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罗德·英尼斯在其早期著作《传播的偏向》中指出,“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诞生” 。在全球化和数字化的时代,媒介的作用更加广泛——在这个时代,各种交流互动都在日常实践中被归档,非常“本地化”的交流几乎不用任何成本就能迅速产生国际影响。但是,他也指出,媒介的时空偏向是在“平衡—打破平衡—补救平衡”的循环路径上发展的。 当然,媒介的偏向和强大的影响力,不等于媒介具有决定性。哈罗德·英尼斯自己也强调:媒介的作用仅限于“加速”“促进”“推动”复杂的社会进程。 正如当今,移动媒介正在全方位地加速推动社会进程和社会变革。
随着移动媒介对日常生活的全面渗透,关于媒介和社会的关系方面的研究也亟须范式的创新。而在移动互联网开始全面发展和渗透我们的生活之前,英国社会学家约翰·厄里(John Urry)提出了偏技术主义的“新移动范式”(New Mobilities Paradigm)转向,从2006年开始,约翰·厄里及其合作者结合人类学、文化、地理、移民研究等领域的研究成果,对现代社会人们的流动性进行了进一步考察。之所以说“新移动范式”是偏技术主义的研究范式,是因为在其后续的一系列关于移动社会的研究中,不仅关注人们物理意义上的流动性(如身体的移动、交通工具的移动等),更关注基于媒体平台的信息和图像的流动。比如,厄里提出在城市生活中,流动性的增强不仅意味着多样化的生活节奏与速度,也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非物质化连接”(dematerializing connections)增强:机器、图像、信息、权力、想法甚至危险都在随时移动中,无处不在的互联网络创造出一个可随时移动和转换的自我生产系统,包括搜索引擎、信息数据库、全世界的现金流、智能交通系统、机器人视觉技术的运用等;另外,基于便携电脑、手机等移动设备,人们可以更加自如地在不同空间中流动,而不受固定地点的限制。总之,人们在交流和交通上的融通性增强了,无处不在的“移动系统”(mobility system)赋予城市生活和城市居民新的性格——更复杂、更独立也更疏离,但是我们又对这些移动系统如此依赖,无法与之分离。
而后,在与他人合著的一系列著作中,约翰·厄里又对“新移动范式”的研究内容和方法进行了不断的完善,在与拉森等人合著的《移动、网络与地理》中,通过对城市居民交通、旅行以及社交网络的研究,提出社会科学研究应该更聚焦于人与人或人与组织之间正在进行的、直接的社会互动实践;在旅行、交通和通过电话、即时通信等方式进行的日常交流过程中,社交网络得以产生,而人与人之间的联结就是通过这种社交网络间歇性地得以维持,社会责任也因此得到执行。 2007年,在其独著的《流动性》一书中,约翰·厄里认为“移动”已经是许多学术和政治议程中的中心议题,并且据此提出一系列比较完善和有创新性的研究范式:第一步是要把社会关系作为“流动的实体”来考察;第二步则是要从几类具有独立的“流动性”的事物来进行分析,包括人们日常的工作通勤、休闲出行、迁徙等具有实质上的时空转换意义的行为,商品在售卖过程中的流通,人们基于实际空间和虚拟空间的旅行实践以及人们是如何基于移动社交媒体进行社会交往等,此外还有更多方向,一共分为十二步,对如何基于流动性来开展社会研究给出了具体的操作建议。 而在2010年其与布舍尔等人合著的《移动研究方法》中,进一步指出应该把移动性的研究重点导向社会关系和社会组织是如何在移动中生成,以及生活在21世纪城市当中的人们是如何在移动中经历着变化。 而今,这种“移动转向”(mobility turn)的研究范式随着全世界各地人民日常生活流动性的增强,显得越发清晰而迫切。
约翰·厄里的研究与曼纽尔·卡斯特的“流动的空间”、齐格蒙特·鲍曼的“液态社会”的相似之处在于,三者都对现代社会因技术进步带来的社会的流动性有大量的描述与分析,但是曼纽尔·卡斯特的流动的空间理论是基于传统互联网的发展背景,齐格蒙特·鲍曼的液态社会理论更像是一个比喻,并且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后现代性上。到了约翰·厄里与其合作者们这里,则开始尝试真正从研究范式出发,提出一系列对应的研究方向,并给出了一些关于研究方法的可操作性建议。
2019年年初的《传播与社会学刊》前言中,学者李立峯介绍了约翰·厄里的“新移动范式”,并认为在研究中出现的“媒体”往往不再是生产内容的机构,而是日常生活的器具、基础建设,甚至是整体生活环境。同时,我们也应意识到流动或移动一词的多重意义,空间的移动与社会阶层的流动、人际关系的流变,以至社会形态的液态化等现象是紧密相连的。因此,建议作研究时,应该更加迫切地去探究媒体和移动的关系,回归到媒体和移动如何共同建构社会生活的问题。移动这个概念的多义性,是我们在进行移动媒体如何影响社会的研究中不能忽视的。 这也是本书着眼于从实证角度研究移动媒介与社会时空关系的原因之一。
进入21世纪后,移动互联网促使城市成为时空重组浪潮的主要发源地,“地理与媒介的联合,开启的是各种空间时间的连接:近、远距离的空间、虚实空间、不同时间段的空间等。由此,媒介重组了时空;移动网络技术并不只是加强了传统大众媒介的那些原有功能,而是以新型连接,生产了崭新的社会场景及社会关系”。