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年 铁凝从北京到河北省保定市,入全日制幼儿园 [1] 。
此前,铁凝在北京一位大约五十岁的保姆家住了三年,铁凝称她为“奶奶”。那时工薪阶层的父母花很少一点钱,就可以放心地把孩子放在别人家中。
她是一位粮栈老板的遗孀,却粗手大脚,喜爱劳作。和她同住的还有那老板的二房,我管她叫里屋奶奶。我和两位寡妇住在一起,对我负有责任的是外屋奶奶。奶奶十分疼爱我,遇我高兴或不高兴时,便从一个齐腰高的大缸里拿点心给我吃。我很得意,生活得也很踏实。因为我以为那青石缸盖下一定有满满一缸点心。一缸点心总能使一个人的情绪稳定吧。我常因此而忘掉不在身边的父母。
奶奶有些惧怕里屋奶奶,我却不顾里屋奶奶因敌视外屋奶奶而对我生出的敌意,常常肆无忌惮地闯进里屋骚扰。两位寡妇之间便因此而发生争吵。里屋奶奶言语刻薄,我的奶奶常因此暗自流泪。 [2]
铁凝有时被奶奶领着去看望外婆。
外婆家的胡同地处北京西城,胡同不长,有几个死弯。外婆的四合院是一所坐北朝南的两进院子,院子不算宽敞,院门的构造却规矩齐全,大约属屋宇式院门里的中型如意门。门框上方雕着“福”“寿”的门簪,垂吊在门扇上用作敲门之用的黄铜门钹,以及迎门的青砖影壁和大门两侧各占一边的石头“抱鼓”,都有。或者,厚重的黑漆门扇上还镌刻着“总集福荫,备致嘉祥”之类的对联吧。 [3]
外婆“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人,有工作,还有一个宽大的梳妆台,配有丝绒包厢的杌凳。我记得她常常坐在梳妆台前的杌凳上等我。那房间的阔大、梳妆台散发的香气却从来没有给过我奶奶家那般的欢乐。……我需要保姆奶奶的那种感情一直延续到长大后去农村插队,当我生病躺在土炕上,最渴望的便是一双粗糙的、老年妇女的手的抚慰。在乡村,这样的‘奶奶’很多很多,她们那泥土般朴实的纯情,给了我对生活永远的爱和感激,如同保姆奶奶给我的一样”。
在“大跃进”期间,铁凝和奶奶一同被联合进街道幼儿园。由于不习惯那里的一切,铁凝经常趁阿姨不备逃跑。有一次逃出来后走投无路,到了外婆家。阿姨也尾随而来。铁凝蹲在梳妆台的杌凳后面,紧闭双眼。阿姨笑着请她出来 [4] 。
铁凝去保定与父母团聚前,曾与奶奶合影留念:
照相前我们都哭过:我的脸上有一种没着没落的哀伤;奶奶虽然强作高兴,但下眼泡还肿着。……
我确信五岁时与奶奶的分别是我记事以来初次最真切的悲伤。 [5]
铁凝在奶奶家时,还得到同院大荣和二华两姐妹的喜爱。她们抢着抱铁凝,给她讲故事。那时候的大荣是个中学生,有一张圆脸,两只细长眼睛,鼻梁两侧生些雀斑,经常在中午来到保姆奶奶家,自愿哄她睡午觉,一边讲些啰唆又漫长的故事,也不顾铁凝是否听得懂。 [6]
铁凝画了一幅黄眼黑猫的画,父亲把那巴掌大的灰纸精心托裱后,一直收藏在他的书橱里。
[1] 李杨杨在《铁凝》中说铁凝是4岁时回保定。李杨杨:《铁凝》,阎纯德主编:《20世纪中国著名女作家传》(下册),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年版,第502页。
[2] 铁凝:《我的小传》,《女人的白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61页。
[3] 铁凝:《想象胡同》,《女人的白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5页。
[4] 铁凝:《我的小传》,《女人的白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61—462页。
[5] 铁凝:《铁凝影记》,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5页。
[6] 铁凝:《共享好时光》,《女人的白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7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