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宋诗中老健疏放的七言律诗

宋代诗人学习杜甫七言律诗，一些诗人颇能得老杜七律老健疏放的风格。关于杜甫七律，叶嘉莹认为杜甫定居成都草堂的作品已从纯熟完美转变为老健疏放，杜甫进入夔州后，变体拗律横放杰出，正格七律则达到从心所欲的化境。就技巧而言，此时的七律句法突破传统，意象超越现实，“七言律诗才得真正发展臻于极致” ^[33] 。这种老健疏放的七律是杜甫七律中具有典型风格的一类。

苏轼七言律诗之老健疏放处颇似杜诗。苏轼是宋代诗人中成就最高的一个，他的诗精细收敛，清秀细密，总体较为清逸，但也有老健疏放如杜诗者。如苏轼《正月二十一日病后，述古邀往城外寻春》：“屋上山禽苦唤人，槛前冰沼忽生鳞。老来厌伴红裙醉，病起空惊白发新。卧听使君鸣鼓角，试呼稚子整冠巾。曲栏幽榭终寒窘，一看郊原浩荡春。” ^[34] 又《李钤辖坐上分题戴花》：“二八佳人细马驮，十千美酒渭城歌。帘前柳絮惊春晚，头上花枝奈老何。露湿醉巾香掩冉，月明归路影婆娑。绿珠吹笛何时见，欲把斜红插皂罗。” ^[35] 《九日次韵王巩》：“我醉欲眠君罢休，已教从事到青州。鬓霜饶我三千丈，诗律输君一百筹。闻道郎君闭东阁，且容老子上南楼。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 ^[36] 《椰子冠》：“天教日饮欲全丝，美酒生林不待仪。自漉疏巾邀醉客，更将空壳付冠师。规模简古人争看，簪导轻安发不知。更著短檐高屋帽，东坡何事不违时。” ^[37] 这些诗歌和杜甫老健疏放的七言律诗在风格上有相近之处。

苏辙诗中亦偶有老健疏放似杜甫者，如《九月阴雨不止病中把酒示诸子三首》（其一）：“旱久翻成雾雨灾，老人腹疾强衔杯。官醅菉豆适初熟，篱菊黄花终未开。儿女共怜佳节过，鸡豚恐有故人来。衰年此会真余几，薄酒无多不用推。” ^[38] 只是这样的诗在苏辙诗中甚少。苏辙曾经出使契丹，这个时期的诗歌本来应有些新意，但苏辙却写得平平，未见佳处，只是诗风略显刚健而已。

陈师道七言律诗也有老健疏放者。如《九日寄秦观》：“疾风回雨水明霞，沙步丛祠欲莫鸦。九日清樽欺白发，十年为客负黄花。登高怀远心如在，向老逢辰意有加。淮海少年天下士，独能无地落乌纱。” ^[39] 陈师道七律学黄庭坚，但这一首却追步杜甫，全诗自然老健而又疏放不羁，与杜甫七律何其相似。特别是颔联，言九日登高本应畅饮，无奈白发欺人，不能尽兴，而多年漂泊，远离故乡，真辜负了故乡重阳的菊花，此置诸杜集中亦可称佳句。又《次韵李节推九日登南山》：“平林广野骑台荒，山寺鸣钟报夕阳。人事自生今日意，寒花只作去年香。巾欹更觉霜侵鬓，语妙何妨石作肠。落木无边江不尽，此身此日更须忙。” ^[40] 此诗首联写景，点明重阳登临所见。颔联写寒花依旧，而人事全非，抒发物是人非的感慨。颈联用孟嘉落帽事，此典杜甫亦尝用之，上一句叹老，下一句赞美李节推的诗才，与题目呼应。末联上句出自杜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言节物推移，时光流逝，不应汲汲于俗物。此诗与杜甫九日诗多有相同之处，正如《瀛奎律髓》所说：“诗律瘦劲，一字不轻易下，非深于诗者不知，亦当以亚老杜可也。” ^[41] 又《次韵春怀》：“老形已具臂膝痛，春事无多樱笋来。败絮不温生虮虱，大杯覆酒著尘埃。衰年此日仍为客，旧国当时只废台。河岭尚堪供极目，少年为句未须哀。” ^[42] 此诗老健疏放，亦极似杜诗。

陈与义七言律诗有深度，有感慨，不做无病呻吟，在简斋集中成就最高。兵兴之后，每逢佳节，陈与义便大发感慨，其《重阳》云：“去岁重阳已百忧，今年依旧叹羁游。篱底菊花唯解笑，镜中头发不禁秋。凉风又落宫南木，老雁孤鸣汉北州。如许行年那可记，谩排诗句写新愁。” ^[43] 按：诗作于建炎三年（1129），时诗人留岳阳，在这一年的重阳节，诗人想到自己连年漂泊，居无定所，不禁悲从中来。二联“篱底菊花唯解笑，镜中头发不禁秋”，从杜甫《九日》之“即今蓬鬓改，但愧菊花开”化出，表达了与杜甫同样的感慨。又如陈与义《元日》：“五年元日只流离，楚俗今年事事非。后饮屠苏惊已老，长乘舴艋竟安归。携家作客真无策，学道刳心却自违。汀草岸花知节序，一身千恨独霑衣。” ^[44] 亦感慨极深。此类老健疏放处，多有杜意。

可见，苏轼、苏辙、陈与义等诗人都写出了老健疏放的诗歌，这是杜诗影响其诗歌创作的结果。 GQOcPQzZrGw4n5H4AqNPgO6iakMpz44nFAi3iMjLXwsyOEmRE80C8D7eQpL8lzS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