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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年男女恳切的问题
(357a-368b)

论战结束后,被驳得哑口无言的色拉叙马霍斯在阴暗角落里生闷气,苏格拉底觉得自己大战告捷,可以躺在桂冠上休息了。他的确让步说,归根到底他也没能成功给出“正义”的定义。不过他也禁止了人们将它等同于权力的统治。他觉得自己差不多成功了。但他很快就明白这只是个序幕,因为年轻的格劳孔其实比他哥哥(圈内人称“吹毛求疵的柏拉图”)还好战,他不赞同诡辩家就这样投降,开始猛烈抨击起苏格拉底:

“亲爱的大师,让我们严肃一点吧。这次智力竞赛的关键是要弄清楚,正义者是否在任何场合都能胜过非正义者。对此,两者只能取其一,要么您仅满足于假象,假装已经把我们都说服了,要么您渴望让我们拥抱真理。”

“当然是拥抱真理,”苏格拉底抗议道,“假如我有此能力的话。”

“那您远没有达到目的!”格劳孔说,他因抓住了对话主导权而激动万分:“您首先要做的,是对被您称为‘善’的不同事物进行归类。我至少看到三类‘善’。对于第一类‘善’,我们孜孜追求它,不是因为它的作用,而是因为我们重视它本身。例如,感受愉悦这事件,以及一些纯粹的享乐。随着时间流逝,这些乐趣除了让主体从中感受到愉悦之外,没有任何别的作用。接下来是第二类‘善’,我们既因它本身也因它所起的作用而喜爱它。例如想、看、保持健康等等。我们因上述双重动机而珍视这类‘善’。最后是‘善’的第三种形式,例如练体操、治疗疾病、医学本身或其他有利可图的实践活动。对于这些善,我们显然可以说它们是令人痛苦的,同时又是对我们有利的。我们渴求它们不是因为它们自身,而纯粹是为了它们能够带来的回报,或者从更宽泛的意义上说,是为了它们带来的效果。”

苏格拉底对这样的分类表示赞同,但也问年轻人到底想说什么。于是格劳孔说:

“您把正义归入哪一类善?”

“归入三种类型中最好的:第二类!如果我们想获得幸福,就得既因这类善自身,也因它们产生的作用而爱它们。”

“我不得不跟您说,苏格拉底,您不属于多数派!大多数人都把正义归入第三类,这一类善的内在形式只会惹人生厌,然而我们为了回报,或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声不受阴险舆论的侵害,却不得不去实践这类善。仅考虑其自身特征,它们让人避之唯恐不及,因为它们实在太折磨人了。”

“我知道大家的想法如你所言,”苏格拉底接着说,“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如此。而且色拉叙马霍斯刚才不是一直在我们耳边说:‘让我们歌颂非正义吧!让我们谴责正义吧!’但我坚持自己的步调。只有别人长时间地向我解释,我才能很快明白过来。”

“那好,”格劳孔说,他很高兴又能长篇大论了,“请听我说。您很可能会同意我的观点。我觉得您就像一条蛇一样把色拉叙马霍斯催眠了,导致他匆匆忙忙就投降了。依我看,你们双方都还没有达到根据真正的思考展开论证的程度。我想从本质上去理解正义和非正义,而且假设一个主体具备它们的话,我想理解它们在他身上表现的内在的自然行为。回报啊,鸡毛蒜皮的效用啊,我都不感兴趣。让我向您透露我的计划,亲爱的大师。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现在是在扮演色拉叙马霍斯的角色,我将详细分析三点。第一点:重申正义的本质和来源,至少是主流舆论认为的正义;第二点,证明所有以正义理念来规范自身行动的人,他们的行为是违背内心意愿的,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出于需求所迫,根本不是因为正义本身是一种‘善’。第三点:他们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在他们看来,非正义者的生活远远优于正义者的生活。”

于是苏格拉底仿佛失去了耐心:

“你的‘在主流舆论看来’、‘所有人’、‘在他们看来’都快把我们淹死了。那么你呢,格劳孔,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哲学不像‘民主’辩论,只需谦和地研究一下别人的观点,然后在一时的多数派面前退让就可以了。在我们这里,得为了获得真理而冒险。”

“苏格拉底!”格劳孔惊慌失措地叫道,“您很清楚我的想法跟色拉叙马霍斯不一样!当然我也承认这个问题让我浑身不自在。一方面,色拉叙马霍斯和他身后成群结队、令人生畏的诡辩家们那强有力的演讲还在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另一方面,我没有听到一个人如我期望的那样,为正义之于非正义的优越性辩护。其实我非常希望大家能够因正义的本质而颂扬它,而且我认为尤其应该由您——苏格拉底——来完成这个任务。因此我会尽力歌颂非正义者的生活,之后我会告诉您我希望在哪些方面听到您谴责非正义、歌颂正义。您觉得这个计划可行吗?”

“绝对可行!我看不出还有什么问题比你向我提出的这些更迫切需要讨论。无论如何,对一个思考的主体来说……”

“也就是那个存在的主体!”阿曼达咯咯地笑起来。

“很好笑!”格劳孔语气生硬地评论道,好像他无法欣赏颠倒时代的玩笑,“听着,你们两位,我准备正面迎战公牛了。正义究竟是什么?正义究竟源自何处?”

苏格拉底、阿曼达和其他观看这场智力竞赛的人都感觉到一番长篇大论即将来临,于是都闹哄哄地伸起了懒腰,同时躺倒在垫子上。但他们根本吓不倒格劳孔。

“几乎所有人都说,如果任事物自然发展,那么实施非正义是好事,而忍受非正义是坏事。然而,忍受非正义要比实施非正义更糟糕。这种不对称的结果就是,眼见着同一批人时而主动滋事,做出无数非正义之事,时而又被动挨打,无数次遭受非正义的侵害,那些无法使自己免受非正义迫害,同时也无法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的人最终会产生一个念头:最好的办法是所有人共同签订一个契约,根据这个契约,任何人都不会再行非正义之事,也不用再受其害。这是法律和条约确立的源头。法律的训诫于是被称为是‘合法的’和‘正义的’。亲爱的朋友们,这就是正义的起源,这就是它的结构:它位于最崇高的善和最彻底的恶的中点,前者也就是实施非正义却不会恶有恶报,后者也就是忍受非正义的侵害而无法复仇。你们肯定会认为,这中庸的正义观很难引起别人的热情。事实上,没有人会像喜欢真正的善那样喜欢正义,最多只是出于软弱,因为无力实施非正义而对正义产生敬意。因为能够实施非正义的——也就是真正的人会告诫自己不要签署任何契约来妨碍他的非正义行动!除非他头脑发昏了才会这样!好了,关于正义的内在本质,关于公众对正义之自然起源的看法,我已经言无不尽了。

“于是乎我就来到了这个决定性的问题面前:是否仅仅因为不具备非正义者的力量,所以那么多人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遵从了正义的指令?最好的办法是,由我给你们讲一则寓言故事来进行说明。这个寓言类似一个理性的虚构故事。假设我们允许正义者和非正义者完全随心所欲地行事,然后再观察欲望会将此二人带向什么地方,那么我们会当场抓住正义者正在行非正义之事。为什么?因为人这种动物的自然举动,也就是他心目中的好事,是始终要求获得比他所拥有的更多的东西。他只有在法律制约下,才会服从平均主义的准则。

“我心中设想的虚构考验是把裘格斯的魔戒同时给正义者和非正义者。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几个世纪前,有个叫裘格斯的牧羊人负责给图勒国王放养美利奴绵羊。一天,牲畜吃草的田野遭到了暴风雨的侵袭,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虽然受到惊吓,但勇敢的裘格斯还是下到了洞里。传说他看到了无与伦比的金银财宝,宝物堆中有一匹神奇的青铜马,马是中空的,身上开了很多小窗子。裘格斯从其中一个窗口探头进去:他在马肚子里看到了什么?一个巨人的尸体。巨人全身一丝不挂,只有手上一枚金戒指在闪闪发光。裘格斯不假思索地偷走了戒指,并逃之夭夭。几天后,牧人们召开了每月例会,他们要在例会上起草交给图勒国王的报告,汇报羊群和美利奴羊毛库存的情况。裘格斯也在人群中,手上戴着戒指。像往常一样,会场上全是无可救药的话痨,裘格斯感到烦不胜烦。他机械地把戒指底盘转向了手心的位置。奇迹出现了!裘格斯不见了!惊魂未定的他听到身边同伴在谈论他,那口气就仿佛他不在场似的。他又将戒指底盘朝反方向也就是朝手背方向旋转,忽的一下,他又重新出现了!他反复试验了几遍:毫无疑问,戒指是有魔力的。如果将底盘往里转,别人就看不到你,如果将它往外转,别人就能看到你。于是裘格斯就被选为牧羊人在国王身边的代表,来到了王宫。靠着这枚神奇的戒指,他的行动完全随心所欲,时而现身,时而完全隐身,他也因此上了王后的床。王后为他疯狂,从此成了他的同谋,他们给国王设下一个局,然后杀死了他。牧羊人裘格斯,只在戒指的武装下,就夺取了政权。

“现在来看看我们的关键性试验。我们有两枚裘格斯戒指。我们把一枚戴在正义者手上,另一枚戴在非正义者手上。这时我们发现——显而易见——,当可以毫无风险地在市场上取走任何中意的东西,可以深夜走进邻居家中随意强奸任何人,可以杀死主人释放奴隶……总之在人群中可以像神一样行事时,这两人谁也不具备钢铁般的坚强意志,能够恪守正义,阻止自己掠夺他者的财产。于是,我们清楚地看到,当正义者和非正义者在生活中受到同样的指引时,这两类人并不存在任何差别;而且我认为对于正在论证的观点,我们掌握了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成为正义者,人们只有在限制和强迫之下才会成为正义者。坚守正义从来没有被看作是一种内在价值,能够照亮个人的生活,因为个体刚开始思考怎样的处境能允许他实施非正义时,他就已经是非正义者了。事实上,在人这种动物的心目中,非正义远比正义更能满足牟取私利的需求。如果我们赞同色拉叙马霍斯及其同党的观点,那么上述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而且我也正用他们的言论支撑我的论证:如果谁拥有裘格斯戒指的力量,却无法忍受自己变成非正义者,同时还能克制自己的强烈欲望,不去抢夺他人享有的东西,那么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定会把他当作一个不幸的疯子。当然了,在公开场合,他们也会假惺惺地称赞他,但他们这样做的唯一目的是欺骗他们的下人,因为后者一想到要承受可怕的非正义就会吓得不知所措。问题的这个层面分析完了。

“下面我们来评价一下这两类人的生活质量。我们只有分别将他们推至最高程度的正义和非正义的地步,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否则我们什么都明白不了。怎么设置这最大的差距呢?无论是正义者还是非正义者,我们都丝毫不更改定义他们的本质要素:对于一方是正义,对于另一方是非正义。我们假设两人是自己那一类型所有人的完美代表。例如,让非正义者表现得像高级技师:出类拔萃的医生或技术精湛的飞行员非常清楚什么是他们力所能及的事,什么又是他们力不从心的事。他们会视情形是属于前一种情况还是后一种情况,来决定自己是坚持还是放弃。如果不小心弄错了,他们也懂得改弦更张。这个非正义者如想名符其实,还得用最秘密的手段来掩盖他无时无刻不在实施的非正义。但凡被抓个现行的非正义者都是蹩脚货色!因为最高级别的非正义,是在行非正义之时却还显得正义非凡。让我们将这一最完美的非正义形式完整地赋予这个完美的非正义者。让他在最不正义的时刻接受舆论颁给他的‘全世界最正义者’的称号!假如他在做卑劣勾当时不巧走错了路,他也能立即回归正途。比如要是有人在证据支撑下揭发他所做的某件非正义之事,他能够通过颠倒黑白的雄辩才能,说服众人相信那是他的正当权利,让这件事反过来有利于他。如若不然,他就强行解决,如需动用武力,他就求助于自己的勇气和力量,如需行贿并让控方闭嘴,他就求助于同伙和金钱。面对这一类人,让我们再来描绘一幅正义者的肖像。此人既纯朴又高贵,对于他们,埃斯库罗斯曾如是说:

他们不会假模假式,而是用真正的善把所获得的一切来衡量

所以让我们剥掉他身上一切外在的美德。事实上,如果他表现出正义,那么荣誉和馈赠就会涌向这表象。这样我们就无法知道,我们谈论的这个人有如此表现是因为他确实是正义者,还是仅仅为了享受荣誉和馈赠。为了让他完全有别于非正义者,让我们将他置于完全缺失道德感的状态:除了真正的正义,别无其他!让这个始终清白无辜的人显得像是最卑鄙无耻的非正义行为的始作俑者,这样,当他面对残酷的公众审判和由此导致的可怕结果的考验时,他那内在的正义会通过一件事显露出来,即他不会向他的欲望让步。尽管因非正义的外表而备受折磨——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是个正义者——,我们这位正义者仍然会至死都忠于他内心的原则。如此达到正义与非正义的极端状况时,我们谈论的这两个人会以很清晰的形象出现在我们心中,而我们也能准确无误地知道这两人中哪个才是最幸福的。”

“我的天哪!”苏格拉底大声说,“你介绍起这两个家伙来,就像一个雕塑家为了参展,把他最漂亮的两尊铜像擦得锃锃亮!”

“我很用心的!”格劳孔说,“这两个家伙——用您的话说——既是上述模样,我们不难预见到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生活,对此我马上会展开讨论。亲爱的苏格拉底,如果您觉得我很现实,请对您自己说,我不过是一部分人的代言人,在这一部分人看来,与非正义相比,正义——请容我说一句——连个兔子屁都不值!这些人会说,正义者如果是我们刚才所描绘的样子,那么落到他身上的,将是萨德侯爵让他那纯洁无暇、品格高尚、公平正义的女主人公茱斯蒂娜所遭受的一切磨难:被囚禁,被鞭笞,被施以酷刑,被烙铁烫得失明,历经重重劫数,最后被处以木桩极刑而丧生。在可怕的濒死状态中,他终于承认渴望真正的正义不如渴望伪装的正义。这些非正义的拥趸还会说,埃斯库罗斯的话更适用于非正义者,而不是正义者。因为非正义者——拥趸们这样宣称——关心真实存在的事物和真正的事务,他不会活在表象中。实际上,他对非正义的表象根本不屑一顾,成为非正义者才是他的愿望。正如《七将攻忒拜》中的安菲阿剌俄斯:

比起表象,他更渴望有血有肉的存在

这是思想的收获,其中孕育着他的企图

这个伪装专家摇着虚假的正义之旗夺取了国家政权。他在自己觊觎的家族中挑选妻子。他把女儿们嫁给官居要职的青年,他的儿子们都娶了富有的女继承人为妻。无论是寻欢作乐还是策划阴谋,所有的社会集团都向他开放。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是个既无一丝犹豫又无半点愧疚的非正义者。他只需靠犬儒主义的武装,就打败了所有敌手,无论是风流韵事还是政治冲突,他都能游刃有余地获取胜利。如此一来,他的财富日渐增多,可以随心所欲地宠爱朋友,打击敌人。他也能够给强权在握的人——包括各路神祗——送上各种灿烂夺目的礼物,而这是正义者无法做到的。他由此取得了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的支持,连神祗都站在他一边。实际上,受贿赂的神祗们很可能更喜欢他,胜过可怜的正义者。亲爱的苏格拉底,有人声称非正义者被应许了比正义者更优越的生活,这就是他们的论据。您会看到,他们甚至坚持认为,无论生活的意义是由人决定还是由神决定,非正义者的优越性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确定无疑的。”

苏格拉底刚想作答,却给两眼放光的阿曼达抢了先:

“您不会认为我弟弟的这番长篇大论真的解决问题了吧?”

“怎么不会!我刚想说,在这样的努力之后,我们都可以去睡觉了。”

“我们还没触及要讨论的问题,怎么能睡觉!”

“见鬼!让我们给‘上阵亲兄弟’这句俗话增加一个性别吧,让我们齐声歌唱‘上阵亲姐弟’吧。格劳孔的演说已经咄咄逼人,但如果它实际上还是忽略了某个关键因素,那么,姑娘,你就上阵吧!把他从泥沼中解救出来!至于我,他的话仅靠词语的数量就已经把我打倒在地,根本没有能力来为正义解围了。”

“亲爱的大师,您说的这些都是废话!您得听我说。我们的确有责任详细研究一下与我弟弟刚才说的话相左的论据。正义的热情信徒们,对非正义持有一份圣洁的恐惧感的人们,大家都来信誓旦旦地作证吧,这样我们就能更清楚地理解我亲爱的弟弟的话了。让我们从很重要的一点开始。一家之主,或者更普遍地说是对孩子成长负有责任的人,他们总是在孩子耳边唠叨,应该做个正义的人。他们是出于正义内在的优越性而称颂它的吗?绝对不是。他们根本不关心真实或道德。他们唯一的基准是社会生活。对他们来说,重要的是男孩女孩们——尤其是女孩子——能因这大名鼎鼎的‘正义’而获得好名声。要是有哪个摇摆不定的意见宣布谁是‘正义者’,那么选票啊,重要职位啊,有利可图的亲事啊,马上就全归他了!格劳孔刚才说,一个人能从廉洁公正的名声中——不管这名声是否名副其实——获取诸多好处,他所说的完全正确。而一个推崇此类观点的人可能会走得更远。事实上,他可以凭借凡人能在神明那里享有的好名声,召唤神明亲自来为他助威。有些人说,诸神会用无数的好事来奖励正义者的虔诚。热情的赫西俄德及他的同行荷马的观点即是如此。在《工作与时日》中,赫西俄德宣称,为了正义者,神让橡树

枝头长出橡实,蜜蜂盘旋采蜜于橡树之中。

以及,为了正义者,

绵羊身上长出厚厚的绒毛

在赫西俄德看来,还存在各种类似的馈赠,都是神祗们通过自然赠与正义者的。他的同行荷马对此更是添油加醋:请看《奥德修纪》第十九卷,他将正义者比作了

一位没有缺点的君主,他敬畏上天,统治许多强盛部落,主持公道;由于他的贤明统治,玄黑的土壤生长大麦和小麦,树上垂着果实,羊群不断增加,大海鱼类繁殖

穆赛俄斯及其子代表诸神送给正义者的礼物,是些更为令人咂舌的好事。他们想象正义者死后是哈迪斯的座上宾,他们给他带上花冠,为他烹制美味佳肴……因此这些著名的正义者始终都是醉醺醺的,仿佛美德的神奇回报是一种永恒的醉态!其他诗人在描写被自己的名声拯救的死者获得的神圣回报时,总是直截了当地大唱赞歌。‘正义忠诚的人,’他们说,‘会在身后留下与他相像的子女,子女的子女,子孙后代,生生不息。’我发现人们总是用这种浮夸的风格来恭维正义。

“回到大逆不道者和非正义者身上,我们应该看一看诗人是怎样嘲讽他们的!他们让非正义者在地狱令人作呕的阴沟里,在狗屎、剥了皮的猫和腐烂的尸块之间,像鸭子一般扑腾。或者他们必须一刻不停地用漏斗来搬运成吨成吨的水。至于他们在世间的生活,注意了!如果听信大师们的‘颂歌’、‘哀歌’、这个歌那个歌,那么非正义者简直生不如死。舆论唾弃他们,我亲爱的弟弟刚才讲的对正义者的惩罚——误入歧途的舆论将他们当成了非正义者——,诗人们不作丝毫改动地把它们写成了真正的非正义者的命运。他们就是用这种方式,而非别的方式,分别将以下事物给予了正义及其反面(请允许我也像他们一样使用诗语):

耀眼的颂歌和阴暗的谴责

恰当地落在他们的灵魂上

阿曼达作,《遗著》,第2卷!”

“你还是得……”格劳孔企图插话。

“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说完。亲爱的苏格拉底,我想跟您一起考察一下另一个关于正义和非正义的观点。这个观点,我们既能在酒席中听到,也能在诗人夸张的言辞中听到。所有这些先生们女士们齐声唱着美妙的抒情曲,赞颂着节制和正义。这些美德多么了不起啊!然而,在这充满激情的合唱中,我们很快听到了几个走调的声音。美德是了不起的,这已经盖棺定论,无须再议了。但不得不承认美德也是折磨人的。而且碍手碍脚,这一点用不着我来跟您说明!反之,我们得具备勇气和真诚,才能说出下面这番话:邪恶和非正义相当讨人喜欢,而且易于接近。无论如何,几乎只有平庸的观点和惹人生厌的法律才会给邪恶和非正义定罪。现在颂扬美德的歌曲转变了调子:上流社会人士和诗人们以越来越纷乱的节奏,开始歌颂非正义,因为它几乎总是能带来更多好处。另外,那些歌颂善的唱诗班成员也常常在友人聚会或重大接待场合,听任自己以令人作呕但有利可图的方式夸耀成为当权者座上宾的富有的恶棍,污蔑正直善良的人,高高在上地对待他们。后者可能是正义的,但他们肯定是软弱贫穷的。这类人——请允许我这样说——被上流社会视为粪土,尽管我们的‘非正义摇滚乐队’私底下也承认‘粪土’们在道德方面优于恶棍。”

“亲爱的姐姐,”格劳孔小心翼翼地插话道,“你就不能……”

“不要总打断我的话,行不行?我还有话要说。真正让人震惊的,是所有对神祗与美德之间关系的看法。他们会说,去看看一个真正的好男人,或一个超级可爱的女人:十有八九神祗会给他们制造一大堆麻烦。而成为生活赢家的,是那些流氓恶棍。除此之外,我们看到一些江湖郎中或穷困术士经常围攻一些海滨别墅,而在别墅里蠢动的,正是那些富有的恶棍。这些走江湖的社会渣滓宣称,借助一次次的献祭和魔法,他们已经从诸神那里夺取了非同寻常的能力。比如,如果某个恶棍或他的哪个祖先曾做了一桩令人发指的非正义之事,那些江湖郎中会一劳永逸地帮您洗脱罪恶感:‘您不会再因这件事受累,此世彼世都不会了——如果彼世真存在的话!’为此只须亲手把坚挺的货币付给浑身长虱的术士们,让他们办几场热热闹闹的庆典。如果另一个人想在生意或爱情上让他的对手们出局一阵子,诀窍仅在于:花少量的钱,就能让江湖郎中用谄媚的巫术和无形的链条让你的敌人瘫痪。请注意,在这桩生意中,谁是正义的,谁是非正义的,大家根本没有兴趣知道。所有这些骗子们都号称有神灵助他们一臂之力。”

“等一下!等一下!你想说什么?”格劳孔插话道,“你到底……”

“你老是这么打断我,我真的忍无可忍了,”阿曼达坚决不让步,“我还没有说出最重要的:上面提到的江湖郎中总是躲藏在诗人的证词后。”

“这一点都不奇怪!”苏格拉底大声说。

“真的太神奇了!比如他们会引用赫西俄德,炫耀人是怎样轻而易举就堕落的:

人群染上恶习。多么容易!

大道已开辟,路程很短暂。

可美德是汗水,前路漫漫……

让我从自己的诗歌宝库中汲取点宝藏,把这首诗补充完整:

……并非眨巴眼睛就能企及。”

“亲爱的阿曼达!”苏格拉底说,“你即兴创作了一首真正的十音节诗。”

“还有荷马!我们的江湖郎中说,我们也引用荷马,让他出来作证,证明人类对神祗具有的影响力。我们来看看《伊利亚特》中福尼克斯对阿喀琉斯说的话吧:

神祗从不是绝对的铁面无私

害怕成为诸神打击对象的人

——违反了太多法,无疑是罪人——

他们通过奠酒、誓愿和献祭

懂得平息永恒不朽者的怒气

并重新成为愤怒之神的孩子。”

“要我说啊,”苏格拉底微笑着说,“你对我们的荷马的改写可真不赖!”

“还不止荷马和赫西俄德呢。我们的骗子还引用了穆赛俄斯和俄尔甫斯写的一堆神秘的书,说这两人是月神和缪斯的儿子。靠这些招数,他们让头脑简单的人,有时甚至还让政府相信,通过献祭和可笑的仪式,人们能够清洗自身,洗去自己犯下的最可怕的罪行,不仅此世有效,彼世也有效。他们把这些无聊之事称作‘秘密入会仪式’,据说这些仪式能够保护我们死后免受折磨。他们尖叫着说,如果不入会,我们就可能受到可怕的折磨。所以,亲爱的苏格拉底,请想象一下我们这些年轻人会作何感想吧。我们步入社会,唯有天性引导着我们走正确的道路。刚进入社会,我们就听到了这些言论和诗歌,一遍又一遍,我们的耳朵都起了老茧。我们一无所知,所以我们好奇心重。我们像蜜蜂一样毫无章法地采撷着所有这些修辞术之花。由于不停地听到关于劣习与美德的令人费解的话,听到人与神对劣习与美德的赞扬,我们最后会怎么想呢?我们渴望成为主体,而这一切会对主体产生怎样的影响呢?如果我们能从这些隐喻中推断出前行的道路,就此过上尽善尽美的生活,那么我跟您说,亲爱的苏格拉底,我们这些年轻人就会像年迈的品达罗斯那样下结论:

为了达到生活的高山之巅峰

在此筑下保护我生命的堡垒

难道我该选择骗子的无尽的

迂回,放弃正义生硬的直言?”

“要说‘正义的’,三个字,才能得到一首拙劣的十二音节诗。”苏格拉底评论道。

“您不听我说话,尽在细节上挑刺,苏格拉底。如果这是因为我的女性身份,您大可立即说出来,我这就走。”

“息怒!”格劳孔打圆场,“你看得很清楚,我们一字不漏地听着呢。”

“无论如何,我们这些年轻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这样的教训。如果我是正义的却没有表现出来,我就会惹大麻烦。如果我是非正义的却处处表现得像个正义之人,我就能过上妙不可言的生活。于是我对自己说:既然所有睿智的老者都向我这个年轻女孩指出,假象每次都能战胜真相,而且还是开启幸福的钥匙,那么我该毫不犹豫、全身心地站到它这边。我会比寓言中的列那狐更狡猾,在我四周——表面也好,轮廓也好——画出一个正义满满的幽灵形象。”

“可是,”格劳孔打断她的话,他急于表明自己很乐意做听众,“别人可能会对你说,如果真是坏人,那么很难一直隐藏真相。”

“我会回答你:重要的东西没有一样是不难的。如果我们渴求幸福,那么除了追随这些讨论开启的道路,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几人一起,我们能隐藏得更好:我们将围绕假象组织自己,我们将异口同声地撒谎。我们认识所有‘虚伪’领域的教授学者,他们会把演说家的各种技巧和律师的各种手段传授给我们。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就准备充分,让言辞具有说服力;条件不允许,我们就动用暴力。我们会成为胜者,而正义永远得不到伸张。”

“那诸神呢?”格劳孔坚持不懈地发问,“我们不可能逃出他们的视线范围,也不可能束缚限制他们。”

“如果大名鼎鼎的神祗压根就不存在呢?嗯?你说要是他们不存在,还能对正义耍什么手段吗?”

“确实,”格劳孔沉着地说,“但他们也有可能是存在的。你要冒这个风险吗?”

“如果他们的确存在,但对人类做什么根本不在乎呢?无论如何,他们这么做也很正常。”

“是的,”格劳孔说,他越来越沉着,“但万一他们在乎人类的动静呢?果真如此,你怎么脱身呢?”

“让我来告诉你一件好事。关于神祗,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存在呢?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呢?我们只听讲述诸神故事的神话学家和诗人说起过。然而,我已经提醒过你们,同一些神话学家和诗人也说过,如果我们恰当地操纵祭品、诚挚的祈祷和供物,我们完全能熄灭诸神的怒火,让他们成为我们的盟友。所以,我们得两者取其一。要么在两点上相信诗人说的话:第一,神是存在的;第二,我们很容易平息神向人类爆发的怒气。要么诗人们说的这两点,我们一点都不相信。这就导致:第一,众神的怒气几乎不可能平息;第二,他们不存在,这就解决了问题!所以,让我们成为非正义者,然后把非正义带给我们的收益的一部分谨慎地贡献在祭品和供物的置办上。”

“可是,”格劳孔仍然面不改色地坚持己见,“做个正义之人,就能确保不受神的惩罚。这怎么说都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

“图简单的代价就是过上毫无意义的生活!因为你放弃了非正义带来的巨大利益。相反,身为非正义者,我们能够获得这些利益,随后借助一次次的祈祷和献祭,说服神灵无视我们误入歧途、行事卑鄙的事实,让我们免受各种惩罚。”

“可是,”格劳孔穷追不舍,然而始终沉着冷静,“在地狱里,我们在此世所行的不义之事都会受到公正的审判,我们会受到惩罚,或者我们的子孙后代会受到惩罚,这就更糟糕了。”

“亲爱的弟弟,请你偶尔也像个坚强的灵魂、像个真正的自由思想者那样想问题吧!加入神秘组织、认识救赎之神的确能够影响到地狱法庭。无论如何,那些有权势的国家首脑,那些诗人和预言家们都是这样说的,他们都是诸神的后代,毫不吝惜地将真理的符号洒向了我们。”

“你应该把这么出色的论证再重新组织一下,”苏格拉底说,“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简直可以和你弟弟著名的长篇大论平分秋色了。同时还得说清楚,在说了这么多之后,你到底对我——苏格拉底——有什么期待。归根到底,我不过是你所说的‘睿智的老者’中的一员,年轻人以同样的热情倾听我同时也批评我,既想追随我又想否定我。”

“我永远不会否定您,永远不会!但您不能让我失望……问题很简单。假如我们只需用合适的举止的假象掩藏住自己的堕落,神与人马上就能让我们无所顾忌地去想去的地方,那么‘我们’这些年轻人,我们还有什么理由选择正义、摒弃最玩世不恭的非正义呢?因为无论是常人的观点还是知识权威都是这样跟我们说的。听了他们的话后,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果谁是真正的强者,或者非常聪明,或者非常富有,或者出身豪门,那么我们根本想不出任何计谋、任何诀窍,说服他对正义产生敬意。我说的正是‘任何’。我甚至认为,就算您本人来歌颂正义,他们也会对您嗤之以鼻!

“现在我终于可以把最后的话和盘托出了。假设存在一个了不起的人——比如说您吧,苏格拉底——,有能力大声断言刚才我所说的一切都站不住脚,而且有能力根据严密知识的原则,不可辩驳地确立正义的优越性。我认为这个真正的智者本人因为性情平和,所以对非正义者只会抱有一种永不枯竭的宽容。因为经验告诉他,几乎没人会心甘情愿做正义之人。同非正义保持距离的只有两类人,一类受到神圣的内心自然的指引,另一类通晓某种科学,而这种科学非常高深,尚不为他人所知。换句话说,人数寥寥无几。在眼下的世界,那些喋喋不休厉声斥责非正义的都是胆小鬼、老年人、残疾人,也就是所有因太弱小而无法行非正义之事的人。这太明显了!只需看一看所有这些怒发冲冠反对非正义的演说家。一旦给他们以实施非正义的权力,他们立即就会享用这种权力,甚至还会‘物尽其用’。这一切都将我们带回到了出发点,也就是促使我弟弟和我不知困倦地投入到这场讨论中的原因,亲爱的苏格拉底。我头脑中有一份请愿书,本想上呈给您,这份请愿书类似:

‘哦,了不起的朋友,亲爱的苏格拉底,为什么你们这些公认的正义捍卫者,如若不是出于舆论、荣誉或奖励等可耻动机,就没有一个肯站出来鞭笞非正义、颂扬正义?而且自古代英雄时期以来即是如此。这些英雄的名言警句至今还在被人们传诵。至于自在自为的正义和非正义,它们寄居于主体之中,如同居于自己的住所,它们不具任何外形,以致人神都无法察觉到它们的存在。要根据它们对主体的实际影响来清楚解释它们的性质,这件事尚没有人做过。因此,没有人能够仅通过理智的力量证明,对于拥有它们的主体来说,非正义是恶中之恶,而正义不仅是主体至高的财富,甚至还是其内在的真理(Vérité)。然而,如果你们这些正义的捍卫者从一开始就让我们相信这个观点,在我们还是孩子时就已经把它灌输到了我们头脑里面,那么现在我们就无须相互监视,防止被舆论困扰的其他人做出非正义之举。我们每个人将自觉成为坚定的卫士,因为我们担心最微不足道的非正义之举都会暴露我们与恶中之恶的密切关系。’

“所以,下面就是我的请愿书,苏格拉底:希望我们的内心能够得到武装,保护作为主体的我们不被腐蚀。其余一切不过是某个色拉叙马霍斯——就像在那边假寐的那个——对正义与非正义的胡言乱语,在对这两者的本质差别的争论中,我认为他从一开始便已乱了阵脚。”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亲爱的阿曼达?你可真是既活泼又敏感,既悲观又坚决啊。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不要耍手腕。我奋不顾身地为平庸的见解辩护,其实只是因为受到了某个愿望的折磨,希望最终能够听到您,苏格拉底,以高尚的方式来为反面的意见辩护。是的,我强烈希望您并不仅仅满足于证明正义比非正义更高级。这两者均以纯粹内在的方式,对被它们占领的主体产生着影响,我想听到您对这些影响作出令人信服的描述。我希望彻底理解这些影响的性质;人们称一些为‘善’,另一些为‘恶’,我希望搞清楚如此命名的原因。我希望苏格拉底您抛开对他人观点和评价的所有引用,这一点我弟弟格劳孔也已经劝告过您。如果您不抛开这些纯粹外在的标记,如果不管面对正义者还是非正义者,您的观念链都搞混了‘几乎正确’、‘错误但也不确定’、‘具有可能性’、‘不确定’以及所有虚假言论之间的顺序,那么我现在就非常干脆地告诉您:我会到处跟人说,您夸奖的不是正义者,而是正义的表象,您贬低的不是非正义者,而是非正义的表象。而且对于您的工作,我会四处传播一个非常糟糕的评价:事实上,您也建议非正义者隐藏起非正义的一面,而且您看似在与色拉叙马霍斯作战,实际上,就像斯大林在莫斯科审判时说的那样,‘客观上说’,您跟他处在同一条阵线。因为所有这一切等于证明了正义没有内在价值,在任何情况下,它只对强者有利。反之,实施非正义却总能从中获利,而非正义只会损害比自己更弱一方的利益。”

“真要命!”苏格拉底大叫道,“你要像哲学的厄里倪厄斯 那样对我穷追不舍吗?还把我跟色拉叙马霍斯混为一谈!这个惩罚太可怕了!”

“嘘!”格劳孔惊跳起来,“他就在不远处!别把他吵醒!”

“这也是您的错,”阿曼达继续说,“您教导我们,正义乃善之王国的成员。您多次向我们肯定,正义之所以有利于主体,不仅因为正义的社会影响,同时首先还因为正义自身的性质。在这个问题上,您根据自己惯用的例证法,把正义同视力、听力、智力、健康及此四者的所有益处——它们真正的性质而不是舆论游戏赋予它们的益处——进行了比较。因此,我们期待您最终能让那该死的奇迹成真:先依据正义的积极行动对它进行颂扬,而这一积极行动是正义之特殊精华施加于它的承担者——主体身上的。随后再对非正义作出审判,但审判只能依据非正义对同一主体的生成过程所造成的重大损害。至于物质或社会利益,至于舆论,至于好名声或坏名声,把它们全扔到垃圾箱里吧!当然了,考虑到社会的普遍异化状况和大众传媒的宣传能力,即便看到有人先是哽咽着歌颂正义,一边为受害者哭泣一边揭露非正义,随后很快暴露出他心中所想的只是名声、舒适、安全和高薪时,我也不会随便发怒。这类人已经被‘良知’腐蚀,他坚定不移地相信,西方‘民主’社会中的小资产阶级为人类的、道德的、同情心的形象提供了无法超越的典范。他永远无法理解正义。这类人已经完蛋了,无可救药了,我们别去管他们了!但是您,苏格拉底,就算您下命令,我也一刻都不能忍受您表达这种观点,令自己形象受损。整整一生您都在颠过来倒过去地审视正义问题。在这个决定性的夜晚,如果您仅满足于告诉我们正义比非正义更高级,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您应该通过考察一者和另一者在主体身上产生的内在影响,为我们,也为您自己下个结论:一方属于善的范畴,另一方属于恶的范畴。我再补充一点,把该说的都说清楚:关于我们所有人都期待您进行的证明,正义的主体性进程是否能从外部被人或神所见,这一点完全无足轻重。最后我要说:打倒舆论!思想万岁!苏格拉底万岁!”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甚至包括突然醒来的色拉叙马霍斯,甚至包括烂醉如泥、稀里糊涂的玻勒马霍斯,甚至包括满心嫉妒的格劳孔,因为他看到了姐姐的光彩,还看到她的发言——虽然依他格劳孔之见,这发言千疮百孔——在苏格拉底眼中点燃的明显喜悦。在吵嚷的人群平静下来后,苏格拉底立刻就拾起了话头:

“啊!青春啊!疲惫的世界上不断继起的青春!你值得被阿曼达修订过的品达罗斯专门为你写一首胜利的颂歌,就像这样:

格劳孔、阿曼达这样的年轻人,他们比星空更璀璨!葡萄酒为你们如此重要的思想功绩流淌献给你们的溢美之词震惊天神。”

大家都笑起来,苏格拉底是第一个带头笑的。接着他又说:

“不过,在你们年轻人身上,的确有一些很神圣的东西,因为在以罕见的热情列举了非正义的无数好处之后,你们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相信非正义比正义更好,完全无法相信。我尤其是在观察你们的真实举止,观察你们的生活后,才提出你们‘完全’没有相信的假设。要是将来只能听你们说话,我就得多多提防了!但我信任你们。而且我越是信任你们,就越是陷入一种悖论。”

“啊!”色拉叙马霍斯突然咆哮起来,吓了所有人一跳,“它来了!苏格拉底式悖论又回来袭击我们了!”

色拉叙马霍斯跳起来,朝苏格拉底的方向冲过去,随即瘫倒,蜷缩成一团,因为疲惫,他又一次倒在了地上。

“我们的色拉叙马霍斯说得对,悖论吞噬着我。一方面,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支援正义。我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能力不够的迹象之一是,刚才同色拉叙马霍斯争吵完后,我认为自己已经证明了正义比非正义好的命题。然而我发现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们并没有觉得我有多厉害,因为你们认为一切应该从零开始。但是,另一方面,我不能够不来支援正义。别人当着我的面诋毁它,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将是对我自身存在的一种亵渎。放弃争论?不投入到混战中?不,绝不。只要我还在呼吸,还能说话,我就不会袖手旁观。必须作个了结。最好的选择还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来支援正义。但我提醒你们,我的能力很微薄。我们很有可能一败涂地。”

话音刚落,格劳孔、阿曼达、玻勒马霍斯和刚刚又活过来的色拉叙马霍斯都围在了苏格拉底周围,请求他从自身找到一切方法,对正义者和非正义者的本质,对如何真正理解将此二者对立起来的因素,进行一场胜券在握的证明。

然而,苏格拉底仿佛独自身处孤独的夜中,他不再说什么,他退席、消失于自己的表象之中。

“已经很晚了。”色拉叙马霍斯低声抱怨,随后又瘫倒在地板上,手臂交叉,开始打起呼来。 V9NepzErAZIR+RiDbxLSU+aoB0urPsqRlaeTCmqbJ3/doCEY14KywXVPCCQ8ut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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