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 下乡后第一次在家过春节。春节过后,铁凝8次买了去张岳的长途汽车票,妹妹为了留她在家多住几天,为她退了8次车票。
6月 为杨贵写悼词。党支部让铁凝写悼词时,她很为难,因为此前没有写过。支书让她拣好的说,别忘了结合形势。于是,铁凝仿照耳闻目睹过的广播、报纸写了起来:
张岳大队党支部党员、团员、民兵连、妇联会、贫协、全体贫下中农、知识青年以极其沉痛的心情哀悼:张岳大队贫协副主席、革委会委员、贫管校长杨贵同志,因患脑溢血,于一九七六年六月十日下午七时在博野县医院逝世,终年六十岁。
杨贵同志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是中国人民忠诚的革命战士,是我村久经阶级斗争、两条路线斗争考验的领导……他的一生是为共产主义奋斗的一生,是坚持继续革命的一生。他的逝世使我党失去了一位优秀党员,是我党我国人民的重大损失,引起了全村贫下中农的极大悲痛…… [1]
杨贵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曾经打过仗,后因负伤而退役。他是个尖脸、缺牙、有着轻度颠脚的瘦小老人。他虽瘦小,却有着功臣般的霸气。
在杨贵的追悼会上,铁凝念着悼词,哭了,很多人也都哭了。当她看到杨贵脸色青黄、年仅7岁的小儿子时,铁凝哭得更凶了。
陈映实分析铁凝的知青生活时指出:
铁凝以一个年轻农民的身份,让自己的心灵不断地感应着农村各阶层真实的生命意识和生存状态。铁凝在那用口号遮掩一切的年代,碰撞得有了些头脑,暗自学会了从区别真假上看人看事,体验人生。她没有像当时的某些作家那样,训练有素地习惯于遵循政治条文去矫正生活,按照配方去编造形象;没有按抽象出来的定义把贫下中农神圣化、政治化、模式化;没有睁大一只眼睛努力去发现什么,而闭上一只眼睛假装糊涂地不看什么。因此,反映在她的视野中,每一个农民都是被历史条件所制约、烙印着历史积淀的人,而非清一色镌刻着“阶级本质”的人。久而久之,铁凝脑子里积存起来的,是真正能为文学创作受用的有血有肉的人生,而非那种人工伪造的假现实。 [2]
初秋 一天上午,妹妹铁婷到张岳看铁凝。当时铁凝正在地里喷农药。妹妹要铁凝陪她玩,而铁凝则坚持参加劳动和开会,导致妹妹赌气冒雨回家。铁凝和她同院的知青都出来寻找,素英闻讯赶来后骑车找到妹妹并带回家中,给她喝姜糖水驱寒,做了白面饼煎腊肉。后来妹妹因淋雨发高烧说胡话,她们请来村里一位会针灸的老汉。他先对着妹妹的脑门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从怀中一个脏污的布包里抽出一根粗长的大针,照着那唾沫处猛然就扎,妹妹渐渐安静地睡去。第二天,妹妹果然痊愈,铁凝骑车送妹妹回家。
妹妹表示愿意来农村和姐姐做伴,铁凝也向妹妹表示,为她从小就知道热爱社会主义新农村而高兴。不久,铁凝收到妹妹表示要扎根农村的来信时,却为此流下了心酸的眼泪,急忙写信询问。直到家里来信说这只是妹妹在学校的语文作业,老师要求把信寄给在农村插队的哥哥姐姐时,铁凝才放下心来。
9月9日 毛泽东逝世。
这天下午,铁凝拉着一辆小车,去地里装玉米秸。刚出村,一个女生神色慌张追上来,不知所措又迫不及待地告诉她毛主席逝世的消息。铁凝没有再去地里干活,她觉得应该回到知青点上做些和这个时刻相称的事。
在回去的路上,我突然觉得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切都变得空旷起来。我愿意把那时刻想成“眼泪往肚里流”,我以为我应该把自己想成这样,凭了我对领袖的崇敬和诚实。
晚上我们做起花圈,男知青从很远的地方采来柏树枝,我们全体知青不分男女坐在一起,把柏枝和白花绑在秫秸扎成的框架上。谁都没有言语,不久都哭了起来。 [3]
10月 “文化大革命”结束。
本年 村里小学缺老师,大队书记善增想让铁凝去当老师,铁凝拒绝了。她在日记中写道:“我可不能出了校门又进校门,在农村我永远是一名小学生。”善增为人厚道,对知青非常照顾,他把知青叫学生,给学生派活儿时专拣轻活。有一次让铁凝推车去卖豆腐,因为这活儿不用出苦力,出工不论时晌。结果因为铁凝驾驭不了豆腐车而作罢。 [4]
[1] 铁凝:《真挚的做作岁月》,《女人的白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54页。
[2] 陈映实:《铁凝及其小说艺术》,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9—30页。
[3] 铁凝:《真挚的做作岁月》,《女人的白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57页。
[4] 铁凝:《真挚的做作岁月》,《女人的白夜》,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4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