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到周五,陈熙怀一个人在深圳,虽然有卢桥这位老友邻居,但卢桥经常出车不在家,有时候陈熙怀闷起来想找个聊天的人都没有。自从认识了李国荣之后,陈熙怀终于找到了一个固定的消遣处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他几乎每天都会到李国荣店里喝茶聊天。他来到时,如果李国荣正忙着,陈熙怀就自己动手泡茶;如果李国荣手头没活,就会亲自给陈熙怀泡茶。这样一来二往,两人渐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通过交往,陈熙怀了解到,李国荣是个退伍军人。这更使陈熙怀放心与之交往了——在他印象中,军人是忠诚可靠的代名词。他们后来甚至谈及了合作做生意的设想,而给他们启发的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
这天,陈熙怀下班回来刚过罗湖桥,他的内地手机就收到了李国荣留的短信,说他老家托人带了些山猪肉来,约他晚上去他店里吃饭。这个信息应该是一早就发了的,只是陈熙怀在香港时内地手机没信号,所以没接收到而已。平时闲坐倒无所谓,但人家特意邀请过去吃饭,总不能两手空空吧!陈熙怀心想。此时,他正好路过中国免税店,于是就进去买了一瓶轩尼诗VSOP和一条万宝路香烟作为手信。
陈熙怀先回家把背包放下,然后换上休闲服和便鞋,拎着免税店买的烟和酒来到李国荣店里。李国荣租用的这个地方分上下两层:首层面积较大,前面大半部分是店面,后面小半部分是厨房和浴室;二层空间较小,用作卧室。
陈熙怀一进店门,就闻到了浓郁的焖肉味道,大声说道:“好香。”
李国荣正在后头狭小的厨房里做菜,听见陈熙怀的声音,探出头来招呼道:“来了?马上就好。你先喝茶。”
“动作蛮专业的嘛!”陈熙怀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李国荣起劲地翻动着炒锅的样子,笑道。
“属于有姿势没实际的那种。”李国荣翻着炒锅,自嘲道,然后对趴在缝纫机上写作业的两个小孩说,“你们把茶几收拾一下,摆碗筷,准备吃饭。”
建武应了一声,放下作业,和建芳一起把茶几收拾好,摆好碗筷,把已经做好的菜端了出来。不一会儿工夫,李国荣端出了主菜,也是最后一道菜——红焖山猪肉。
“喝点吧?”大家都坐下后,李国荣从茶几底下拿出一瓶皖酒王,晃了晃,说。
“我也带了酒来。”陈熙怀拿出袋子里的洋酒说。
“请你吃个便饭你还带酒来?太见外了。”李国荣摇摇头道,“你喝什么?洋的还是白的?”
“洋的吧,我喝不惯白酒。”陈熙怀说。
“好,虽然我平时不喝洋酒,但今天陪你喝。”李国荣说。看样子,他今天兴致很高。
就在两人准备碰杯开喝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不是来缝补衣服的,而是拿出一套剪裁好了的西装衣料(业内称之为“裁片”),问李国荣能不能帮他缝制成衣。李国荣翻看了一下裁片,说单凭手艺,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他没有电动锁边机,所以封边接口做不了工厂那种效果,“这么好的布料,就不要糟蹋了,找一家专业的裁缝店加工吧。”李国荣说。
那人一听,竖起大拇指道:“师傅果然识货,我这裁片是从香港带回的。”原来,这位仁兄刚从香港回来,他手中拿的这套西装裁片是他在香港住酒店时,酒店客服推介给他量做的。他当时见布料是进口毛料,品质不错,价格又便宜,就让裁缝师傅给他裁剪了一套。量好身,布料裁剪好了,算账时才发现,虽然这些布料不贵,但缝纫费却很贵。这位仁兄气不过,就将裁片带回了深圳。“我就不相信深圳找不到缝制衣服的地方。”他当时气愤地说。
叙述完经历后,来客兴奋且遗憾地说:“既然你这边缝制不了,我只好到别处去问问了。”
打发走客人后,李国荣重新入座,开始吃晚餐。两人边喝边聊。几杯酒下肚后,李国荣说:“其实,刚才那种情况以前也碰见过,你们香港像这种量身定制西服的业务很多吗?”
“嗯,量不少,”陈熙怀的本行是服装业,对这块儿非常了解,“香港的服装业在国际上有很好的声誉,很多外来游客都喜欢在香港量身定做衣服,为了迎合旅客的需求,当然了,也是为了增加生意,大多高档酒店都向游客提供或推荐量身定制衣服的服务。”
“但是,按照刚才那位客人所说,香港的人工成本这么贵,有利可图吗?”李国荣一边给陈熙怀斟酒,一边若有所思地问。
“别忘了香港是个国际旅游城市,每年有不少欧美游客。人工成本相对于内地是贵些,但对于欧美游客来说,那就好cheap(便宜)了。”陈熙怀摆摆手说。
“嗯,喝酒!”李国荣碰了一下陈熙怀的杯子,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可不可行?”
“什么想法?”陈熙怀放下杯子,夹了一块拍黄瓜放入口中,嚼着问道。
“如果把香港的这些订单拿到内地来加工,内地人工成本这么低,岂不是利润更大?”李国荣以前曾在来料加工厂工作,来料加工厂就是这么一种运作模式,他也一直琢磨着有一天能涉足这块儿生意。
“嗯,那肯定。”陈熙怀咽下黄瓜,咂了咂嘴巴,说。
“你有没有兴趣搞一搞这方面的业务?”李国荣往陈熙怀的碗里夹了一块猪肝,看着对方的眼睛问。
“我?搞这种量身定做服装的业务?”陈熙怀做了个谢谢的手势,眼睛斜斜地瞟着李国荣,细细品味着他的话。
“是呀,把订单拿到深圳来做。”李国荣紧紧地盯着陈熙怀的眼睛,双眼闪烁着期待的光。
“把订单拿到深圳来加工?”陈熙怀重复李国荣的话问道。
“嗯。”李国荣坚定地点了点头。
“唉,哪有这么容易啊!”缓过神来后,陈熙怀摆摆手道,“当中涉及很多问题,比如这边的场地、设备、人手等。”
“只要你能把订单接到手,并且将衣料裁片带到深圳来,这边的事情不用你管。换言之,你负责香港的订单及过关的业务,这边加工的事由我搞定。”李国荣轻轻敲着茶几说。
陈熙怀往椅背上靠了靠,向后捋了捋头发,思量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听起来好像可行。”
“我看完全可行。”李国荣信心满满地说,“你以前干这行的,门路熟,人手应该也有,接订单应该没问题吧?”
“订单肯定没问题!招揽几个以前的裁缝工人,我们就可以开干了,反正他们很多都因为金融风暴工厂倒闭,失业在家,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就业机会呀。”陈熙怀说。
“没错,一举两得。既可以帮助别人,又可以开拓生意路子。”
“那么,你呢?如果我们真做的话,你打算怎么样开始?”
“如果你能确定下来,我计划租一间民房,购买几台旧的多功能电动缝纫机,找几个熟练工人——就找我以前的同事,就可以开始了。”李国荣跃跃欲试。
“不需要领取牌照吗?”
“我们做的家庭作坊式的加工,无须牌照。”
“行吗?”
“行,我有些朋友就是这么给大厂做代工的。”
“嗯,看似不难。”听了李国荣的话,陈熙怀也蠢蠢欲动。
吃完晚饭,已经将近晚上九点,一瓶1升的洋酒,两人干掉了四分之三。建武把餐具收拾进去清洗,腾出茶几给父亲泡茶。
李国荣泡了一壶上好的凤凰单枞,给陈熙怀斟了热腾腾一杯:“来,喝杯茶解解酒!”
陈熙怀端起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一饮而尽。“啊!真舒服!”露出一副享受的样子,瞟了一眼瓶中剩下的四分之一的酒,带着几分醉意说:“其实我们可以把剩下的那点酒也干掉!”
“留着下次喝吧!趁清醒,我们商量一下生意上的事吧。”李国荣抹了抹包公一样的脸,认真地说。
“好。”陈熙怀拍了一下大腿,雄心勃勃地应道。
两人越谈越投机,越谈越觉得可行,最后居然就这么愉快地把事情给敲定了。
周末,刘琳和晋豪回来了,陈熙怀把要与李国荣合作做生意的事告诉了刘琳,本想让她也替自己高兴一下,没想到刘琳听了之后,不假思索地冷笑道:“跟一个在街边补衣服的人合作做生意?沦落到这种地步,你至于吗?”
陈熙怀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时无言以对。
“你机场的工作怎么办?”刘琳瞟了陈熙怀一眼,意识到自己的话伤了对方的心,于是用像是安慰又像是关心的语气问。
“打算做完这个月就辞掉。”陈熙怀说。
“一个替你改裤子的人,什么底细都不清楚,你觉得可信吗?就不怕被骗了?”
“我觉得没问题。再说了,投资不大,没什么可被他骗的。”
“既然如此,你自己看着办吧!”刘琳耸了耸肩,说。
月底,陈熙怀与机场结清了工资,办妥了离职手续,开始了他的另一段人生。他招揽了两个相熟的裁缝师傅,在旺角租了一个只能摆下一张桌子的铺位,挂了一个“熙怀裁缝”,就开始营业了。
深圳这边李国荣开始得更早。他就在陈熙怀居住的小区租了一套房子,通过熟人从二手市场采购了几台多功能缝纫机,利用原来在服装厂工作的关系,挖了几名手艺好的衣车工人。一个服装加工小作坊就办起来了。
凭借原来在服装界的人脉,陈熙怀很快就跟香港多家酒店建立了联系。这些酒店源源不断地向“熙怀裁缝”推送客户,加上其他一些自由散客,“熙怀裁缝”的订单多得远远超出了他和李国荣的预料。
陈熙怀在香港接到订单后,上门给客户量好尺寸,提供布样给客户挑选布料,裁缝师根据顾客尺寸和所选布料在香港裁剪好,做好标识,由陈熙怀亲自携带过关,送到深圳李国荣的作坊加工成衣,再由陈熙怀带返香港交到客户手上。业务环环相扣,哪个环节稍微出点问题,掉了链子,整个业务流程就会受到影响。这项业务,过海关这个环节至关重要,也是风险最大的。如果海关以超出旅客自用合理数量为依据,将裁片扣下或禁止入境,裁片无法及时送到李国荣的作坊加工,那将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其实,如果单纯从成本的角度出发,陈熙怀可以将裁剪环节一并在内地完成,这样就无须在香港租用铺位,可以省下一笔不菲的费用,但那样子做的话,需要将布匹完整地带回深圳,而布匹是需要征收关税的。陈熙怀在香港将布料裁剪好了之后再带入深圳,商品特征不明显,不容易引起海关注意,相当于打了个擦边球。
不过,这种擦边球是有代价和风险的,就是过关时经常会被海关盘查,久而久之,关员几乎都认识他陈熙怀了,甚至一见到他,就直呼:“裁片佬,过来检查!”一段时间下来,整得陈熙怀都有过关恐惧症了。有一次,一位海关科长在给他办理手续时,提醒他这种模式并非长久之计,建议他正儿八经地注册工厂,领证合法经营。他回来与李国荣商量,两人都觉得海关科长说得有道理,如果想做大做强,还是要注册办厂。于是,他们一边做着目前的生意,一边盘算着,等攒够资本后就立马注资办厂,而就在这个时候,李国荣的一个老乡及时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