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对永恒回归的论述预设了他对最终状态和平衡状态的批判。尼采说倘若宇宙有一个平衡点,倘若生成有最终的阶段,按理说它早就到达了这一点。但是目前和过去的状况表明我们至今未获得所谓的平衡点或最终阶段,由此证明力的平衡状态是不可能的(《权力意志》,第2部分,312,322—4,329—330)。但是为什么说如果有可能存在平衡和最终阶段,我们早应该获得了呢?这是因为尼采称之为往昔无限的缘故。逝去的时间无穷无尽,这意味着生成不可能有一个起点,意味着生成不是已然形成的事物。其实,生成不是已然生成的事物也就是说它无法最终定型。事物总处于尚未形成的状态,如果它能生成的话,它早已成为它生成的东西了。换言之,往昔是无限的,如果生成有一个最后阶段,那么它也早应该到达这一阶段了。实际上,说生成如果有最后阶段那么它早已到达这一阶段,就等于说生成如果有初始阶段那么它始终未曾离开这一初始阶段。如果生成最终可以变成某种东西,为什么它不在很久以前就结束它的生成呢?如果它是已然形成的某种东西,那么它又是如何开始形成的呢?“如果宇宙可以恒久不变,如果在它整个的进程中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存在的时刻,那么也就不再可能有生成,我们将再也无法思考或观察任何一种形式的生成”(《权力意志》,第2部分,第322,330节亦有类似论述)。尼采称以上这种观点是在“早期思想家”中发现的(《权力意志》,第2部分,329)。柏拉图曾声言如果每一件生成之物永远不可能回避现在,那么只要它存在,它就会停止生成,就是生成过程中的曾在的那一刻(柏拉图,《巴门尼德》,请参看“第二假设”——然而尼采思考得更多的是阿那克西曼德)。尼采评论道:“但每当我遇到古代的思想,我发现它总是被别的动机,通常是神学的别有用心的目的所控制。”古哲人坚持不懈地探求生成是如何开始的,它为何尚未结束,他们都是些虚假的悲剧家,只会援用渎神、罪恶和惩罚。 除了赫拉克利特以外,他们无人直面纯粹生成的思想,无人试图把握获得这种思想的机会。此刻不是“严格意义上”存在或在场的时刻,它是正在流逝的时刻,这种思想 逼迫 我们去思考生成,但完全是既无开端又无终点的生成。
纯粹生成的思想又如何可能是永恒回归的基础呢?思考这一问题只需要放弃存在与生成截然不同并完全对立这种想法,或是相信生成本身的存在。那个既无开端又无终点的生成之在究竟是什么呢? 回归即生成之在 。“说一切回归意味着生成世界最接近存在世界——这便是沉思的最高境界”(《权力意志》,第2部分,170)。沉思的问题必须换一种方式来表达:往昔如何能在时间中形成?此刻如何能消逝?流逝的时间倘若不同时是既已过去的,又是即将来临的和此刻的,它将永远不会消逝。倘若此刻不自动流逝,必须等候着另一个此刻的莅临以便令自己成为过去,那么通常意义上的过去永远无法在时间中形成,而且这此刻也不会消逝。我们不能等待,一个时刻为了流逝(为了其他时刻而流逝),必须同时是现在和过去,现在和将来。此刻必须同时与过去和将来共存。每一时刻与自身作为现在、过去和将来的综合性关系奠定了它与其他时刻的关系基础。永恒回归因此回答了 时间流逝 的问题。 在这个意义上,永恒回归不能被解释为存在之物的回归,即一或同一的回归。假若我们把永恒回归理解为同一的回归,我们必定误解了这一概念。不是存在回归,而是回归本身只要肯定生成和流逝就构成存在。不是某一事件回归,而是回归本身是由差异和多样性肯定的事件。换句话说,永恒回归中的同一描述的不是回归之物的本质,相反,它描述的是不同之物回归的事实。这就是为什么永恒回归必须被当作一种综合:时间与时间各个维度的综合,多样性与多样性的再现的综合,生成与在生成中得到肯定的存在的综合,以及双重肯定的综合。因此,永恒回归本身依赖的不是同一的原则,而是一个必须在各方面满足某个确实具有充分理由的要求的原则。
为什么机械论对永恒回归的诠释是如此蹩脚?因为它没有必然地或直接地暗示永恒回归,它导致的无非是关于最终阶段的错误推论。在它那里,最终阶段被认为与初始阶段完全一致,以至于它断言机械过程是重复经历同一类差异,这便是尼采猛烈抨击(《权力意志》,第2部分,325和334)的循环假设。因为我们不能理解这一过程如何能离开初始阶段,如何能在最终阶段再出来,并通过同一类差异重现,而不管这差异是什么样的,它其实连一次顺利通过的力量也没有。循环假设无法解释两件事:首先它无法解释同时并存的循环所具有的多样性,更重要的是,它无法解释循环内多样性的存在。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只能把永恒回归理解为某种原则的表述,这一原则被用来解释多样性与多样性的再现以及差异与差异的重复。尼采把这一原则当作他最重要的一个哲学发现,他把它称为 权力意志 。凭借权力意志,“我展示出某种特征,而这种特征只有取消机械秩序本身才能跳出这个秩序去思考”(《权力意志》,第2部分,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