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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最后的赌注

不知不觉,秋天就到了,杂树生花,秋实累累。

默默地望着庭院中的风景,我怀念着久未谋面的故人。具体怀念的内容包括:咪咪和摩根好死不死非要动我的语言中枢,现在好了,我有事没事就要伤春悲秋,吟诗作赋。而且一旦开始了,不念完一首诗打死都停不下嘴来,这症状跟得了狂犬病是完全一样的。

我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很长时间,但我没有日历,待着待着就糊涂了,一年,半年,还是三个月?我说不上来,只知道季节在变换。

我现在待的地方从内部看起来,是一套袖珍型的小公寓。三个单间——洗手间、卧室、起居室,每一个房间都有门,尽管陈设简单,该有的倒都一应俱全,相当人性化。

倘若不考虑结婚生小孩那么复杂的问题,一个人住一住其实还挺舒服的。

但只要把起居室的大门一打开,就会发现事实的真相冰冷而粗硬,而且还一根根的——一根根的栅栏,仅可容一人出入的小门上配了一把电子密码锁,再加上一把沉重的灌铁水的实心大锁。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走廊,绕建筑物一周,走廊上均匀地分布着黑色的牢房门。有四人间也有六人间,六人间的人均空间恐怕狗都嫌,但狗也不坐牢。

走廊下是一个中庭,足可容下几百号人排排坐,地板是灰黄色的,用黑漆涂出间隔的一道道。我琢磨吧,这应该能帮助犯人们有序排队,找准自己的位置——站着或者跪着都行。

中庭上空是穹隆的屋顶,有个玻璃天井横跨两端,没什么遮拦,采光很好。我白天只要站在栅栏门边,就能将中庭,对面走廊和左右一段走廊的景色一览无余——当然,也没啥好览的。

逢年过节,中庭会摆上自助餐台和临时用的餐桌椅,就算穷凶极恶,也要互道圣诞快乐,这种做法很难说是不是一种嘲讽。

没错,听描述就知道了,我住在一个监狱里。

Witty Wolf,地处波兰赫尔辛基的远郊,任何城市地图或旅游指南上都不可能找到这个建筑群。

周围是广阔的荒地和丛林,就算有人能够成功越狱,也很有可能没一会儿就完全迷路了,或者干脆踩到地雷、陷阱什么的,一命呜呼。

在这所监狱设立之初,确实有人尝试过越狱,后来这类行为慢慢绝迹了。第一是因为看守超乎寻常地严格,逃出去的机会很少;第二是有规章制度,如发现任何越狱行为,无须请示,一律格杀勿论。

这的确算是十分严格的管理手段,但一旦知道里面关的都是些什么来头的主儿,大部分正常人恐怕都会举起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唯一个资历不够但还住在这儿的人大概只有我。更惭愧的是,我还住的是第一类重刑犯才能住的“全限制级单间”。每天独自放风,不允许和任何人接触,有台电脑可用,可以打单机游戏,但不能上网。过去的几个月里,我足足把《植物大战僵尸》通关了二十几次,无尽版打到了一千八百多关。

今天早上起来,我按照自己的生活规律,吃早饭,锻炼身体两小时——包括跟电脑里面的软件学习太极拳、修习内力以及狂做俯卧撑锻炼胸肌,然后收汗洗澡。我正在想要不要把《植物大战僵尸》再玩通关一次,忽然门外的栅栏传来“哗啦啦”收起的声音。

我过去打开门一看,图根站在外面对我笑了笑,好像是来探亲访友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一来没什么好事。果然他说的是:“诸葛落网了。”

我愣了五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个月前,我在盖雷斯的刑讯威胁前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当了奇武会的叛徒。而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本奇武会的介绍册子里的所有内容都在我脑海里。我供出了他们的办事处地址、他们的热线电话、他们的网址、他们的团队规模和核心成员名单。

我供出了他们在全球拥有的一千多处门牌号码全部一样的物业,我供出了奇武会核心成员的外貌特征、特长和组织职能,甚至根据我对他们的第一手了解,主动对图根和盖雷斯部署的行动提出了建议和意见。

在我投诚的第三十七天,根据我提供的情报,国际刑警组织和全球通缉榜上排名第一的职业杀手达成了合作协议,一直在追捕这个杀手的冥王果然没忍住出手,中了埋伏,在E国落网。

第一百五十一天,斯百德在O城的一艘豪华赌船上,百家乐赌到最后一把,眼看就要把庄家的毛都赢光光时,盖雷斯从天而降,压扁了牌桌,硬是没让大家看到那一把底牌。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局面陷入沉闷,最老谋深算的诸葛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直到这一分钟。

图根罕见地面有喜色,连续说了两次:“不容易,真不容易,这个老狐狸。”他还想跟我详细叙述追捕诸葛的过程,我从他眉毛的飞舞弧度都看得出来,那必然是一场酣畅淋漓、波谲云诡、体力与脑力并重的恶战。

然而内心深处,我对这个结果非常抗拒。

诸葛挥撒扑克、力敌千钧的潇洒气概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就像看三国演义看到五丈原我就弃剧一样,我也不愿意他倒霉。

图根看了看我的表情,知趣地咽下了说书的冲动。尽管诸葛被抓,但他的任务还没有全部完成。奇武会董事会中最危险、最高深莫测的一个人仍然逍遥法外。

先知。

我很了解对冥王他们三个人的追捕意味着什么,奇武会的武装力量和组织架构已经基本被瓦解了,主脑被抓,其他人群龙无首,只能蛰伏。而先知手里握着的,则是奇武会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张王牌。

这些不是图根对我说的,我们俩关系没那么铁。是我猜的。掌握最多信息的人,自然能随心所欲地猜测。

奇武会滔天的财富何在,以及他们用于控制旗下十二个财团的首脑人物的核心机密何在。只有先知知道,也只有这件事他们没告诉我。抓住他,才算是真正打到了奇武会这条巨蛇的七寸。

图根走进我的牢室,坐在起居室里唯一一张椅子上,拿出他永远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最后几张空白页。

这本笔记本我很熟悉,是我看着他启用的,之前的每一页都填满了我们共同切磋讨论的成果。无数线索、想法,细节,判断。

图根自己都承认,即使抛开我所拥有的内部情报,我在蛛丝马迹之间盘旋时的推理与直觉之准确,连他都自叹弗如。

他的原话是,如果我爹妈没有抛弃我,而是老老实实送我去读书的话,说不定我现在是福尔摩斯本人呢,就算不是,至少也是凶杀组的一级警督啊。

我问他,为什么我不能当莫里亚蒂呢?我非得是福尔摩斯吗?

他怪有趣地看着我,说:“你觉得自己能当莫里亚蒂吗?你老婆允许吗?”

我悻悻然闭上了嘴。

他又一次拿出了铅笔,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关于先知,你怎么看?他最有可能藏在哪里?”

我看着他,一言不发。

图根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了?”

我笑了笑:“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他不必回答,显而易见。

我绕着屋子踱了两步,站定在离他最远的另一角上,慢慢地说:“我有条件。”

图根把笔记本合上,看着我:“什么条件?”

他环顾四周:“我们早就谈过这个问题了,你帮我们抓住奇武会的人,换你的自由,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条件?我向你保证过,没问题的。”

自由,哦,对的,那些伟大的人都有这个诉求,但不好意思,我要得更多。

“我增加一个条件。”

“你说。”

我深呼吸了三次,然后很平淡地说:“我要见奇武会名下那些财团的掌控人。”

图根几乎想都没想,断然拒绝:“那是不可能的。”

我跟没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十二财团真正的幕后所有人,不是冒牌货,也不是报纸上出风头的那些傀儡。给我看赝品是没用的。”

经过前面几个月的“相濡以沫”,图根已经不得不相信我的斩钉截铁。

我的态度这么认真,图根就有点稳不住了,他从抓住了诸葛的兴奋与喜悦中冷静下来,将笔记本放到桌子上,凳子向后微微一推,换上了一张准备对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脸。

但身体语言很少欺骗人,我知道他对我已经有所防备。

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混混没错,只是这个混混在关键的时候,从来不会乱说话的。

图根试图从比较简单的说服点入手。

“他们分布在世界的各个地方,这些大人物的日程安排也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露出我能表现的最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啊,我可以等啊。”

图根又是一怔,今天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带来一个转折,跟过山车有一拼了。

我当然能等,烂命一条,死在这儿还是死在那儿,哭的人都只有小铃铛一个。但古人怎么教育我们来着?人拥有得越多,越恐惧失去。

“我曾经和奇武会董事会的人朝夕相处,他们对我知无不言,我是判官嘛,必须全盘了解组织情报,对吧,所以呢,除了先知本人之外,他们如何扶植和控制十二财团的核心机密,只有我能够接触。”

我是不是胡说的,图根不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什么叫投鼠忌器,什么叫声东击西,什么叫虚中有实。孙子兵法,诚不我欺。

我的语言中枢难得在发疯的时候应了一次景。

前后不过数十秒,我从图根的眼神里看出,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和意外中缓过气儿来了。

真是个人物。和平常一样,他安安静静地听着我说话。任何一个细节他都不会放过,也不会忘记,任何人在他面前要信口雌黄都必须非常小心。

我倒是半点都不在乎,既然把地图展开到了尽头,就得有砒霜、毒酒或鱼肠之剑准备得好好地在那里,否则,之前的一切铺垫又有何意义?

他缓缓点头:“要你帮我们找到先知的下落,或供出奇武会的财政机密,第一要还你自由身,第二要把十二财团的所有人引荐给你。”

他加重语气:“这是你的交易条件?!”

一桩好的交易,就是天平两头的砝码势均力敌,否则还谈什么公平。他必然在暗自揣测我还有更多的条件引而不发——毕竟,十二财团的所有人又不是贾斯丁·比伯,我费那么大劲儿见他们难道是要求签名?

“对。”

“为什么?”他问出了我意料之中的问题。

而我开始摆烂:“你不必知道为什么,就当是我的好奇心好了。”

他凝视着我,像一道X光。

一不做,二不休,我打定主意,要把人家稍微再往绝路上逼一逼:“探长,你可想明白了,先知是奇武会的灵魂,照他的说法,如果你们没法尽快抓到他,那些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公司就会全线崩溃,带动啥玩意儿来着……对,世界范围内的经济下行。”

我抠了一下鼻孔:“我是不知道什么叫经济影响力啦,我也觉得他可能在吹牛,但是吧,万一呢。”

图根叹了口气,扶住了额头,揉太阳穴,那儿肯定有天人交战。

我等了他一会儿,没有回应,我忍不住了,好言相劝:“警探,我真心敬佩你是条汉子。”

“你是怎么被卷到奇武会这个案子里面来的我不知道,你为啥非得死心塌地干下去,我也不知道,但我得承认,没几个人能比你干得更好。”

他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惊慌。这丝惊慌吸引了我。

我是说到哪几个字时他有反应的来着?

“非得死心塌地不可”。

人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他的是什么呢。我把这个想法埋进心里,继续往下说。

“自由对我来说很重要,自由嘛,好东西,但我只有烂命一条,是不是,怎么活都是活,那些大人物呢?”

这种在关键时刻推心置腹地对话,我以前常在电视连续剧里看到,里面的人说着说着就抱头痛哭或者滚个床单,之后便脱胎换骨,立地成佛。我真心想看看图根会不会上这个当。

无论语气、腔调、语法还是词汇,我真是越来越像文艺青年了,这门子副作用不知咪咪研发新药的时候想过没。

可惜图根不是福建人,更不是厦大的,不管我咧咧什么,他都能迅速回到了自己惯常的处理问题的思维里:

“第一,我需要时间安排这件事。这不是我能够决定的。”

我表示明白。

第二点更显示了图根的周密:“第二,我需要你给我更确切的证据,让我能够说服那些可以做决定的人,考虑你的要求。”

我截断了他。

“探长,我也有两点。第一,我没有证据;第二,我不接受考虑。我只要一个答案。”

如果我下一分钟没有被图根的大力金刚掌一掌拍死的话,那么,这几句台词实在值得载入史册。我这辈子还没有这么闪光过啊!

如果没有答案怎么办?我从图根眉毛弯曲的角度里读到了他的问题。

我很平静地建议:“那些大人物,要不要干脆跟我赌一把。”

任何一个赌场里面都会有猜大小的赌具。一二三小,四五六大。简单粗暴,一目了然。

不就是一把梭哈,所有赌注押上比大小嘛。被关在这里,关一年,十年,一百年,so what?我看不到自己有什么其他的退路,何况这个套房虽小,一个人住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开始的那几天,我整夜大睁双眼,根本无法入睡,身为囚徒的强烈焦虑与愤怒就像火焰般灼烧烧着我的身心。但人的适应力可以和蟑螂一样惊人。有时候把我拖出去提审久了,我还挺想念在这儿蜗居终日的小日子呢。

“我刚说过,我不介意等。多等一个月、三个月,无所谓。看看你们能不能抓得到先知,如果抓不到,那就一起看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呗。”

这是我最后的赌注,跟去人家包子铺敲诈晚餐一样,就地一躺,随便打,打不死就得让我吃饱。总好过试都不试就拱手认输,或饿一宿肚子。

图根看了我起码五分钟,眼都没眨一下。最后他确认我是来真的。

他这个人真的很有韧性,都这样了还不想轻易放弃:“我们已经在提审奇武会董事会的人了,说不定他们会配合我们供出先知的下落。丁通,那时候你可就毫无机会了,你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吗?”

我差点笑出了声儿:“探长,这种玩笑就不用开了吧。你如果搞得定他们,还用得着来搞我?” jX3QiOG2h3EZ0ZxCxZugRgSRNp9f0Y3VDk+mJYLQedW9aNicgwl/xiY83ffUGd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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