒的样子，难怪数学老不及格，记得都上二年级了遇到加减，还离不开画道道。

还有“语文科第一名”？那她总分一定是第一了，已经双第一。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神仙姐姐了。

我一直跟小姐姐在一起。她是看着很安静又不缺少热情的那种，不咋像姨，姨热情张扬。小姐姐竟然有好多语文课本以外的书，没有语文书厚，有大有小。她说那叫杂志，也是一种书，是城里的大伯给她带回来的。小姐姐很慷慨地送给我两本。

拿到那两本书后，我就不停地暗示母亲该回家了。在回去的路上我就开始看那两本杂志。不对，不是看，是读，像读语文课本一样，一字一句地读，甚至读出声来。偶尔抬头跟母亲对视，我们都很欢喜。 也记得那天一回家我就坐在院台子上接着读，直读到月亮上来。我也第一次产生了疑问：会不会好看的都在语文书之外？也是那以后，我开始搜寻书，只为了读时的开心。

还记得在小姐姐家的桌子上，我也看到了一个花发卡，跟红艳的一样好看，竟然没有摸摸的想法。那一刻我满脑子都是遇到神仙姐姐的欢喜，哪顾得上一个花发卡？ 读书的滋润，是戴上满头花发卡也比不上的。又或许，书也是真真正正戴在头上的无比漂亮又隐形的花发卡，会让我变得更好看。

一有机会，我就想去姨家。 每次去，心眼多的我就央求母亲给姨给小姐姐带点好东西。 那时候家家的日子都不大好过，哪有那么多的好东西送人？ 有一次我竟将家里最好看的一盆花端到姨家，说送给小姐姐的。据说我当时还拍了个很漂亮的马屁，说姐姐好看得像花，就送盆花给她。

好像那时跑姨家找小姐姐，不仅仅是想看书，更乐意看着小姐姐，只是看着她就行，也不用她搭理我。她做自己的事，我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她的书。看看书，看看她，慢慢地就向小姐姐看齐了。

原本只想要个显摆的花发卡，不承想得到了更漂亮的发卡——遇见了姐姐，见识了课本之外的书。书滋养舒展了我的心，看着姐姐活成了她好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