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社会保障制度碎片化的利弊得失,学界有不同的观点,普遍的看法是有利有弊。 [30] 具体到法国,则是总体来看弊大于利。
碎片化的社会保障制度对法国的积极意义主要体现在制度建立初期。法国的制度是有着深刻的历史成因的(详见第二章和第三章,此不赘述),因此在建立初期,这样一种制度安排体现了对法国在社会保障领域的历史传统与习惯的尊重;体现了对社会各阶级、阶层、团体在就业方式、收入水平和社保理念等方面差异的尊重;基本符合当时的法国既需要建立福利国家,又缺乏必要的经济基础,难以一步到位地把全体国民整合进一个统一制度的国情——当时,法国的工业化水平相对滞后,生产力水平相对低下,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个农业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又重创了法国经济,战后法国国库空虚,财力物力不足,难以一步到位、一劳永逸地建立一个“一体化”的制度。碎片化的社会保障制度既保障了公民的基本权利,起到了促进经济发展的目的,又避免了“一刀切”式的强制整合所带来的社会动荡,保障了社会的稳定。正如关信平指出的:“碎片化的体系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在经济与社会变迁过程中具有更好的适应性。” [31] 这一点不容否定。
但是整体来看,碎片化对于法国的消极意义大于积极意义,这一点在社会、经济等各个领域都有所体现。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国社会保障制度创建之初的经济与社会形势均发生了巨大变化:经济水平大幅度提升,法国成为一流工业强国;农业和手工业在国民经济中的占比大幅度萎缩;社会各阶层之间的差别不断缩小。在此背景下,碎片化的积极意义逐步蜕去,而消极意义则日渐凸显:
(一)管理成本高、效率低
高度碎片化的制度结构和管理体系造成的直接后果是管理成本高、难度大、效率低。由上文可知,法国社会保障制度的管理机构臃肿庞大,多如牛毛,仅基本制度就有上千所管理机构。以养老制度为例,统计表明,2010年法国光大的退休制度就有38个,还不算多如牛毛的小制度,人均领取2.3份由不同机构发放的养老金,养老金计发的各个环节都十分繁杂。而劳动力从一个行业转移至另一个行业,譬如从农业工人转为服务业雇员,相应的福利变更手续就更加复杂。凡此种种导致管理效率大大降低,而管理成本却大大增加,这也是为什么法国不断尝试精简管理机构、进行局部整合和“瘦身”的原因,譬如农业制度和“双非”制度都经过了不同程度的整合,比以往轻便了很多。 [32]
在国家监管层面,由于缺乏统一的“社会保障部”,协调相关各部的成本很高,所以萨科齐执政时期(2007—2012年)专门成立了一所跨部的“社会保障司”(Direction de la sécurité sociale),由相关各部——劳动、社会关系、家庭与团结部,健康、青年与体育部和预算、公共会计与公共服务部——共同管理,以加强协调、节约成本、提高效率。
(二)损害公平
福利待遇的碎片化损害了社会公平。在法国,不同的福利群体在福利待遇上存在差距,某些群体,特别是特殊制度下的公务员和公有部门雇员享有很多其他群体所没有的特权。“公”“私”之间的福利“鸿沟”导致公职人员和普通民众的对立,“公”“私”不平等导致民众的普遍不满和对公共部门“以权谋私”“独享利益”的不断质疑,为社会动荡埋下了隐患。
(三)给国家财政造成负担
从20世纪70年代中期起,受人口日益老龄化和经济结构转型以及经济不断下行等因素的影响,法国的社会保障制度日益陷入收不抵支的困境,出现了严重的财政危机,而碎片化的制度安排进一步恶化了危机。原因在于:不同的制度财政负担不同,一些制度抵御冲击的能力较弱,资金缺口越来越大,需要其他制度救济,最终拖累了整个制度。以农业制度为例,受农业在法国经济结构中的比重不断萎缩、农业机械化程度不断提高和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等因素的影响,农业在职人口的数量急剧下降,特别是进入农业领域的新就业者日益减少;而农业退休人口由于医疗条件的改善、人口预期寿命的延长而越来越多,在职者和退休者的比例逐步失衡,致使农业制度出现严重的亏空。矿工、铁路工人等特殊制度也普遍存在类似的现象:受工业转型的影响,这些制度下受益和缴费人口的比例日益失调,加之给付水平较高,结果出现了日益严峻的财政困难。而国家规定(1974年),负担较轻、财政状况相对较好的制度要向较差的制度提供帮助,因此,那些亏空巨大的制度最终连累了整个制度,进而给国家财政带来了沉重负担,该问题将在第四章详细分析,此不赘述。
(四)扭曲竞争,妨碍劳动力流动
在碎片化的制度格局下,各个行业和各个保障项目之间的转移接续十分困难,妨碍了劳动力的合理流动。以养老制度为例,由于该制度按照职业或行业标准划分,客观上形成并加剧了职业隔离,淤塞了社会成员的职业流动,造成了劳动力市场的相对僵化。
(五)导致改革艰难
碎片化的制度格局一方面导致福利攀比:高福利群体不愿意放弃既得利益、向低标准看齐;低福利群体则产生攀比心理,要求向高标准靠拢。2007年法国改革特殊退休制度的时候,萨科齐总统曾解释说,改革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公正”和“公平”。他指出,同是法国人,有些人领取全额退休金要缴费40年,有些人却只需缴费37.5年,这明显有违公平原则。但是反对者马上针锋相对地提出,在退休问题上“绝对需要以平等为目标,但平等不意味着向低水平看齐”。另一方面造就了比相对统一的制度格局下更多的福利利益集团,从而使以削减福利为目标的改革举步维艰。该问题将在第五章进行分析,此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