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生计,陈熙怀在香港机管局应聘了一份工作。新工作主要是负责机场候机楼内的日常杂务管理。从一个公司老板到一个公司的小职员,从管别人到被别人管,从别人看他的脸色到他看别人的脸色,这种角色转换,让陈熙怀充分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佣人了,刘琳当起了全职太太,负责一家三口的饮食起居,以及晋豪上学的接送。对一个被人伺候惯了的富太太来说,买菜做饭洗衣这些日常家务简直比画画还要难。刘琳的这双手,以前只会做些涂脂抹粉、敷面膜的事,现在让她做饭炒菜,她甚至不知道炒菜时究竟是先放油还是先放盐,煲饭时忘了放水的事也是时有发生,做出来的菜不是盐多放了就是水少放了,要么咸得发苦,要么焦得无法下咽。陈熙怀下班回家后亲自下厨重新烹饪是常有之事。
对于刘琳而言,居住空间变狭小了,除了人变得烦躁、容易发脾气之外,夫妻生活也是一个不好处理的问题。新居只有一间卧室,而且只有一张上下层的床,儿子睡上层,刘琳和陈熙怀睡下层,为免影响晋豪,晚上他们来“性趣”的时候,无论多么猴急,都忍住等晋豪睡着了才行动,即便是这样也还是爆雷了。一天夜里,夫妻俩的狗爬式正整得欢,趴在丈夫身体下的刘琳扭头一看,借着窗外的微光,发现睡在上层的儿子正探出头来,默默地看着他们。赤身裸体的刘琳羞得尖叫一声,一把推开陈熙怀,狼狈地钻进了被窝里。陈熙怀反倒豁达,毕竟都是有把的嘛。他保持跪势,与儿子对望了数秒,才抓起做爱时刘琳垫下体的浴巾遮住私处,挪到床沿,伸手想去摸晋豪的小脑门儿,谁知晋豪却像是害怕,又像是生气了似的缩了回去,一股脑儿钻进了自己的被窝里。
令陈熙怀夫妻没想到的是,经历了这件事以后,晋豪见了陈熙怀就像见了陌生人似的,远远避开,对刘琳也不再亲近了。以往刘琳送他上下学,他总是紧紧拽住刘琳的手,兴奋地甩着、蹦着。现在,他要么远远地走在前头,要么没精打采地落在后头。另外,据老师反映,晋豪近期在班上无论是纪律还是功课,表现得都不尽如人意,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对女同学接近自己有强烈的抗拒行为。刘琳对此非常自责,对夫妻生活从此变得讳莫如深。陈熙怀每次想和她亲热,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久而久之,陈熙怀心里渐渐地有了想法,认为刘琳是因为他生意失败了,嫌弃他,借题发挥,刻意与他疏远。陈熙怀因此性情大变,终日长吁短叹,要么悲恸落泪,要么大发脾气。刘琳对此非常反感,以至于夫妻关系渐行渐远,这让陈熙怀更加苦恼和焦虑。
这天周末,陈熙怀提议一家人到郊野公园去徒步,刘琳愉快地答应了。现在住的房子小,刘琳也不愿意老待在家里,想到外面去透透气,过个家庭日,趁机修复一下夫妻关系。
吃过早餐,一家人就出门了。陈熙怀背着一个大号背包,里面装着刘琳为徒步准备的食品、水和水果。刘琳一手撑着花伞,一手拎着晋豪的小水壶。晋豪还是不肯牵妈咪的手,默默地走在陈熙怀与刘琳之间。
他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来到了位于天水围北的一块湿地,这是新界就近的一个热门露营地,每逢周末,这里都会迎来众多徒步或露营的市民。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气温宜人。市民或三三两两在横穿湿地的小道上自由散步,或在山坡下的草坪铺一块油毡布,围坐在一起野餐。
在湿地小径上只走了一圈,刘琳就感觉腿脚酸软,走不动了。
“找个地方坐下来喝口水、吃些水果吧。”刘琳手撑着腰,喘着气说。
陈熙怀环顾了一下四周,指着不远处位于湿地边上的草坪说:“我们到那边歇息吧。”
来到草坪上,陈熙怀从背包抽出一块床单般大小的油布,刚在草地上铺开,刘琳就迫不及待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拧开晋豪的水壶,呼唤晋豪过来喝水。
晋豪自顾在湿地边上拨弄着水草,全然没有理会刘琳的呼唤。陈熙怀只好上前将他抱了过来。晋豪应付地喝了一小口水,就挣脱了陈熙怀,独自回到刚才玩的地方去了。
陈熙怀和刘琳曲肘支撑着头部,相对侧卧着,远远地看着晋豪玩耍。陈熙怀看看远处的晋豪,再又看看眼前的刘琳,这对母子曾经给了他许多欢乐,他们一直是他奋斗的动力!刘琳长得非常美!陈熙怀记得初遇她时,她是那样清纯:身穿素色连衣长裙,苗条适中的身材,轮廓清晰的脸,及肩的长发,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起来比阳光还灿烂。陈熙怀对她是一见钟情,为了追求她,花了不少心思,失眠了不知多少个夜晚!在众多追求者当中,陈熙怀除了初生牛犊不怕虎以及有几分帅气之外,并没有什么优势。他们当时在同一家服装公司工作,陈熙怀在经营部当销售助理,刘琳是行政秘书,由于业务的原因,两人时有接触。不过,当时刘琳心里已另有其人,是她的大学同学,男方各方面的条件都很优越,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所以陈熙怀那时充其量只是一厢情愿而已。后来,刘琳的男友举家移居国外,男方绝情地结束了与她的恋情,给她的精神带来了巨大的打击。陈熙怀这才得以乘虚而入,并最终抱得美人归。陈熙怀并没有让刘琳失望,婚后不久,他就从原来的公司辞职,单飞创业,成立了自己的服装贸易公司,凭借着自己的勤奋与能干以及服装贸易上下游的人脉关系,很快就在与同行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生意一帆风顺,越做越大。恰逢此时,他们的儿子晋豪出生。为了表示对太太的感谢和对儿子降生的庆贺,陈熙怀花巨资在山顶购置了一栋别墅。生意兴隆、儿子降生、新居入伙,这一年陈熙怀感觉仿佛到了人生的高潮!而刘琳也从此在家里当起了富太太。几年来,陈熙怀的生意一直顺风顺水,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金融风暴,却将陈熙怀多年的打拼所获化作了泡影,他被命运打回了原形,最后,除了妻子和儿子之外,他几乎一无所有!
虽然经历了命运变故和岁月的磨砺,但刘琳看起来依然美得超凡脱俗:一张轮廓鲜明、线条流畅的脸,晶莹的双眸,剑一样的眉,隽秀的鼻子,热情诱人的双唇,如今看起来,魅力依然丝毫不减当年!陈熙怀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想要吻一下刘琳,但刘琳却条件反射般举手将他隔开了。刘琳这个下意识的举动把陈熙怀给激怒了,他猛地蹦了起来,指着刘琳吼道:“你既然这么讨厌我,走呀,赶紧走呀!”声音之大,把旁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刘琳窘得满脸通红,压着嗓子连声道:“你干什么?你不要脸,我和晋豪可要脸。赶紧坐下来!”
“心都没有了,还要脸做什么!”陈熙怀不依不饶地大声道。
刘琳刚要央求陈熙怀住嘴,却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喊道:“谁家的孩子落水了!”
听见喊声,夫妻俩不约而同地朝晋豪所在的方向望去,惊恐地发现晋豪已落入水中,如落汤鸡般拍打挣扎。
“晋豪!”陈熙怀大喊一声,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刘琳也声嘶力竭地喊着晋豪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
陈熙怀跳进湿地,将晋豪抱起,晋豪在他怀里不停地哭喊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我不要!”真不知道他是失足掉下去的,还是因为见父母吵架,赌气故意跳下去的。但,没想到的是,这次落水事件居然给他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障碍,从此,他对河海湖泊均望而却步。
随后赶到的刘琳一把从陈熙怀手中抢过浑身湿透的晋豪,泪涟涟地对着陈熙怀吼道:“你差点儿害死我们的儿子,你知道吗?”说完,抱着儿子拔腿就跑。陈熙怀匆忙收拾好东西,快步跟了上去,但当他追到马路边时,刘琳已带着晋豪坐的士不顾他而去了。
刘琳没有回家,而是带着晋豪直接去了母亲家。刘琳的母亲已经六十多岁了,体形微胖,满头白发,丈夫早年去世,刘琳结婚后,她就一直独居。母亲居住的是公屋,空间也并不宽敞。陈熙怀生意失败前,刘琳多次劝母亲搬过去同他们一起住,但母亲不愿意搬离与丈夫居住多年的房子,所以一直没有应允。
看见女儿带着浑身湿透的儿子突然到来,母亲先是愣了愣,随后赶紧把他们让进屋里,收拾卫生间给晋豪清洗。刘琳平日时常带晋豪过来看望他外婆,因而在这里备有她和晋豪换洗的衣物。
母亲从刘琳的表情看出,女儿肯定又是和陈熙怀吵架了,也就没多问,反正以前也有过此类情况。按照以往的经验,最多不过两天,要么陈熙怀过来将他们接回去,要么他们灰溜溜地回去。然而,这次她估计错了。
晋豪刚清洗干净,陈熙怀就打来了电话,但刘琳不肯接,母亲接的电话。陈熙怀在确认了刘琳母子在岳母家之后,当即松了一口气,然后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听得出,陈熙怀非常懊恼。母亲把话筒伸向女儿,说:“熙怀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刘琳隔空大声应道:“我们不回去了!”
“傻孩子。”母亲轻责了一句,转而对着话筒说:“熙怀,别理她,要不晚上你过来一起吃饭?”
“我不想见到他!别让他过来!”刘琳继续隔空喊道。
刘琳在母亲家过夜也是常有的事,陈熙怀并没在意,对岳母说:“既然她不想见我,那么我就不过去了,让她冷静一下吧。”
回家后,陈熙怀非常懊恼,觉得自己当时确实没有必要反应那么激烈,以至于当众同刘琳吵架。不过,他相信,最迟第二天晚上刘琳肯定会带着儿子回来,因为后天就是周一了,晋豪要上学,他的文具书包都在家里呢。
不过,陈熙怀这一次也猜错了。到了周日晚上,已将近九点钟了,刘琳和儿子仍然没有回来。正当陈熙怀既纳闷儿又着急之际,电话响了,陈熙怀赶紧拿起话筒。是儿子晋豪打来的。
“儿子,你和妈咪几点回家?”陈熙怀迫不及待地问。
“妈咪说我们今天不回家了。”晋豪吞吞吐吐地说。
陈熙怀怔了怔,说:“可是,你明早要上学呀,你的书包和校服都在家里呢,你们今晚不回来,明天怎么上学呢?”
“妈咪叫你现在把我的书包和校服送到外婆这边来。”从语气可以听出,晋豪也很不情愿。
“这样子呀?”陈熙怀失落地应了一句,“好吧。”
陈熙怀把晋豪的校服、书包送到岳母家楼下,没等他上去,刘琳就噔噔噔地独自跑下来取了。见到刘琳,陈熙怀上前正想说几句道歉的话,但刘琳侧着脸避开他的目光,一把夺过包裹,头也不回就上楼去了。
见女儿独自一人回来,母亲很是过意不去,说:“也不叫熙怀上家里来坐坐?”
刘琳哼道:“要不是为了拿晋豪的书包和校服,我都懒得见他了,还让他上来坐?”
陈熙怀在楼下徘徊了一阵子,最后悻悻地独自回家了。他不知道,就在他在楼下徘徊的时候,晋豪一直在楼上隔着窗户默默地注视着他。
刘琳带着晋豪在母亲家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其间,陈熙怀无论是打电话还是上门,刘琳都一概不予理会,把陈熙怀折腾得心烦意乱。
对于刘琳的事,母亲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知道女儿究竟想要干什么!母亲很了解刘琳的性格,刘琳外表文弱,但骨子里倔得很,只要她认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改变她,这就是当初她为什么会抛开众多条件更为优越的追求者,不顾她的善意提醒,执意要嫁给陈熙怀的原因。当然,婚后几年,事实证明刘琳并没有看错人,至于后来陈熙怀生意失败,这并不是陈熙怀个人的原因。婚前她一再要女儿慎重,那是她作为母亲应尽的职责,但既然已结了婚、生了儿子,她就不仅仅是希望女儿幸福了,还希望她能秉守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和妇道。
算下来,不知不觉今天已是第二十一天了,晚饭过后,刘琳洗了碗筷,刚收拾好厨房,电话就响了。大家都猜到,这肯定又是陈熙怀打来的电话。母亲拿起话筒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果然是女婿的声音。
母亲把话筒伸向从厨房出来的刘琳:“熙怀的电话。”
刘琳嫌弃而干脆地应道:“不听。”
母亲摇摇头,转而对着话筒说:“熙怀,别急,让她再冷静一阵子吧。”然后把话筒递给电视机前的晋豪,“来,跟爹地说说话。”
晋豪刚要伸手接电话,刘琳快步上前,一把将电话盖上,不让晋豪接听。母亲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说:“你究竟想做什么嘛!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要折磨他到什么时候?一家人,干吗要这样相互煎熬?”
刘琳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其实,她心里也没有什么方向和打算,既没有想过要与陈熙怀离婚,也没有与他和好的念头,只是一见到陈熙怀,甚至是一听到陈熙怀这个名字,她立马就不由自主地烦躁起来。
生意的失败对陈熙怀的打击非比寻常,那种感觉就好比一个人在一座桥上走着走着,桥突然断了,前行的路没有了,心窗瞬间被乌黑的浪涛完全淹没而绝望。他之所以能挺过来,全因心里还有刘琳和晋豪。他们就好像黑暗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他的心窗,使他在绝望中找到了一丝眷恋与不舍。尤其是刘琳,她就是他人生奋斗的动力。只要有刘琳,他就觉得人生尚有奔头,如果没有了刘琳,或者说刘琳不爱他了,那么,他的精神世界马上就会坍塌。这就是为什么当他觉得刘琳嫌弃他时,立马就性情大变的原因。刘琳这次闹别扭,起初,陈熙怀并无多想,因为是他自己的过错造成的,同时,他以为只要自己主动认错,过几天,等刘琳气消了,也就没事了。但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刘琳不仅没有半点言归于好的迹象,反而给他的感觉是渐行渐远,如此一来,陈熙怀就不再淡定了,内心愈发胡思乱想。都说人在遭逢挫折时特别容易产生负面情绪,特别容易自卑,也特别容易想歪。刘琳与他分居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他心理上所能承受的上限。他断定刘琳确实是要离开自己了。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脑海里就开始从以往的细节中寻找支持他这一想法的证据,结果越找越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刘琳要走之心早已有之。这个想法对陈熙怀而言是致命的!生意失败导致妻儿受苦的歉疚,加上确定刘琳要离去所感到的绝望,在这双重重压之下,陈熙怀的精神大厦终于坍塌了。他的内心跌宕起伏,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愤怒、悲戚、自怜和平静,因刘琳的背弃而感到愤怒,因时运不济、生意失败而感到悲戚、自怜,最后又因为爱而恢复了平和。“如果这是她的选择,如果她离开我能过得更好,那就让她去吧。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子了。”陈熙怀叹了一口气,心灰意冷地叨念道。
陈熙怀干干净净地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把门窗关好,打开煤气阀门,拿出家里仅剩的一瓶两斤装白兰地,靠在床上,对着瓶嘴,麻木地一口接一口地喝了起来……
老人家睡眠浅,刘琳的母亲首先听见电话铃声。她艰难地从床上支撑起来,看了一眼挂钟,自言自语道:“这么夜深还打电话来,有什么急事吗?”她猜想这应该是女婿陈熙怀打来的。
刘琳也被电话吵醒了,气鼓鼓地对母亲说:“我来接,看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边说边从床上翻身而起,冲向电话机。她也认为这是陈熙怀的电话无疑。
刘琳操起话筒,劈头就一句:“你想干什么?”
对方沉默了一两秒,然后礼貌地问道:“请问是刘琳女士吗?”出乎刘琳的意料,对方居然是个女的。
刘琳怔了怔,随即反问道:“请问你是?”
“你好,我这里是屯门医院急诊科。”对方说。
一听见“医院”二字,刘琳当即就头皮发麻,一种不祥的预感从脑海一闪而过。她忙不迭问道:“我是刘琳,请问有什么事吗?”
“陈太太你好,你先生煤气中毒,正在我们医院抢救,请家属尽快过来一下。”对方说。
刘琳一听,当即惊叫一声,近乎语无伦次地连声追问道:“怎么会这样子的?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严重不严重?”
“目前病人仍处于昏迷,医生正在全力抢救。”说完,对方就挂了。
“怎么会这样子?”刘琳拿着嘟嘟响的话筒,脑袋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已从刘琳适才的通话中得知陈熙怀出事了,手忙脚乱地说:“还愣着干吗?赶紧去看看呀!”
刘琳用手按住胸口,使劲地呼吸了几口气,喘着气说:“妈咪,你在家看着豪仔,我立马去屯门医院,明天可能要麻烦你送豪仔去上学了。”
“豪仔你就不用担心啦,去吧。”母亲对着门口甩甩手催促道。
刘琳披上外套,拎着手袋,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晋豪也被吵醒了,用手支起半截身子,一脸惶恐地目送着刘琳离去。
刘琳来到医院时,陈熙怀还未脱离危险,仍在ICU(重症监护室)抢救。据医生介绍,初步可以断定是一起煤气自杀事件。刘琳在护士的指引下,补办了陈熙怀的医疗手续,然后木讷地坐在ICU门外的长椅上,等候抢救结果。此刻的她心情异常复杂,说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没想到陈熙怀居然懦弱到这种地步,居然做出这等不负责任的事!理智上,她希望陈熙怀能跨过这道鬼门关,但心里却隐隐约约对他有一种鄙视和厌恶,还真巴不得他就这样死去了算了。
不知过了多久,主治医生一边摘着口罩,一边从ICU走了出来。一见到医生,刘琳连忙起身,迎了上去,焦急地问道:“医生,我先生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松了一口气,既像是如释重负,又像是安慰,道:“总算抢救过来了。”
刘琳一听,捂着胸口,对着医生深深地鞠了个躬:“感谢医生。”
隔着玻璃,她看见陈熙怀躺在病床上,鼻子插着氧气管,手指、胸口都连接着仪器,样子非常虚弱。这副模样,让刘琳既生气又怜悯,她连连摇头道:“真是自讨苦吃。”
陈熙怀迷糊着眼睛,他应该也看见刘琳了,手指轻微动了动,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懊悔,泪水顺着眼角直流。
昨夜,那瓶白兰地还没喝完,他就已昏迷过去了。也许是他命不该绝,他家对门住的是一位消防员,当时正好扛着一把大的老虎钳下班回来,就在他站在家门口准备掏钥匙开门时,隐约闻到陈熙怀家里散发出一阵浓烈的煤气味。职业的本能告诉他,这种煤气气味的浓度很不正常。消防员把鼻子贴近门缝嗅了嗅,当即断定,屋内正发生严重的煤气泄漏,便对着楼宇内大喊数声:“漏煤气了,赶紧撤离!”随即,用手中老虎钳迅速砸烂陈熙怀家的门玻璃,冲进厨房,关上煤气阀,打开所有窗户,一转身,发现了昏迷在床边的陈熙怀,于是二话不说,一把将他抱到楼下。闻声赶来的邻居已协助拨打了“999”。不一会儿,救护车、消防车长鸣着警笛接连赶到。陈熙怀被送到了离家最近的屯门公立医院抢救。警察根据住户及相关联系人信息找到了刘琳。
陈熙怀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其间,以前的助理林亨里陪同刘琳来医院探望了他好几次;也有几个新朋旧友相继来看望过他,当中有一个叫卢桥的,是陈熙怀以前公司的跨境货柜车司机。卢桥从事深港跨境运输已有十多年的时间,曾经替陈熙怀的公司在深港之间拉过货。在卢桥处于人生低谷时,陈熙怀曾经帮助过他,助他渡过了难关。卢桥对陈熙怀一直心存感激,两人私交甚好。卢桥娶了一个内地女子做老婆,在深圳买了房,育有一女。
就在陈熙怀出院前一天,卢桥来了。一进病房,卢桥就惊讶地叫道:“陈总,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呀!”
虽然生意失败,却依然受到旧属的敬重,对陈熙怀来说确实是一种安慰。他无奈地摇摇头,道:“一言难尽呀!”
陈熙怀已基本康复,精神状况与平常无异,与卢桥在病房里聊了将近两个小时。虽然有些细节陈熙怀没有一一详述,但卢桥还是能体会到他目前的心情和处境。生意失败,生活环境落差大,夫妻感情出现了裂痕,这就是陈熙怀今天所面临的困窘。
“陈总何不考虑一下到对面去发展?”卢桥指了指北面。
“你是说深圳?”陈熙怀问。
卢桥点了点头。
“在香港尚且如此,在那边人生地不熟,又能做些什么呢?”陈熙怀泄气地说。
“可以做你的老本行,服装呀!”卢桥说。
“唉!我现在已经没什么本钱了,办厂,谈何容易?”陈熙怀摇头道。
“本钱是一个方面,技术也很重要。你本来就是行业内的精英,有经验、有渠道,现在就差个机会而已,何不去那边碰碰运气呢?”卢桥说。
“唉!再说吧。”陈熙怀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顿了顿,问道:“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混得还可以吧?”
“还可以,买了套大房子,不用租房了,老婆在家做全职太太,都开心着呢!”卢桥耸耸肩,满足地说。
“在哪买的房,香港?”陈熙怀一脸羡慕的样子问。
“香港哪买得起?深圳。”卢桥笑道。
“你小孩读书怎么办?”
“跨境保姆接送呀!”卢桥说,“深港两地有专门接送跨境学童上下学的保姆机构,她们在深圳用保姆车把孩子集中接送到口岸,由专门的阿姨护送过海关,过关后,再由这边的保姆车直接送到学校,安全、方便。我女儿露丝每天都这么上学。”
“哦,”陈熙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深圳房价贵吗?”
“与香港比,深圳的房子简直就是白菜价!在香港买一个卫生间的钱,在深圳可以买一千多英尺的大房子。”卢桥说,“怎么样?去深圳置业,和我做邻居。”卢桥笑道。
生意失败后,房子一直是困扰陈熙怀的问题。不说别的,就拿他与刘琳来说,溯源起来,他们夫妻关系之所以出现了问题,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跟房子有关。如果不是因为租住的房子过于窄小,一家人不得不共寝一室,那么就不会被晋豪撞见他们亲热,刘琳也就不会因自责而疏远他,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房子的问题是他最迫切希望解决的问题。他想,如果改善了居住环境,他们夫妻的关系也许会慢慢地恢复正常。
“住在那边,我上班、晋豪上学,怕不方便呀。”陈熙怀双手撑着病床,坐直了身子,眼睛闪烁着亮光。看来,卢桥这个建议让他心动了。
“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是否有这个想法。”卢桥甩甩手说,“晋豪上学,可以跟我女儿一起,交给跨境保姆;你上班就更不用担心了。关口早上六点半开闸,晚上十二点关闸,你上下班都来得及。而且,据说不久以后连接深港两地的口岸二十四小时全天通关,届时来往深港就更加便利,更不用担心啦。”卢桥拍了一下大腿说,见陈熙怀有所心动,便不失时机地紧接着道:“你看,我就是很好的例证。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过得也挺好。又体面,又受尊重。要是在香港,单凭我那份工资收入,无论吃住,都只能算是底层。”
“我公司倒闭,被清算后,已经没有什么钱了,恐怕买不起房呀。”陈熙怀咂了一下嘴巴说。
“刚才不都说了吗?深圳的房价便宜得很,二三十万就能买一套很好的房子啦。”卢桥说。
“你那套房子多大?花了多少钱?”陈熙怀似乎越来越有兴趣了,问。
“我那个房子一千英尺左右,当初花了十万港元多一点点,现在估计值二十万港元左右吧。”卢桥得意地说。
“还增值了?”
“那肯定。房价一直在涨,而且还会继续涨。”卢桥信心满怀道。
被卢桥这么一说,陈熙怀还真心动了。不过,他担心刘琳不一定愿意去深圳住,不禁又沉默了起来。
卢桥见陈熙怀没有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钱的问题,拍着胸口说:“只要陈总你想在深圳置业,如果不够钱,我借给你。”
“多不敢说,二十来万还是拿得出来的。”陈熙怀拧着眉头说,“我担心的是刘琳未必愿意去深圳住。”
“要不等你出院后,找个时间,你们一家人过来深圳玩,我带你们走走看看。如果她喜欢,就买,不喜欢就再看咯。怎么样?”卢桥问。
“也行。”陈熙怀点头道。
“不过,我相信,刘琳看了之后,肯定会喜欢的。”卢桥说。
卢桥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说什么东西我肯定会喜欢?”紧接着,刘琳跨进了病房,后面跟着林亨里。
见了刘琳,卢桥立马起身相迎。寒暄过后,卢桥说:“我是说等陈总出院后,我请你们一家去深圳玩。”
“好呀,我也好久没去深圳了。”刘琳说。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陈熙怀问。
“我刚才问了医生,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刘琳说,眼睛并没有看陈熙怀,而是瞟了旁边的林亨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