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化进程中,拉美地区出现了农业“二元化”、农村“边缘化”、农民“贫困化”现象。按照商品化程度,农业二元化表现为商品农业和自给农业;按照产品的主要市场,可分为外向型农业和内需型农业;按照生产技术状况,可分为现代农业和传统农业。大中型农户的商品化、外向化、现代化程度较高,小型农户则以自给农业为主,较多采用传统方法。农村边缘化主要表现为农村地区基础设施落后,经济、社会发展指标明显低于城市。农民贫困化主要表现为农村地区的贫困化率较高,如2018年拉美国家农村地区的贫困率为45%,赤贫率为20%。
对于大中型农户而言,土地是生产要素。对于小农户而言,土地有两项基本功能,即生产要素和社会保障。在人口自由流动的环境中,土地还具有社会稳定功能。小农户用手中少量的土地养家糊口,到城市打工增加家庭收入,这是普遍现象。尽管这部分流动人口大多在城市非正规经济部门工作,但有土地这一基本生存保障,一般情况下不会因为形势的变化而表现出过激行为。
除小农外,农村地区还有无地农民群体,其中大部分是贫困人口。这部分农村人口受到土地私有制和农业机械化的排斥而流入城市,由农村贫困人口转变为城市贫困人口且主要集中在非正规部门,是非正规阶层的主要来源和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社会问题的一个重要根源。
拉美国家进口替代工业推进到重化工业的进程,突然被迫中断,工业化进程在新自由主义改革和贸易自由化的影响下受到重创,虽经多年努力,拉美地区的制造业仍被“卡”在中间位置,劳动力密集型产业竞争不过东亚地区,技术密集型产业竞争不过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和韩国等新兴工业化国家。
民众主义政府和军人威权政府执行的狭隘民族主义经济政策是导致工业化进程停滞的历史原因之一。民众主义政府和军人威权主义政府是国家的象征,是国家资本的法人代表。政治权力是以经济实力为基础的,这些政府以国家的名义投资兴建的国家企业,实质上是执政党或执政者的企业,是保障其政治权力的重要物质基础。当时,私人资本利益集团的经济力量大于国家资本利益集团,外资经济利益集团也具备一定的规模,农村经济部门则是出口创汇和支撑进口替代工业化的重要基础。但随着大部分人口成为城市居民,政府选择了从“资”原则,以狭隘的民族主义经济政策来平衡国家资本、私人资本和外资资本三者的利益。
正规阶层是国家资本利益集团中的主要组成部分,内向型的国家资本主义既符合他们的经济利益,也符合其政治利益。私人资本、外资资本也从市场保护和与国家资本的结盟中获得收益,成为经济政策的支持者。日益缩小的农村经济部门和不断膨胀的城市非正规经济部门被排除在国家资本利益之外,在民众主义政府和威权主义政府时期,虽然有一定规模的“草根”运动,但不足以影响政府政策。因此,在这种经济、社会和政治环境中,主要拉美国家艰难地推行内向型的进口替代工业战略,是可以理解的。
进入21世纪以来,个别拉美国家又重新变相地采取狭隘民族主义经济政策,虽然其收益可以暂时地、局部地改善收入分配状况,减少贫困人口,但在经济全球化程度已经很高的时代,这种做法是得不偿失的。
非正规住房与非正规阶层相互固化,无论对城市社会,还是对整个社会,都产生了严重的横向分裂作用。非正规住房市场是“市场不爱、政府不疼”的要害,因为正是在非正规社区里萌生了“草根民主”和朴素的公民社会意识。早在20世纪50年代,巴西等拉美国家就曾有计划地建造住房,其主要目标之一是消除非正规住房。后来由于集中精力推行进口替代工业化,同时又没能有效地抑制非正规住房的膨胀,有些国家采取了暴力手段清除非正规社区,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冲突。自20世纪70年代起,拉美地区的许多城市非正规社区就开始有组织地向政府施加压力,有的单独行动,有的联合行动,或者选派代表与有关政府部门谈判,或者组织游行示威,其主要目的是非正规社区“正规化”,社区自治意识迅速蔓延和滋长,与公民社会思潮相融合。最初,非正规住房主要是社会问题,但很快就演变成为政治问题。拉美地区进入政党政治阶段以来,左、中、右三派政党均被非正规阶层捆住了手脚,其主要根源之一就在于非正规住房问题。
国情不同,对公民权利的理解也有所不同。拉美地区有两种理解较为突出,一是强调自然权利,即天赋人权论。“天赋人权”一词源于拉丁文,美国《独立宣言》和法国《人权宣言》都强调人权“天赋”及其不可转让性、普遍性、绝对性,这两部宣言对拉美地区产生过重大影响。二是强调契约权利,即社会契约论。法国18世纪的思想家卢梭在其《社会契约论》一书中认为,只有每个人同等地放弃全部天然自由,转让给整个集体(即国家——作者注),人类才能得到平等的契约自由。卢梭的思想同样在拉美地区产生了广泛影响。
公民社会理论强调的个人私人利益与国家的普遍利益相矛盾。在对待这对矛盾的态度上,拉美地区的两种理解中,天赋人权论强调公民权利的绝对性,社会契约论则强调相对性。市民社会的私有制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资本主义国家的基础,对于非正规阶层而言,其主要私有财产(住房、工作等)是非正规的,没有保障的,获得充分保障是这个阶层融入民主社会的前提,因此,他们强调公民权利的绝对性。正规阶层和精英阶层拥有绝大部分资产,这是其实现政治权力的基础,为了保障私有财产不受非正规阶层的威胁或侵害,就强调公民权利的相对性。拉美地区的非正规阶层是民主的“票仓”,这种局面就如同让民主站立在海滩上,当脚下的沙子被浪花冲刷使得他站不稳时,就挪一下脚或换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