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过了个把月。陈熙怀把从香港带回来的裁片分派给工人加工后,刚在门店坐下,还没来得及喝上李国荣为他沏的茶,一位六十岁出头、衣装普通的男子出现在了他们的店门。
李国荣连忙起身相迎,恭谨地招呼道:“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
“进饭店吃饭,进裁缝店就是想做衣服啰!”进店后,老人家端详着挂在墙上的成衣样品说。
“欢迎惠顾,随便挑!我们用的都是进口布料,师傅的手艺也都很考究,品质绝对有保障!”李国荣指着那些样品介绍道。
“好不好试过才知道呀。”老人家不为所动地说。
陈熙怀瞟了老人一眼,也许是觉得对方外表过于普通,所以,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热情,只自顾喝茶。
“看看喜欢哪一款?”李国荣继续热情地笑道。
“这几款都喜欢,怎么办?”老人摸着那些样品,说。
“您可以先挑一两款最喜欢的做,觉得好的话,以后可以再来帮衬。”李国荣微笑着建议道。
“这主意好,”老人家欣赏地看了李国荣一眼,指着其中两款道,“就先做这两款吧!”
“好的,给您最优惠的价钱。”李国荣说,心想,这老头有点意思,接着招呼道:“要不您先喝杯茶?”
“先量尺寸吧。”老人家边说边脱去外套。
“好嘞。”李国荣赶紧取来工具,指了指桌子后面的空地说:“您这边请。”
量完身,老人家预付了费用,留下了联系电话,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做好?”
“大概两周后吧。”李国荣卷着皮尺说。
“做好了就通知我来取吧。”老人家重新穿上外套。
“做好了立马给您打电话。”李国荣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指了指旁边的茶几,“喝茶。”
“我今天还有其他事,就不耽搁了,取衣服的时候再说吧。”老人家朝李国荣和陈熙怀快速一瞥,就匆匆离开了。
“感觉这老头有点怪怪的。”老人走后,陈熙怀说。
“还好吧,挺直爽的。”李国荣看着老人离去的方向说。
两周后,老人如约来到店里取衣服。他穿上新衣,在镜子前转来转去,鼻腔不停地发出“嗯”“嗯”的声音。试穿完毕,不等李国荣和陈熙怀开口,他就主动地在茶几前坐了下来。
“卢桥是你们的朋友?”刚一坐下,老人家就率先问道。
“是呀。”陈熙怀和李国荣略带惊讶地对望了一眼,齐声应道。
“您认识卢桥?”陈熙怀问。
“他曾经给我的工厂做过运输,我们也算是朋友了。”老人家说。
“哦!”陈熙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禁联想起前段时间卢桥说要给他们介绍厂房房东的事,心想:难道眼前这个农民一样的老头就是卢桥要介绍的厂房房东?这么一想,陈熙怀不由得挺直了腰板。
“听卢桥说你们想租地方办制衣厂?”老人家喝了一口茶,问。
“是有这个想法。”陈熙怀说,“怎么样,您有这方面的资源?”
“嗯,应该有吧。”老人家神秘地笑了笑,应道。
经介绍,眼前这位老人也姓李,叫李守忻,是地道的深圳本地人。巧的是,他正是上次魏向贱介绍陈熙怀他们租厂的那个城中村的居民,而且,更为巧合的是,他才是那个厂房的真正东家。
“那个自称是厂房房东的魏某人是你们村的人吗?”了解了相关情况后,陈熙怀问。
“我并不认识这个人,而且,我们村没有姓魏的。”李守忻喝了一口茶,回味了一下,说。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能进入您的厂房?”李国荣看着李守忻,疑惑地问道。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李守忻冷冷笑了笑,道。
“您那层厂房为什么空着呢?”陈熙怀将信将疑地问。
“我之前与别人合办服装厂,合伙人有些不守规矩,被我终止了合约。”李守忻苦笑道。
李国荣和陈熙怀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我一直想把这个厂重新搞起来,”李守忻说,“所以一直在物色合作伙伴。”
“选择合作伙伴确实需要非常谨慎。”陈熙怀看了李国荣一眼,说。李国荣认同地点了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李守忻突然问道:“你们有兴趣和我一起把那个厂搞起来吗?”
李国荣和陈熙怀对望了一眼,给李守忻的杯斟满了茶,意味深长地问道:“您为什么会选择我们?”
“卢桥之前跟我说过你们的情况,我也目睹了,觉得你们还是可以合作的!”李守忻把杯中茶喝干,拇指和食指钳着杯,停在胸前,一副诚恳的样子说。
“我们倒是想做,只是手头上资金不多,恐怕会令您失望。”陈熙怀看了李国荣一眼,说。
“我需要的不是资金,而是技术和营销渠道。”李守忻双目如炬,在李国荣和陈熙怀脸上来回打量着说。
李国荣与陈熙怀再又对望了一眼,说:“这事容我们俩商量一下,回头再答复您。”
“行,不急,考虑清楚再说。”李守忻点点头,把空杯放回茶几上,顿了顿,看着李国荣问:“听卢桥说你当过兵?”
“是呀,当过几年义务兵。”李国荣无限回味地感慨道。
“一看就像是部队出来的。”李守忻露出亲切的笑容道,“我也当过兵。”
“哦,那么我应该称呼您老首长了。”李国荣触电似的,精神为之一振,挺直了腰板说。
“唉,什么首长?我喜欢他们叫我老班长。”李守忻摆摆手说。
“老班长好!”李国荣站起来向李守忻敬了一个不算标准的礼,问道:“您是哪年退伍的?”
“对越自卫反击战胜利后就退了。”李守忻一副得意的样子说。
“真羡慕您,有机会为国上战场。”李国荣敬佩道。
“没什么好羡慕的,要不是人家欺负到咱家门口来,谁也不愿意打仗。”说着,李守忻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布袋,从布袋里掏出一个树根状的烟斗,再搓出一团烟丝把烟斗填满。李国荣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替他点着了烟斗。李守忻深深吸了一口烟,满足地说:“还是现在的和平日子好啊!”
“是呀!不过,没有您这些前辈的流血牺牲,哪来今天的和平日子?”李国荣注视着李守忻沧桑的脸颊,由衷地说。
三人再又聊了一会儿,李守忻吸完了一斗烟,将烟斗在烟灰缸上敲了敲,撩起衣角搓了搓烟杆,利索地站了起来,说:“我走了。你们想好了随时给我电话。”
李守忻走后,陈熙怀和李国荣反复推敲了一番,又向卢桥进行了证实,最终决定先去现场看一看,再做决定。
第二天,李国荣和陈熙怀来到了李守忻的厂房。李守忻把厂房的具体情况向他们做了详细介绍,开诚布公地说明了他的合作意向:他本人提供厂房和缺口资金,李国荣负责技术,陈熙怀负责外资和境外业务。
“您这么好的条件,想跟您合作的人应该不少,为什么偏偏选择我们呢?”陈熙怀再次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这你得感谢卢桥,是他向我推荐了你们。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们做的东西符合我的要求。”李守忻说。原来,李守忻打算开办的并不是普通的服装厂,而是一个以唐装为主打产品的具有民族特色的服装厂。这也是他之前慕名来到“国荣裁缝”定做唐装的原因,他那是想看看李国荣他们的工艺究竟如何,结果让他相当满意,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洽谈。
对于李守忻的话,李国荣和陈熙怀依然将信将疑:如果李守忻是当真的,这不失为一个大好的机会,简直可以用“柳暗花明又一村”来形容。但他们担心的是,眼前这个老头是否可信?他会不会是另外一个邱震摇或魏向贱?
李守忻仿佛看透了李国荣和陈熙怀的心思!也许是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李守忻把他们领到了家里,向他们展示了厂房的产权证书和相关证明文件。据李守忻自己介绍,这个厂房是他利用特区建设土地征收补偿款建造起来的,属于他家的私有房产。看来厂房是没问题了。
消除了对厂房的疑虑后,李国荣又担心起产品来。
“唐装在国际上有市场吗?”李国荣疑虑道。
“具有鲜明中国元素的产品在国际上不乏市场。”陈熙怀说。在国际市场这一块儿,他是最有发言权的。
李国荣信服地点了点头。
“不过,据我所知,办合资企业,境内合营方不能是个体,你符合这个条件吗?”陈熙怀问李守忻。
“这个没问题。”李守忻说,“我们把厂挂靠在村股份公司里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
“这样做,在管理和利润上会不会对我们不利?”陈熙怀问。
“管理上不受影响,只要合法经营就行;至于利润,也不受影响,交点管理费就行。”李守忻说。
“那就好。”李国荣点着头说。他对眼前这个老班长是越来越有亲切感了。
“既然如此,我没意见。”陈熙怀说。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李守忻看看李国荣,再看看陈熙怀,说。
“就这么干吧!”李国荣和陈熙怀对望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
三人当即就把合作细则敲定了下来。中午,李守忻留陈熙怀和李国荣在家里吃了个便饭。
刘琳对陈熙怀又要与别人合作办厂的事似乎并不看好,不过也没有反对,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前车之鉴。不要把最后那点柴米钱都赔进去了!”
刘琳所说的柴米钱并非刻薄话,只是这个时候陈熙怀确实拿不出太多的钱来投资。虽然李守忻这个厂房原本就是制衣厂,不仅留有整套可以直接使用的制衣设备,厂房的装修、格局、消防等也都无须改动,节省了不少前期投资,而且,李守忻看似家底丰厚,这边的硬件投资他自己就能轻松解决。但由于是合资企业,陈熙怀作为外资方,他的投资必须以外汇的形式从境外汇入,这一点李守忻就爱莫能助了。最后,陈熙怀向包括卢桥在内的朋友东借西凑,才筹够了投资款项。
他们给这个厂取名为“国熙服装厂”,办下执照、招齐工人后,直接就开工生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