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多年以来，我一直充满渴望。渴望对方回复信息，渴望一句“我爱你”，渴望男士带有爱意的关注。有伴侣时，我希望这段关系能够长久；单身时，我希望不久将有人陪伴。我的渴望无休无止，像迷雾一般笼罩着我的生活。被蒙蔽的我，视线模糊。

我曾以为自己渴望的是爱，但我错了。我执迷于爱的理念，却无视真相。那些年，我日夜问自己“何时能找到爱”，却从未停下脚步细想爱为何物。大部分人是否皆如此？课堂上我们没有学习过爱，没有对它进行研究，没有对它进行考试，或者每年复盘一次。我们被鼓励学习经济学、语法和地理，而没有被鼓励了解爱。这多么奇怪啊，我们对爱寄托了许多，却吝惜时间去理解它。就像渴望潜水，却对学习游泳兴致索然。

然而，不管我们是否费心思去琢磨它，爱都会悄然潜入或消逝在我们的生活中。每一天，它来去自如，时而残酷，时而美好。我刚看了朋友家六周大的宝宝在澡盆里扑腾的视频，而一小时后，就收到一位女士心灰意冷的邮件——她第三次试管婴儿的尝试失败了。我想到了两场订婚，一场被取消，而另一场从未发生。我听说有位朋友经历了始料未及的离婚后，努力重建生活；另一位朋友失去了一位至亲；还有一位朋友秉承傻憨憨的乐观精神，尝试拥抱新的感情。爱在我们的生活中，时而绽放，时而凋零。无法预知，无法定义。我所想的大体如此。

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是爱让我不开心。我试图理解，为何它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为何我能离开一份不喜欢的工作，却无法从一段糟糕的关系中脱身？为何我在生活的其他方面都能有决定权，却在爱里没有？为何我会以为婚姻是结局，而不是开头？我怀疑自己完全误解了爱，正如伊丽莎白·吉尔伯特（Elizabeth Gilbert）所说的“好奇心的面包屑”，这是我需要拾起和追踪的线索。

由此，过去的四年里，在名为“爱的对谈”的电子邮件订阅专栏中，我与作家、心理治疗师和专家一起，谈论他们有关爱的经历。我听人们说起对人、对城市、对诗歌、对树的喜爱。有男人说想经历更多的春宵之乐，有女人说性爱缠绵是婚姻中的梦想。我听过一段跨越不同国家、维系了二十六年的友情，听过有人在失去孩子或手足时陷入爱情，听过有人看到孩子出生在战乱地区，听过有人在孤独中寻找浪漫。每个故事都在提醒我，爱是可能的，而我对它的理解曾是狭隘的。

在进行这些对谈时，爱也在我的生活中潮起潮落。这些采访延伸了我对爱的认知，拓展了爱在我眼中的模样。但直到我在一次流产后尝试怀孕，才意识到自己要学的仍有很多。尽管我以为自己不再渴求什么，但其实三十多岁渴望有孩子和二十多岁渴望有男友存在着诸多共性。它们都让我更关注所缺失的爱，而不是已拥有的；都让我有时顾影自怜；都让我和别人相比较，并以为自己被一种人生幸福拒之门外。我曾看着周日牵手的情侣，无比羡慕，而现在，我则痴痴地看着街区公园里推着婴儿车的女性们。我渴望的对象改变了，但不停歇的寻求仍蠢蠢欲动。我开始明白，如果我依然目光狭隘，就会对爱一直有所求——男友、婚姻、孩子、第二个孩子、孙子，在此生和父母或丈夫相处更长的时间。我开始提出更多的问题。开始写这本书。

每天，你也会问自己关于爱的问题。也许你在寻找一段关系，或者在内心深处问自己是否要从一段关系中抽离。也许你正身处一段长期的关系中，思索着如何能安然度过人生风雨，永葆爱意。也许你已为人父母，但希望做得更好。也许你失去了一位至亲，而这突然间让一切黯然失色。从表面上看，每个人想从爱中获取的皆有不同。然而我发现，个体问题常常植根于三个更大的问题中：我们如何找到爱？我们如何维系爱？我们如何面对爱的失去？这些都是我在书中想要探索的。

毫不夸张地说，爱的对谈改变了我的人生。它们帮助我看穿渴望的层层迷雾，看到我人生中已经拥有的爱，它们一直都在。也让我相信，尽管爱在很多方面是不可知的，但尝试去定义它仍有必要。如同贝尔·胡克斯（Bell Hooks）在《关于爱的一切》（ All About Love ）中所写的那样，“年幼时对爱的错误定义，会让人长大后在爱里遭受考验”，而“好的定义是我们的起点，也让我们明白何处是终点”。

和学习其他技能一样，我想我们也应该更多地学习爱，因为它会决定人生的轨迹。朱利安·霍尔特·伦斯塔德博士（Dr Julianne Holt Lunstad）在研究中发现，人的社会联结与寿命息息相关，相较社会关系弱的人群，社会关系强的人群过早死亡的概率要低50%。 ^[1] 尽管人们一直对爱这一主题缺乏关注——报纸大篇幅地报道政治、金融或旅游资讯而不是情感关系，但事实上，比爱更为严肃或重要的事物少之又少。爱的缺失会带来创伤，而丰沛的爱能治愈我们。

书中的对谈既是关于爱的故事，也是关于人类相互间的吸引和失望，关于伤害和治愈，关于在自我否认时仍步履向前，关于从人生失去中寻求意义。我希望，它们带给你的会和带给我的一样多：别让你爱的人溜走；要更认真地对待爱；从被给予的人生中找到意义。

希拉里·曼特尔（Hilary Mantel）的小说《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 ）中有一个角色（在现实生活中）说：“爱比恐惧更强大，更为持久。”当我采访希拉里时，她告诉我“写作的原因之一是想弄明白这是否如此”。而这也是我的目标。比起对不确定性、对改变、对死亡的恐惧，爱是否更为强大？回答这些问题是一项永不完结的任务，而这也是我学到的最重要的课题之一：爱是终生任务，我们无法一步跳至结局。我们何其幸运，知晓这一课永不落幕？最后一页并不存在，唯有一次次的启程。这里将是其中的一次。

[1] 引自维韦克·默西（Vivek H. Murthy）的《陪伴：孤独、健康以及当我们找到联结后会怎样》（ Together: Loneliness, Health and What Happens When We Find Connection ）（个人档案书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