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从历史上看，分析哲学发轫于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的欧洲，继承了欧洲哲学重逻辑、重知识、重分析、重论证的总体特征。与此同时，由于历史的、政治的、文化的多种原因，分析哲学在20世纪特别是“二战”以后，长期在英美哲学界流行甚至可以说占主流，而在欧洲大陆则难现当年逻辑经验主义的辉煌。尽管近年来随着分析哲学创立之初的一些重要原则被弱化或取消，把分析哲学理解为立场明确、方法严格的流派比较困难，但用一些英美哲学界广泛接受的普遍论断来界定它也还是可能的。我们可以来看达米特对分析哲学的论述，他认为分析哲学的前提是：（1）哲学的目标在于分析和描述思想的结构；（2）这种分析不是通过基于内省的心理研究进行的；（3）相反，进行研究的适当方法是通过语言分析进行的。 [1] 就第一个前提而言，近代的笛卡尔和洛克正是以此与经院传统划界的，而第二个和第三个前提构成了现代哲学的突变，赋予分析哲学或语言哲学以与众不同的特征。
就欧洲大陆哲学而言，通常认为欧陆哲学是带有民族优越感的说法，意指不列颠诸岛以外、欧洲大陆之内的哲学发展。从历史的角度来说，它只是西方哲学发展的一个支脉，因为西方哲学的不同流派都继承了同一个哲学传统，即从前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希腊哲学，经过基督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的传播直到近代欧洲哲学的笛卡尔、洛克、休谟、莱布尼茨和康德的传统。因此欧陆哲学只是当代哲学界的说法，它指的是与分析哲学相对立的一些思想家及其哲学路径。在这个意义上欧陆哲学包括黑格尔、马克思、克尔凯郭尔、尼采、胡塞尔、海德格尔、萨特、伽达默尔、哈贝马斯、阿佩尔等哲学家，以及黑格尔的唯心主义、马克思主义、法兰克福的批判理论、存在主义、诠释学、现象学、结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等思想流派。这些流派之间没有可遵循的统一纲领，它们之间只是存在或多或少的关联性。但是，毕竟欧陆哲学代表着具有某种家族相似性的一个思想共同体，包括了一些具有明显谱系关系的哲学流派。
广义的欧陆哲学包括康德以后的哲学，即德国的新康德主义、英国的新黑格尔主义。后来，当德国的新康德主义为胡塞尔的现象学所取代，尤其是为各种存在主义的现象学如舍勒或海德格尔的哲学所取代时，欧陆哲学的发展体现了这些流派和生命哲学的结合。法国和意大利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吸收这些思想，而且现象学和黑格尔主义的影响还不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欧陆哲学家的共同之处并不在于研究具体哲学问题的具体学说，而在于他们都具有历史主义的风格：很少从论题本身来考察和讨论哲学命题，而是根据这些论题在以前著名哲学家的文本中出现的涵义来研究它。如果询问一个欧陆哲学家正在做的工作，他会提到许多以前哲学家的名字。这种方法可追溯到黑格尔的思想，即哲学是包罗万象的，它要涉及所有的存在，这样看来，重复过去的学说，或对这些学说进行无穷尽的评论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当然还有研究哲学史的其他方法，但这种“历史的态度”是欧陆哲学家与分析哲学家相对立的根源，在欧陆哲学家看来后者研究哲学问题的方法是幼稚的。
狭义的欧陆哲学是指极端化现象学的和诠释学理论的各种形式，其思想渊源是尼采和海德格尔。它的主要特征之一在于通过抨击科学、理性和形而上学是建构在不同的幻想以及权力与控制的欲望之上的，从而表现它对整个西方哲学传统的反叛。尽管具有哲学的特性，他们的话语带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和类似于政治话语的特点：它们以反各种殖民形式的解放者形象自居，强调被“在场、逻各斯、同一性”的专制所压抑的诗学、差异或创造性的力量。因此它强调文化中的差异，与多数相对的少数，以及总体上的文化相对主义。狭义的欧陆哲学的特征之一在于它不仅代表哲学的发展，而且适合于文学批判、精神分析学、艺术和考古学。如后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代表着对旧时代的否定，暗示了新时代的到来。
值得注意的是，在很大程度上，欧陆哲学这个标签是分析哲学家发明出来的，而在欧洲大陆从事哲学的哲学家极少这样来看待自己，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在研究不带任何“形容词”的哲学。只有在英语国家的分析哲学系工作但不愿接受分析哲学的哲学家才欣然接受这个“绰号”。然而，如上所述，欧陆哲学的标签确实适合指代一种哲学，它们具有一些共同的特征，与分析哲学相对立。当然，如果仅仅从哲学家的阵营、研究的主题和地理位置来界定欧陆哲学显然是有失偏颇的。因为，尽管一提到欧陆哲学就会想到黑格尔、弗洛伊德、马克思、舍勒、德里达等等，但有一些哲学家对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的影响都是深远的，如康德、胡塞尔、维特根斯坦、詹姆士、桑塔亚那等。因此，仅从哲学家所属的派别来区分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是不够的。其次，众所周知，欧陆哲学以现象学、存在主义、批判理论、女性主义、文学批评、解构和精神分析而闻名，但它的主题与分析哲学也有交叉。如果我们从达米特的意义上来理解分析哲学，即分析哲学的特色在于通过语言分析来分析思想结构，从这个角度来说海德格尔的后期哲学以及德里达的哲学也不应排除在外。最后从地理位置来界定欧陆哲学似乎更不合理。其实最初欧陆哲学用来指发生在北美的哲学运动，它由现象学和存在主义这些哲学派别，以及胡塞尔、海德格尔、舍勒、萨特等哲学家的启发而引起的。也就是北美从完全拒斥德、法哲学到接受这些哲学思想的过程被称之为欧陆哲学的运动。从此欧陆哲学成为有特定指称的哲学派别。因此，欧陆哲学的独特之处并不在于它研究什么以及研究谁，而在于代表一种哲学风格。
在分析哲学家看来，欧陆哲学一开始就具有一种孤僻的特性，而分析哲学也是直到最近才开始注意欧陆哲学的意义。20世纪前半叶，分析哲学和诠释学处于相互对抗的状态。一方面诠释学家将“实证主义”看作威胁学生的“怪物”；另一方面英美哲学界一提到“诠释学”就笑容僵化。即使在70年代，美国的哲学课上不提黑格尔、尼采、胡塞尔、海德格尔和萨特也完全正常。尽管在这个方面，对于分析和欧陆传统都很重要的康德代表着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康德哲学是对休谟彻底怀疑论的回应，而后者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关键人物，对分析哲学有很大的影响。因此，20世纪70年代以前分析哲学家比较重视康德，但对黑格尔却不感兴趣，其实，黑格尔的主要思想源于对康德的批判。而且正是在黑格尔之后，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的区分才有意义，不仅仅是欧洲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划分了，黑格尔之后的19世纪和20世纪的大陆思想家，他们大多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黑格尔及其思想的影响，他们的哲学思想也被分析哲学家所忽视了，只是其文学作品得到了重视。
分析哲学以“语言转向”和“逻辑分析”为核心，其方法论的合理性因素包含在对科学理论语言的分析之中，因此这是哲学论证、反驳、描述、举例和提出反证的传统。分析传统相信通过批判可以达到进步，只要公式明确，通过论证的普遍逻辑标准就能达到一致。分析哲学的目标在于解决具体问题、难题和悖论，在回答这些问题中建构理论。分析哲学关注细节和具体分析，而不是进行普遍的综合。为此，它轻视不必要的抽象，而接近常识，其风格可以被称为“启蒙的”或“批判的”常识。
相反，欧陆哲学极少讨论具体问题或孤立的哲学论证。所讨论的问题是关于文本、话语、文本体系和对话中的问题。欧陆哲学采取一种注释和注解的形式，如果它也有论证，其风格也是通过寻求概念和语词之间的相似性而得出结论，其过程是从引证到引证，这不同于从具体概念的涵义出发的推演。欧陆哲学中的论证让人很难区分前提和结论。分析哲学采取直线的模式，欧陆哲学则采取循环的模式，即不能通过某种连续的进步从一个立场到另一个立场，而通常会回到已知的那个立场。这与欧陆哲学的诠释学和历史的风格有关。这样欧陆哲学就会给人两种印象：一是太阳底下无新事，哲学是一种不断重复的形式；二是只有通过某种“犯规”才能摆脱这种循环，通过某种激进的运动去开辟新的思想空间和时代，即“积小以明大，而又举大以贯小；推本以至末，而又探本以穷末；交互往复，庶几乎义解圆足而免于偏枯”。 [2]
另外，二者体现了不同的哲学精神。分析哲学借助于逻辑和数学的发展复兴了启蒙时期的怀疑和科学精神。分析哲学家以极大的热情展开了分析的原则和技巧，以此来反对通常的怀疑主义及其直接后裔：欧陆形而上学的唯心主义论断、传统的宗教和独断的道德。在其最严格的意义上，分析哲学应用了休谟的工具。休谟认为，人类理性及其探究的全部对象自然可被分成两类：观念的关联和实际的事实。前者在原则上包括数学和逻辑真理，它可以不依赖世界中的存在而在思想的过程中得以显现。后者是关于世界的偶然真理，可以在因果关系中被发现。当然，休谟更多思考的是在当时的自然科学中经过系统表述的真理。尽管分析哲学家在实践中会稍微放松这个原则，但也会继续坚持分析的精神。由于哲学既不是逻辑或数学的分支，也不是自然科学的分支，它必须将自身严格限定为对概念的认真分析。从科学的角度唯一值得推崇的哲学就是分析。根据20世纪的语言转向，这种分析首先和主要的是语言的逻辑分析。
欧陆哲学家则被认为是形而上学家、道德学家及其信徒的“远亲”，这正是休谟所严厉拒斥的。欧陆哲学家们不愿意放弃那些经验模式所关注的存在，他们继续提出一些可以作为哲学家的重要任务的问题。首先是一些存在主义、道德或伦理和美学的问题：关于存在的本质和生活的意义的问题，正确和错误或艺术和美的意义的问题。而从分析哲学的角度来看，欧陆哲学家继续在使用不确定的形而上学的方法，它们已经为分析哲学的精确的、严格的和科学的概念分析工具所代替了。因此，欧陆哲学的路径是一种批判精神，而欧陆哲学中的诠释学则代表了一种人文科学的方法，狄尔泰将诠释学看作整个人文科学的方法论基础，他区分了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的不同方法，自然科学关注的是物体原因方面的知识，而人文科学则要求理解生活的“意义”。“自然需要说明，而人则必须理解”。 [3] 在理解和解释历史、文化、作品乃至整个生活时不能采用与自然科学相同的因果性的解释说明方法，而要用理解。因此，诠释学中的理解不再是理性运用的形式和结果，不再是帮助理性分析抽象历史和文化现象的工具，理解是生活自身的形式，是人进行自我认识的方式。
时至今日，哲学家们越来越意识到，直接以地理位置来把西方哲学划分为两大阵营既不可能也无意义。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的区分更多的是宣扬不同哲学主张的哲学阵营之间对立的结果，所以很难确定明确而具体的学说差异，或者很难根据不同的论题来划分两种路径。与意识形态间的差异一样，分析哲学和欧陆哲学之间的区分不应该被看作类似于交战的关系。知识传统除了代表学术倾向还反映了社会和历史层面的问题，因此，学术界应该是丰富的，对欧陆哲学和分析哲学也应如此对待。
在本章第二节中，我们将进一步从分析哲学的视角出发讨论分析哲学如何走向“后分析哲学”，分析哲学与欧陆哲学的对话为什么越来越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