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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怪老头和鹭鸟

住在船屋的怪老头给鹭鸟喂食,陈涛涛以为他在下毒,急忙制止他。怪老头说陈涛涛长得像陈民安。陈涛涛问怪老头是不是想陈民安了,怪老头却生气了。怪老头是谁呢?

在白鹭岛,陈涛涛见得最多的是老人、小孩、女人,青壮年不多。据说,好多人都到岛外务工了。

每次看到老人,陈涛涛都会停下来看看,心想,他会不会是我爷爷?会不会是我外公?他曾想让泰伯带他去认识爷爷,或者偷偷指给他看,但是泰伯不同意,让他自己慢慢去认识,还说“有血缘的人有心灵感应,终会见面。血缘是很神奇的东西,就像磁铁一样,会互相吸引。暑假有两个月,这么长时间里你都没有遇见他的话,那你们就是没缘分了”。泰伯是个渔民,经常出远海打鱼。陈涛涛很奇怪,泰伯一个渔民居然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

陈涛涛心想,你们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就像福尔摩斯破案一样。这个过程可能很曲折,但是会很好玩。这么一想,他转忧为喜,哼着小调,在海岛上转悠。

在荔枝树下,有几个老人家在纳凉,一边用扇子扇风,一边聊天。他们一见到陈涛涛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一个光头、赤膊、穿短裤的老爷爷向他招招手,意思是叫他过来。陈涛涛走到老爷爷的跟前,向他问好。老爷爷夸他有礼貌,问他是谁家的侬仔。当地人叫小孩为“侬仔”。陈涛涛说是来走亲戚的。

光头老爷爷注视着陈涛涛问:“哪家亲戚?侬仔,你的下巴上这颗痣长得好,有福气啊。我记得,有一个人也有你这样的痣。我忘记他是谁了。”转身问那几个老人,“有谁记得他叫什么名字吗?”

一个把毛巾搭在古铜色手臂上的白发爷爷站起来,走到陈涛涛的跟前仔细看,然后说:“我想起来了,老木的小儿子陈民安下巴上也有这样的痣。”

“是啰,是陈民安。侬仔跟陈民安长得很像。”光头老爷爷说。其他人也附和说“真像”。

听到他们说爸爸的名字,陈涛涛来了兴趣,心想:这几个老人中有没有我的爷爷?他也打量着他们,希望找出与他有心灵感应的爷爷。

“你们都认识陈民安吗?他在哪里?”陈涛涛问。

“认识。他离开白鹭岛好多年了。”白发爷爷反手用毛巾在背后擦着,见陈涛涛还想问什么,就说,“侬仔,不要打听这么多。”

陈涛涛又意识到自己刚到白鹭岛,先不要着急打听,应该慢慢来。

太阳落海时分,陈涛涛从岛东村一直走到海边。他望望天,看看海,蔚蓝色的天空变成满天彩霞,像涂抹着多彩的颜料。霞光映在海面上,海风轻轻吹着海浪,波光粼粼。余晖下的红树林,像披着七彩锦衣。出去玩的鸟儿纷纷归巢,停在树梢上歇息,叽叽喳喳,快乐地交流着什么。有的鸟儿飞到红树下吃东西。一只小小的招潮蟹从淤泥里钻出来,一只海鸟看见了,快速飞过去,用勺子似的嘴巴对准招潮蟹,一下子把它舀了上来。

陈涛涛看见,在一座像船一样的屋子前,一个老人蹲在地上,给一只全身几乎都是白色羽毛的鹭鸟喂食。那只鸟儿无精打采的,好像生病了。

陈涛涛开始以为是白鹭,仔细一看,它跟白鹭长得又有些不同。白鹭的嘴巴长而尖,黑色。而那只鸟儿的嘴巴扁长,像饭勺,又像一面琵琶。它的前额、眼线、眼周至喙基的裸皮和腿、脚是黑色的,其他地方几乎是雪白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鸟儿,心想,它可能也是一种白鹭吧?

“老爷爷,您给白鹭喂什么呢?它是不是生病了?”陈涛涛好奇地问。

老爷爷不回他的话,只是低头给鸟儿喂食,但见陈涛涛不停地问东问西,便摆摆手叫他不要说话,还挥手叫他离开。

“怪老头!”陈涛涛心想。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怪老头还在给白鹭喂食,先喂白色的水,后喂白色的丸子。

这个怪老头是不是要毒死白鹭?记得老师说过,白鹭是受国家保护的动物。不行,得制止他!陈涛涛这么想着,又向怪老头走去,大声叫道:“住手!白鹭是国家级保护动物,您不能毒害它!”

“你是谁?”刚才一直低头喂食的怪老头抬起头,望望陈涛涛。突然,他像被蜜蜂蜇了一下,马上站起来,盯着陈涛涛看,陈涛涛也盯着他看。

怪老头花白的头发中夹杂着一点儿黑,根根竖起。黝黑的国字脸上布满皱纹,好像很久没洗过脸了。皮肤是古铜色的,两只眼睛大而深。个子不高,却很壮实。穿一件蓝色背心,黑色松紧短裤,打着赤脚。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侬仔?你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岛东村的还是岛西村的?”怪老头继续盯着陈涛涛看,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好像他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怪老头是谁?为什么想了解我的情况?陈涛涛想起和爸爸的约法三章,先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尤其是爷爷。于是,他故意说:“什么岛东岛西的,我不懂。”接着又说,“我叫涛涛。老爷爷,您叫什么名字呢?”

“你叫我老爷爷就行了,侬仔问大人的名字,不礼貌。侬仔,你还没回答完我刚才的问题。”

“我不是这个岛上的人,是来亲戚家玩的。”陈涛涛答非所问。

怪老头“哦”了一声,蹲下来,继续喂白鹭。见陈涛涛还站在旁边看,他说:“你认识陈民安吗?你长得跟他很像。”

“这个怪老头认识我爸爸!”陈涛涛很惊讶。不过,也不奇怪,好多人都说,陈涛涛是童年版的陈民安。爸爸在这个岛上长大,上了年纪的人认识他,很正常。

陈涛涛想问,您怎么认识我爸爸?可转念一想,那不是暴露自己了吗?可是,说不认识,那不是撒谎吗?老师教育我们,要做诚实的好孩子。他左右为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挠挠头说:“什么陈……民安?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再见,我要回去了。”陈涛涛心虚,怕怪老头继续问话,说完转身就走。

“喂喂,侬仔,莫走,陪我再讲讲话嘛。你刚才不是问我在干什么吗?回来,我讲给你听,这不是白鹭,是黑脸琵鹭。它生病了,拉白屎,我给它治病。你回来看看嘛!”

“不看了,不看了!我要回去了。”陈涛涛强忍住好奇,跑了。

回到泰伯家后,陈涛涛上网搜索有关黑脸琵鹭的信息,得知它是全球濒危物种,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它是候鸟,每年秋天,离开北方飞到南方过冬。第二年春天,又飞回北方。现在是夏天了,按照它的习性,5月至7月是繁殖期。“这个时候它应该在北方生儿育女了,怎么还留在白鹭岛呢?怪老头有没有讲假话?得找个时间再去看看黑脸琵鹭,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陈涛涛心想。

早上,陈涛涛戴上斗笠,穿上沙滩裤,趿着木屐,与穿戴像“惠安女”的陈家姐妹去赶海。

时近中午,太阳更猛了,皮肤热辣辣的,被晒得生疼。陈涛涛全身是汗,汗水往下流,像虫子在爬,痒痒的。他的头发、衣服都湿透了。

“太阳太毒了,涛涛,回去吧!”海燕姐说。他不想回去。陈海鸥推他走,说:“太晒了,会晒得你脱层皮。”

陈涛涛想起那个怪老头,还有被他喂药的那只黑脸琵鹭。他想,我得去看看。不过,不能让三姐妹知道。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想在海边玩玩。”陈涛涛说。

“不行,我答应过我爸爸要照顾好你的。要是把你弄丢了,出了事,我不好向爸爸交代。”海燕姐说。

陈涛涛又是拍胸口保证,又是软磨硬泡。海燕姐心软了:“好吧!涛涛,不要玩太久呀。”她背着篓子,提着装满海货的塑料桶,带着两个妹妹回去了。

陈涛涛拐到怪老头的那座船屋,没见到那个怪老头。他有点儿失望,在海岛上随便走了一下,没想到却迷路了,一路问人才回到泰伯家。吃完晚饭之后,他找了个借口,又拐到船屋那里,望见怪老头正好从外面回来。

怪老头看见陈涛涛了,露出一点儿笑容:“喂,侬仔,你又来看我啦?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您怎么知道的?”陈涛涛问道。

“我算出来的!”怪老头怪怪地笑了一下,掐掐手指说。

“您是怎么算出来的?”陈涛涛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了。

“讲给我听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就告诉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真是个怪老头,这跟我爸爸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不说就算了,走人。”陈涛涛故意转身就走。

“哎,侬仔,别走。你不想讲就不讲,你过来跟我讲讲话。”怪老头把陈涛涛拉进船屋,问他吃晚饭了吗。陈涛涛说吃了。怪老头还是拿出一个番薯给陈涛涛,叫他吃。

陈涛涛说:“我刚吃过晚饭,不饿。”

“你不吃我吃。侬仔,你在谁家吃的晚饭啊?”怪老头问。

“在我爸爸……朋友家吃的。”陈涛涛感觉怪老头在试探他,他自己呢,也想接近怪老头,但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太多事情。

“侬仔,你是谁家的亲戚呀?住在哪里呢?”怪老头继续试探。

陈涛涛指着陈国泰家的方向说:“住在那里。”

“你真是人小鬼大,怕我知道你家亲戚是谁?你不说就不说嘛。”怪老头说。

怪老头端出一盘蚝,掰开厚厚的灰白色外壳,露出里面又白又嫩的肉,叫陈涛涛吃。

见陈涛涛不吃,怪老头用牙签把蚝肉挑出来,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着,连连说“好吃,好吃”,然后吞进肚子里。他又掰开一个蚝壳,用牙签挑出蚝肉,递给陈涛涛。

“吃吧,侬仔,好吃,没有毒的。”

“我爸爸妈妈说,不能随便吃人家的东西。”

“你很有家教哦。你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怪老头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瞧我人老话多,老是问这问那的。我今年60多岁了,年纪可以做你爷爷啦。有人说我是个怪人,叫我怪老头,你叫我怪爷爷也好。我大名叫嵘木,你叫我木爷爷也行。好不好?”

见怪老头一副讨好的样子,陈涛涛不禁笑了。

“木爷爷?”

“嗯!”木爷爷应得很快,又把蚝肉递给陈涛涛。陈涛涛不好意思不接了。他把蚝肉放进嘴里,嚼一嚼,味道真是鲜美。他从来没吃过这么鲜美的蚝肉。

“木爷爷,”陈涛涛叫得很顺口,“蚝肉真好吃,我还想吃。”

“侬仔,你喜欢吃就常来我这里,我煮蚝给你吃。”

木爷爷拿出一支水烟筒,竹子做的,柱状,上方有一个圆口,中间有一个突出的烟眼。他把褐色的烟丝放进烟眼,用打火机点燃烟丝,侧身,嘴巴左边对着圆口抽几口,水烟筒发出“咕噜咕噜”声。然后转头,用嘴巴右边对着圆口又抽几口。最后仰头张开嘴巴,让烟雾从鼻腔、嘴巴里飘逸出来,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吸烟有害健康。”陈涛涛说,“我爸爸从不吸烟。”

“哦,你爸爸喜欢什么呀?”木爷爷停止抽水烟,问道。

“喜欢的东西可多了。”陈涛涛怕他又问自己家的情况,赶快转移话题,“这座屋子像一条船。”

“它原来就是一条大木船。在大海里航行好多年了,航程千万里,什么样的风浪都见过了。后来,这条大船旧了,破了,驶不动了。在海岛上,像这种船的命运就是被拆掉,有用的船木被城里人收购,用来做茶具,没用的砍来当柴烧。”

“木爷爷开过船吗?”陈涛涛问。他打量着船屋,里面十分简陋,所谓的床也不过是一块木板,上面放着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一张木桌子,高矮不一的几把木椅子、几张木凳子;一个黑乎乎的茶壶,没有茶杯,有两个大口粗碗。船屋里最多的是劳动工具。

“开过。10岁开始,我就跟父亲在海里讨生活。我后来当过兵,退伍后还是选择继续守着这片海。”木爷爷又抽了一口烟,张大嘴巴,烟雾从两个鼻孔逸出。

“您怎么住在船屋?这舒服吗?您有家人吗?”陈涛涛又问。

“我原来住在自家旧屋,老伴死后,我得了一场怪病,天天睡不着,整个人快要垮掉了。这条船破了不能出海,有一天,我进去里面睡,感觉自己还在大海上航行,睡得十分舒服。我就继续进去睡。神奇的事发生了,我的怪病好了,身体也健康了。后来,我就把这条船改为船屋,还捡来其他船木,用船板做喝茶的小桌子、小凳子。我喜欢住在船屋里,近海,近红树林。白鹭岛人也因此说我是怪人。”

陈涛涛想起怪老头喂的那只黑脸琵鹭,便问它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带你去看它。”木爷爷带陈涛涛走出船屋,走进旁边用红砖砌的屋子。昨天见到的那只黑脸琵鹭,一瘸一拐,向木爷爷跑过来,亲昵地围着他转。它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木爷爷高兴得手舞足蹈,笑眯眯地拿出东西喂它。

“我们把黑脸琵鹭叫作饭匙鸟、黑面勺嘴。它会跳舞,又叫它黑脸舞者。还有一种叫白琵鹭,脸也像琵琶。黑脸琵鹭是黑脸,白琵鹭的脸不黑。它们就像演戏的一样,一个黑脸一个白脸。”

“白琵鹭在哪里?”陈涛涛问。

“喏,那就是白琵鹭。”木爷爷指着黑脸琵鹭旁边的那只鹭鸟说,“它们受伤了,我带回来治疗。我叫它们小黑、小白。”

陈涛涛故意问:“它们是候鸟,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北方啊,怎么还在这里?”

木爷爷向陈涛涛竖起大拇指,夸他关心动物,说:“它们受伤了,北方太远,回不了。我带它们回来治疗,治好之后放回红树林。”

第二天一大早,陈涛涛向伯母要了些小鱼小虾,拿到木爷爷家喂鹭鸟。

“侬仔,吃早饭了吗?这么早来做什么啊?”木爷爷正在修理海泥橇。

“喂小黑、小白。”陈涛涛指指盆中的鱼虾说。

“你有心了,我已经喂了。”木爷爷带陈涛涛去红砖屋看,“它们吃饱了,在休息呢。”

陈涛涛从红砖屋出来,望见一个人的侧影,那高高隆出来的额头,被太阳照耀着,闪闪发光。北京人叫这种额头为“大奔儿头”。陈涛涛读二年级时,班里就有一个“大奔儿头”,调皮的同学看见他就唱:“奔儿头,奔儿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你有奔儿头。”后来,“大奔儿头”转学了,陈涛涛再也没见过他。

那个人走出来了,陈涛涛看清楚了,是陈佑仔。陈涛涛盯着他的额头,说:“大奔儿头!”陈佑仔不明白他说什么,问道:“什么‘大奔儿头’?好吃吗?好玩吗?”

陈涛涛忍着笑,问他:“你怎么也在这里?”

木爷爷问:“你们认识?”

陈佑仔说:“是啊,他住在泰伯家。”

木爷爷注视着陈涛涛,问:“你是陈国泰的亲戚?”见陈涛涛点头了,又问,“你认识陈民安吗?”

陈佑仔问:“陈民安是谁呀?木爷爷认识吗?”

木爷爷说:“他是这个岛上的人,离开海岛很多年了。”

陈涛涛想试探他对陈民安的态度,便问:“陈民安跟您有联系吗?”

木爷爷眼神露出一点儿温情,但瞬间消失了,显得很烦躁:“不要再提陈民安了!你们快走吧,我要出门了!”

陈佑仔赶紧拉着陈涛涛离开。 r0pGUjAGyrZRfVYn6i0rnMn/OXVmjWp9Yd5pfr5TwLfcJG24ZUKfPmfRfoD3W7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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