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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朝的生鱼片

“脍”这个字,一边是“月”,一边是“会”。很多人把“月”读成“月亮”的“月”,念“月字旁”,这是不对的,正确的读法是“肉字旁”。

“月”就是“肉”。

这是有依据的,依据在甲骨文里。甲骨文的“肉”就是画一块肉——大致像一块肉。比如“宜”字,就是房子下面有一块长方形的竖着摆放的砧板,砧板分上、下两格,每一格中都有一块肉。为什么房子里画了格子的砧板上放着两块肉就是“宜”呢?原来跟祭祀有关。

商朝人重占卜与祭祀,这样的摆放仪式是合适的、适宜的。跟祭祀有关的字,大多是“肉字旁”。

右边的“会”字,其实也跟吃有关。繁体的“会”写作“會”,甲骨文写作“ ”,可以明显看到,上面像个“盖子”,下边像个“火锅”,火锅里还放着点点“食物”。你仿佛能看到生着火的火锅正冒着腾腾热气哪。你是不是流口水了?

“会”可以理解为“相会”,见面总得吃点什么吧;也可以理解为“宴会”,宴会当然少不了吃的;还可以理解为“开会”,开个会,有时候也有美食品尝。

由此可以想到,“会”是一个跟吃有关的字。当然,我们不能偏激地理解为:开会就是为了吃好吃的。考古发现的古代“火锅”是一个很好的开会吃美食的证据。

一边是肉,另一边是火锅,你发现什么了吗?

原来,脍,就是指吃有肉的火锅。

现在要考证的是:古人吃的是什么肉?你尽可以浮想联翩:猪肉、狗肉、羊肉、牛肉、鱼肉……猪肉好理解,中国古人很早就开始养猪,“家”字就是证明,房子里有一头猪(豕,本义即猪)就是家。原来,家家养猪啊。

有意思!

狗是人类的好朋友。

中国人驯养狗的历史也很漫长,甚至有的人死后还要殉葬一条狗——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们仍然希望有狗相伴。跟刘邦一起打天下的樊哙,原来的职业是屠夫。周王室有个官职叫犬人,专门负责饲养食用的狗。

狗毕竟是人类的好朋友,到了唐朝就几乎没人吃狗肉了。

羊肉、牛肉自然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古时候牛比较贵重,吃牛肉是很奢侈的一件事。《礼记·内则》中提到牛肉“薄切之,必绝其理”,这是怎么一回事?薄薄地切,横着切断牛肉的纹理。原来呀,牛肉切薄,用酒浸一个晚上,第二天才吃。古人吃的是刺身呀。

“刺身”一词是在日本开始产生的,通俗的说法是生鱼片。

我第一次吃刺身是在广州的佛山,朋友手把手地教我怎么吃,我还是战战兢兢……也没觉得有多么好吃。不过,爱吃刺身的人,据说大都爱得要命。

早期的人类过的是渔猎生活。甲骨文里,“鱼”字的写法有很多,除了一般的写法——直接画一条鱼外,还有画两条鱼、三条鱼,甚至四条鱼的!除了用网捕鱼,还有用竹竿钓鱼的,令人大开眼界,原来,三千多年前(甚至更早)就有爱钓鱼的人呀!

汴河西引黄河枝,

黄流未冻鲤鱼肥。

随钩出水卖都市,

不惜百金持与归。

我家少妇磨宝刀,

破鳞奋鬐如欲飞。

萧萧云叶落盘面,

粟粟霜卜为缕衣。

楚橙作齑香出屋,

宾朋竞至排入扉。

呼儿便索沃腥酒,

倒肠饫腹无相讥。

逡巡瓶竭上马去,

意气不说西山薇。

这是宋代梅尧臣的《设脍示坐客》诗。他们吃的是黄河鲤鱼,明显可以看出吃的是生鱼片。因此有人说,日本刺身吃法是由中国传去,看来不是妄说。诗中的“脍”指的就是刺身。“脍炙人口”中的“脍”是生吃,“炙”是烧烤(上面一块肉,下面一团火),熟吃。不管是生吃还是熟吃,入口都津津有味。

今天要说的是另外一件有趣的事。

故事发生在唐朝。

唐朝有个太府卿,名叫崔洁。崔洁有个好朋友,名叫陈彤。陈彤刚考上进士,两个人都住在长安。有个星期天——那时候没有星期天,但有公休日(休沐),没什么事干,二人相约,一起去西城寻找两人都相识的一个熟人,相当于约会。

这陈彤虽然年轻,见识却不浅,平时喜欢看《易经》《奇门遁甲》(或跟《奇门遁甲》类似的术数方面的书籍),懂预测,就是现在所说的“掐指一算”之类,往往算得很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要不要算一下?”

临出门时,陈彤笑眯眯地问崔洁。

“别装神弄鬼啦!”

崔洁甩了甩袖子,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算算,好玩嘛!”

陈彤跟上崔洁。

“谁信那个……”

崔洁快步向前。

“今天中午,我当与足下在裴令公亭吃生鱼片……”

陈彤扯住崔洁的袖子喋喋不休,用的是很正式的语气。崔洁笑而不应,招呼随从带好该带的物什,赶紧出发。

“想得倒美,吃生鱼片。”崔洁心里叨咕,“又想让我请客,没门!”

两人穿街过坊,一日看尽长安花,不,还没一日呢,走着走着,到了天门街,忽然看见卖鱼的。鱼是活的,很新鲜。崔洁竟然把陈彤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提议说:

“此去亦是闲人事,何如吃脍?”

意思是,我们去会朋友也没什么大事,看到这么新鲜的鱼,不如先吃一顿生鱼片?

陈彤捂着嘴想笑却又不敢笑出声,怕崔洁想起出门时他说过的话而反悔:你不是说要吃生鱼片吗?我今天就是不吃。陈彤赶紧打马虎眼:

“好好好,这鱼新鲜得很!”

崔洁命令随从取钱买鱼,买了十斤。只是到哪里去做生鱼片呢?其中一个随从察言观色,抬起胳膊一指:“裴令公亭子,离这儿很近……”

“好吧,你们先去张罗,我和陈公随后就到。”

崔洁吩咐。

随从提着一桶鱼飞奔而去。

等崔洁和陈彤晃晃悠悠来到裴令公亭,下马,把缰绳交给随从,昂然迈步走进亭子时,崔洁忽然想起早上陈彤说过的话,心想:

“被这家伙下了套啦,果然到了裴令公亭吃生鱼片,只是——”

“不用担心。”陈彤仿佛读懂了崔洁的心思——担心没人会做生鱼片,“只需在附近借来刀砧碗碟之类的家伙什,当有第一部乐人来此……”

“乐人?”

崔洁大惑不解。

没等陈彤解释,就见几位穿紫衣的乐人走进亭子,四处游看。其中一人看到崔洁随从买来的一大桶活蹦乱跳的鱼,突然拊掌大叫起来:

“极是珍鲜!两位君子莫非想做生鱼片?正好,我会做!我来替你们操刀吧!”

崔洁看了陈彤一眼,吓了一大跳。

陈彤对那乐人深施一礼。一问才知,他们是梨园第一部乐徒。会做生鱼片的这位乐人当即脱了外面罩着的紫衣,扎起袖管,拿起随从借来的快刀,在地台的砧板上游刃有余地切起生鱼片来。

其他几位乐人不感兴趣,走了。

崔洁和陈彤坐在对面,兴致勃勃地看那乐人当起了庖丁,仿佛在欣赏一曲舞蹈,不比著名的《霓裳羽衣舞》差!是独舞,是绝唱。鱼片纷飞,如鹅毛大雪,落进秘色瓷盘中。

“这么好的生鱼片,我将与崔君分享之。”

陈彤咂着嘴说。

“什么意思?”

崔洁一愣。

“紫衣君不得享用也。”

陈彤不动声色。

“你……你这人也太没意思了!”崔洁想发火,“鱼是我买的,生鱼片是他做的,凭什么不请人家共享美食?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

话还没说完,生鱼片已经做好了,忽然有一人大喊:

“驾幸龙首池,唤第一部音声。”

不可思议呀!又被这陈彤说准了。也就是说,唐明皇在龙首池,要听第一部乐声,召唤这位乐人赶紧去伴驾献艺,乐人能不去吗?——不去可是要杀头的。

乐人赶紧换上紫衣,匆匆离去,竟没有工夫跟两位“吃货”道别。

咦——

“来来来,咱们吃。”

陈彤跟没事人一样招呼崔洁。

新鲜的生鱼片,刚切的,蘸上作料:油盐酱醋、胡椒粉、芥末、葱段、姜丝,那叫一个鲜哪!作料和杯盘碗碟都是随从在附近的五味芳香斋里备齐的。

“好吃!”崔洁大呼过瘾,“只是这剔剩的鱼头、鱼尾、鱼刺……”

“好办,”陈彤说,“可吩咐随从借一口锅、一只炉,添些木炭,咱熬一锅鱼汤喝!”

“我们喜欢喝鱼汤!”一名随从给陈彤的味碟里添了一点儿调料,“陈公子这个建议好,我这就去办。”随从们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呃,话说……”崔洁夹了一块生鱼片,蘸了汁,扔进嘴里,“你是瞎猫撞到死老鼠了吧?到底是怎么算出我们今天一定会在这里吃生鱼片的?又是怎么算出有位乐人正好路过此地会做这美味佳肴的?说说看……”

“唉,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不说也罢。”

陈彤摆手。

“嗬,卖关子啦!”崔洁瞪了陈彤一眼,“想保密是不是?”

“也不是,只因为……”陈彤放下箸,“崔公啊,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约你去见那位熟人吗?说起来,你一定能想起他的样子,我就是从他那儿学到的‘他见之术’。”

“他见之术?”崔洁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没什么,就是一种预见未来的能力,超能力。”陈彤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有奇术,是位奇人,否则一个人不官不吏,不僧不道,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分文,如何能在这长安城混得这般模样?长安居,大不易呀。一开始,我只想打听我能否考中进士。他不说,总是回避我,看到我就躲。但我真的很想知道我能不能考中进士,就一次次缠着他,终于有一天把他闹烦了。他对我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把“他见之术”教给你,你自己去算吧。’说是教,也没怎么教,他念了一通我怎么也听不懂的咒语,突然对着我的脑袋打了一戒尺,大喝一声‘疾——’,于是,世界在我眼前顿时变得恍惚起来……”

“打重了?”崔洁关心地问了一句,“你说的这个是不是叫作‘棒喝’呀?”

“我哪知道呀?”陈彤摇摇头,“只是,从此以后,我仿佛有了一只他人的眼睛,可以看到最近的事,也可以看到很远以后的事。我可以推算,不,不用推算,直接用眼睛看,就像看电影一样——哦,你不知道电影是什么东西,不好意思。我看到我考中了进士,我还看到你会当上太府卿。我什么都能看得见,我甚至能看到唐朝灭亡……”

说到此处,崔洁捂住了陈彤的嘴:“可别瞎说呀,咱大唐盛世,万年不灭。”

等崔洁松开手,陈彤又接着说下去。

“我还看到了五代十国,看到赵匡胤黄袍加身,宋朝建立,徽、钦二宗被金人掳去,北宋灭亡,南宋偏安一隅,直把杭州作汴州,乃至元、明、清、民国,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有个人此时此刻正坐在电脑前,写你我二人坐在裴令公亭吃生鱼片的事……”

后面一大段话,崔洁一句也听不懂,如坠云里雾里。

“那人戴副眼镜,额头很宽,络腮胡子,人称‘书虫爸爸’,笔名叫作萧袤……”陈彤两眼望着虚空,喃喃自语,“这个故事不是萧袤先生的原创,是他根据《逸史》的记载重新创作的。说这些你可能不相信,因为离得太远,一千多年了。要不,我还是说近一点儿的事?”

最后一句话,崔洁听懂了,连忙点头。

“你说,你说,我听着呢。”崔洁有点儿紧张。

“再过一会儿……”陈彤好像调整了一下“视距”,“东南三千里外,有个九品官将会到此,喝上半碗鱼汤。”

“东南三千里外?……九品官?……半碗鱼汤?……”崔洁讷讷,不知所以。

话音未落,随从附耳报道:

“延陵县尉李耿求见。”

这李耿是崔洁的一个远房亲戚,刚得了个九品官——延陵县尉,即将赴任,要跟崔洁告辞,感谢他的关照。一打听,崔洁在裴令公亭,因此,匆忙赶到此处。

“上生鱼片。”崔洁小声吩咐。

“大人,生鱼片已……已经吃没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那位随从细语回复。

“那就上鱼羹。”崔洁又道。

“大人,鱼羹也没了。”随从哭丧着脸,嘟嘟囔囔,愤愤不平,“都怪这鱼太鲜了,这群饿牢里放出来的家伙儿,连鱼骨头渣子都给嚼没了,只剩……清汤半碗。”

崔洁大笑,令随从把半碗清汤端上来。“李耿啊,你来得不巧,只有这半碗清汤了,不过,倒是鲜美,你尝尝?”崔洁说,“此去延陵,你可要做个清官呀。苟利国家生死以,邑有流亡愧俸钱。喝了吧,趁热。”

轮到陈彤对崔洁另眼相看了,因为他知道“邑有流亡愧俸钱”是当朝韦应物的诗句,这倒没什么,这“苟利国家生死以”却是清朝林则徐的诗句,他怎么就能脱口而出呢?

“咕咚咕咚……”

李耿一仰脖,把崔洁递过来的半碗清汤一口喝了。

李耿一抹嘴,大声说道:

“好喝!”

崔洁和陈彤相视大笑。

“下官告辞。”

李耿施礼,转身离去。

这天后来的事情是这样的:崔洁听到陈彤讲的故事后,借口还有别的事,带着随从匆匆回府,从此再也不见陈彤。陈彤一个人去找那位给了他“他见之术”的熟人,想请他再给自己一个“棒喝”,消除自己的“先见之明”。陈彤太痛苦了。能知未来一日两日、一年两年、百年千年的事,实在令人受不了。头大,还是不要预先知道一切的好。

陈彤已事先算出,他是找不到那位熟人的。

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陈彤。

陈彤像影子一样消失在历史的烟尘之中。

对了,在古代,“脍”字也可以写作“鲙”。

原文

《太平广记》卷一百五十六《崔洁》

太府卿崔公名洁在长安,与进士陈彤同往街西寻亲故。陈君有他见知,崔公不信。将出,陈君曰:“当与足下于裴令公亭飧 鲙。”崔公不信之,笑不应。过天门街,偶逢卖鱼甚鲜。崔公都忘陈君之言,曰:“此去亦是闲人事,何如吃鲙。”遂令从者取钱买鱼,得十斤。曰:“何处去得?”左右曰:“裴令公亭子甚近。”乃先遣人计会,及升亭下马,方悟陈君之说,崔公大惊曰:“何处得人斫 鲙?”陈君曰:“但假 刀砧之类。当有第一部乐人 来。”

俄顷,紫衣三四人,至亭子游看。一人见鱼曰:“极是珍鲜!二君莫欲作鲙否?某善此艺,与郎君设手。”诘 之,乃梨园第一部乐徒也。余者悉去,此人遂解衣操刀,极能敏妙。鲙将办,陈君曰:“此鲙与崔兄飧,紫衣不得鲙也。”既毕,忽有使人呼曰:“驾幸龙首池,唤第一部音声。”切者携衫带,望门而走,亦不暇言别。崔公甚叹异之。

两人既飧,陈君又曰:“少顷,有东南三千里外九品官来此,得半碗清羹吃。”语未讫 ,延陵县尉李耿至。将赴任,与崔公中外亲旧,探知在裴令公亭子,故来告辞。方吃食羹次,崔公曰:“有鲙否?”左右报已尽,只有清羹少许。公大笑曰:“令取来,与少府啜 。”乃吃清羹半碗而去。延陵尉乃九品官也。食物之微,冥路已定,况大者乎?(出《逸史》)

创作随想

这个故事探讨的是预见的能力,即故事中讲到的“他见之术”。

在当下这个大数据时代,一定的预知、预测、预见能力,还是真实存在的,否则,天气预报、灾害预警、股市预测等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但陈彤的“他见之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一个人的任何情况都看得清清楚楚,既能看到不久的将来,也能看到无限的未来,这就有点儿可怕了。一个人什么事情都能提前知道,万事万物近在眼前,如果真的这样,这个人一定会疯掉。生活将会失去多少乐趣啊。

探求未知,是人类生命的原动力。

这话题太严肃,还是说点有趣的吧,比如,尝尝唐朝的生鱼片?

中华饮食文化真是丰富多彩、博大精深。

我们古人很早就开始吃火锅了。唐朝时吃生鱼片一点儿也不让人觉得奇怪。不光是吃生鱼片,更早的时候人们甚至也吃生肉片(当然也可能是煮熟了吃,就像涮羊肉),即脍。

“脍”与“鲙”,偏旁不一样,内容也就不一样。文字给我们保留了古代人生活的真相。

这个故事的开头,我用大量的笔墨铺写关于“鲙”与“脍”的知识,并非“掉书袋”,而是真的对咱们中华文明中的饮食文化感兴趣。

这看起来是闲笔,却跟正文的故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种写法很像随笔,也有点儿像知识小品、杂文,或随身卷子、百科全书的写法。有点儿乱,但有一个中心:都跟吃有关。这也是我正在“实验”的一种童话的写法。

说到童话的写法,最有趣的是,在这篇故事里,我把我自己写进去了。这种时空交错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啊。

“那人戴副眼镜,额头很宽,络腮胡子,人称‘书虫爸爸’,笔名叫作萧袤……”陈彤两眼望着虚空,喃喃自语,“这个故事不是萧袤先生的原创,是他根据《逸史》的记载重新创作的。说这些你可能不相信。因为离得太远,一千多年了……”

读起来是不是感觉很“后现代”?你笑了吗? qidjsHMcco4eGj4G3q56QUVXOVZiHgc+En96qXW+BWXlqsstS0W4cb/w6++V7+K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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